大魏洪德四月四日晚,夫子廟科場内,竟從考生的墨卷中查出一百一十二份雷同文章,其中有七十餘篇簡直就是一模一樣。
聞訊而來的禁衛軍,當場就将整個夫子廟都控制起來,将負責這場科試的主考官、同考官,以及輔佐他們的公史、主事、幹事、雜役們全部收監,并将主考官與同考官共計十七人連夜押送至皇宮門外。
此時大魏天子趙元偲正在趙弘潤他母妃沈淑妃的凝香宮内。
因爲趙弘潤的關系,沈淑妃如今在大魏天子心中的地位水漲船高,隻不過因爲此女素來身體狀況不佳,因此大魏天子夜宿在這裏,頂多就是與這位愛妃談論些有關于八兒子弘潤、九兒子弘宣這兄弟倆小時候的趣事,然後就各睡各的,幾乎沒有什麽房事可言。
可即便如此,大魏天子依舊樂此不疲,隔三差五地就會來與沈淑妃聊天,今日也是。
然而沒想到的是,今日睡下不久,天子便被大太監童憲給輕聲喚醒了。
“陛下,夫子廟事發了。”
“輕點聲。”被喚醒的天子吃了一驚,對童憲做了一個小聲的手勢,随即望了一眼同塌而眠的沈淑妃,替她掖了掖被子,小心翼翼地下了榻。
此時童憲已拿來了天子的龍袍,他也曉得沈淑妃身體弱,夜晚睡眠時容易驚醒,因此說話聲極爲低沉:“方才八殿下急召禁衛軍封鎖了夫子廟,據說是第三日的考生答卷中,搜查出百餘份一模一樣的答卷。”
“好本事!”聽到這話,天子竟滿臉欣慰喜色。
畢竟天子這段時間都在密切關注着自己第八個兒子,想看看這小子是否能抓到吏部科場舞弊的事,因此,那日下午八皇子趙弘潤命宗衛到工部令巧匠秘密制作了一批白蠟的事,天子是清楚知情的。
他正要再說些什麽,忽聽榻上的沈淑妃“唔嘤”輕吟了一聲,似乎有被驚醒的迹象。
見此,天子當即示意童憲與他先悄悄離開凝香宮。
二人悄悄來到了凝香宮外。
“那劣子果真沒叫朕失望。……童憲,那些人呢?”
“回禀陛下,禁衛已将主考官羅文忠與十六名同考官押至宮外,八殿下與其宗衛亦随行。……陛下要招他們問話麽?”
“哼!”天子笑哼了一聲,哼哼着說道:“一場科試竟出現百餘份一模一樣的學生墨卷,這等驚世駭俗的舞弊,朕豈有不立即審問的道理?……令禁衛将那些人押解至垂拱殿,再傳吏部尚書與左右侍郎。”
“是。”
吩咐已畢,天子振了振龍袍,深吸一口氣擺出震怒之色,朝着垂拱殿而去。
等到他到了垂拱殿時,那已經是亥時前後,此次科試的主考官羅文忠與十六名同考官早已跪在垂拱殿的龍案前。
旁邊,趙弘潤與他十名宗衛一臉幸災樂禍地看着他們。
踏進殿内,天子一眼瞥見了兒子趙弘潤挂在腦袋上的那張搞笑的面具,差點笑了出聲,好不容易才忍住,一臉鐵青地在龍案上坐了下來。
“啪——!”
天子的手重重拍在龍案上,仿佛是拍在那十七名考官的心口,吓得他們全身一哆嗦。
“羅文忠,告訴朕,這究竟是怎麽回事?!”
天子語氣陰沉地質問道。
早已面色蒼白的羅文忠此時面色更是難看,跪在地上根本不敢擡頭:“微……微臣不知。”
“不知?你可是此次科試的主考官啊!如今在科試内出現了百餘份雷同的答卷,你竟告訴朕,你不知?!”
羅文忠吓得渾身哆嗦。
“那你們呢?你們也不知麽?!”天子質問那十六名同考官道。
“……”十六名同考官低着頭跪在地上,一聲不吭。
“這可真是……好好好,朕着你等監察科場舞弊,你等就是這般回報朕對你等的信任的?!百餘份雷同的文章……你們告訴朕,那些考生們究竟怎麽才能寫出百餘份一模一樣的答卷的?!”
“臣等……知罪。”十七名考官異口同聲地告罪道。
天子深深吸了口氣,閉着眼睛不再說話,仿佛在等待着什麽。
整個垂拱殿頓時變得寂靜起來,誰也不敢大聲喘氣,除了八皇子趙弘潤一個接一個的哈欠。
良久,一名小太監匆匆走了進來,禀告道:“陛下,吏部尚書賀枚、左侍郎郗绛、右侍郎阚密三位大人在殿外求見。”
“宣!”天子冷哼喝道。
小太監躬身退下,沒過片刻,便有一名五十來歲的官員領着兩名四十壯年的官員急匆匆地走入了殿内,三人瞧見龍案前跪着的那一幹吏部郎官,眼神中皆露出幾許無可奈何之色,二話不說就在羅文忠前面跪了下來。
“臣賀枚(郗绛、阚密)叩見陛下。”三人異口同聲地道。
“你三人平身罷。”天子揮揮手令這吏部尚書與左右侍郎平身。
“多謝陛下。”
三人站了起身,低頭彎腰恭恭敬敬地站着,雙目不敢斜視。
“賀卿。”
“臣在。”
“此次科試,由你吏部主持,朕對卿素來信任,但是此次,你太讓朕失望了!”
