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皇子趙弘潤的來到,讓此次科試的主考官羅文忠頗爲頭疼。
他怎麽會看不出,這位八殿下此番準是沖着他來的。
起初他甚至有些懷疑天子提拔他爲科試主監考官的用意,畢竟他這才當上主監考,與他有怨隙的八殿下随後就被欽點爲皇子陪監,這也太巧了。
『難道說陛下已知我陷害八殿下的事?』
這個假想讓羅文忠有些惴惴不安,畢竟他之所以有膽量設計陷害趙弘潤,那是因爲據他所知八皇子趙弘潤并不受天子關注,否則,他豈有這個膽子。
當日,羅文忠秘密喚來家奴,叫家人去疏通采辦監的太監,希望能夠采辦監的太監口中得知一些消息。
雖然說采辦監的太監在皇宮内算是底層的小太監,根本沒機會了解什麽機密的事,但是對于羅文忠來說,這已經是他唯一能從皇宮内得到消息的途徑了。
黃昏時候,羅文忠的家人便送來消息,羅文忠這才恍然大悟:原來皇子陪監的名額是通過抓阄的方式選定的,這并不能表示天子有意偏袒八殿下趙弘潤,畢竟據那名小