“臣……知罪。”吏部尚書賀枚噗通一聲又跪倒在地。
這時,天子望了一眼這位吏部尚書,站起身來,将龍案上厚厚一疊考生的答卷拿了起來,緩緩走到賀枚面前,随手撒在他眼前,沉聲說道:“在由你吏部衆郎官監考之下,一場科試,竟同時出現百餘份幾乎一模一樣的答卷,你有何話說?”
吏部尚書賀枚跪在地上拿起幾張,仔細瞅了瞅,果然發現這些考生的答卷雖筆迹不同,但内容竟是驚人的雷同,有的甚至根本就是一模一樣。
『……』
這位年過半百的吏部尚書微微側目,撇了一眼身後的羅文忠與其他幾名郎官,低聲說道:“臣有失察之罪,望陛下責罰。”
話音剛落,左侍郎郗绛、與右侍郎阚密亦叩拜告罪。
“這次的會試雖然并未經你三人之手,但你三人的确有失察之過,朕罰你們半年俸祿減半,可有怨言?”
“陛下仁厚。”吏部尚書與左右侍郎連忙叩謝,畢竟半月俸祿減半的懲罰已經是非常輕的處罰了。
“但是你等……”天子轉頭望向那包括羅文忠在内的十七名考官,怒聲斥道:“身爲考官,竟使科場内出現此等駭人聽聞的舞弊之事,緻使天下人都在看我大魏科試的笑話……你等有何話說?!”
“陛下饒命。”那十七名考官連連磕頭求饒。
“哼!”天子冷哼了一聲,冷冷掃視着這一幫跪在地上的臣子:“朕不相信這件事你們毫不知情,說不定其中就有人知法枉法……明日早朝,朕會将此事移交大理寺,由大理寺來徹查。另外,賀卿。”
“臣在。”
“朕以爲你吏部内制混亂,命你即刻肅清吏部。至于科試重考之事,就移交給禮部吧,你以爲呢?”
『……』
吏部尚書賀枚聞言心中咯噔一下,擡頭悄悄瞧了一眼天子,見天子目不轉睛地盯着自己,他仿佛是明白了什麽,低頭說道:“臣……遵命。”
『科試之事移交給禮部?』
趙弘潤也是聽得心中一愣,他暗自詫異,摸不準這科試究竟是暫時移交給禮部,還是從此就由禮部來管理。
當夜,天子接連下達了幾道命令。
其一,設禦史監,負責勘察百官、巡視郡縣、糾正刑獄、肅整朝儀等。
其二,吏部的考功司不再負責京城官員與地方五品官員以上的官員政評、升遷、轉而由禦史監負責。
其三,吏部的文選司不再負責京師官員與地方五品官員以上的舉薦、委任,轉而由中書省與禦史監商議任命。
其四,科試之事從吏部移交至禮部,由禮部全權負責。
至于羅文忠與其餘十六名考官,則當即被禁衛移交至大理寺,侯監待審。
聽着這一道又一道幾乎要将吏部拆分殆盡的皇令從天子口中下達,趙弘潤越聽越感覺不對勁。
因爲他感覺這不像是天子在倉促間所做出的決定,而仿佛是經過深思熟慮的。
更讓趙弘潤感到不解的是,天子甚至沒有去深究羅文忠與那十六名考官是否存在貪污舞弊,仿佛純粹就是借這件事整個削弱吏部。
『難道說……』
不知不覺地,趙弘潤的面色變得有些不太好看。
而就在這時,簡簡單單處理罷這次科試舞弊之事的天子,徐徐走到了他身邊,微微低頭在他耳邊低聲說了一句。
“做的不錯!然而這一仗,卻是朕赢了……記好咯,目前你……一勝兩負!”
說罷,他輕輕拍了拍趙弘潤的肩膀,笑着走出了垂拱殿。
“哈哈哈哈——”
從旁,大太監童憲瞅了瞅呆若木雞的八皇子趙弘潤,又瞅了瞅滿臉笑容的天子,耳旁仿佛又響起了那日天子在垂拱殿内的低聲嘀咕。
『吏部啊……太大了呢……』
有些遺憾地望了眼趙弘潤,童憲低着頭跟上了哈哈大笑的天子。
而回頭望着這對主仆離去的背影,趙弘潤整個人都呆住了。
“殿下,殿下……”
察覺到自家殿下的表情有點不對勁,衆宗衛們紛紛圍了過來,卻發現他們殿下死死攥着拳頭,一張稚嫩的臉龐憋地通通紅。
是的,趙弘潤的目的達到了,那羅文忠這回十有八九會被剝掉身上的官服,可是,可是……
“啊啊啊啊啊啊——!”
一聲凄厲的抓狂般的喊聲,響徹了整個垂拱殿。
遠遠聽到這聲抓狂的喊聲,天子的臉上自得之色更濃了幾分。
“呵!這聲叫喊,還真是叫朕前所未有的舒暢啊,呵呵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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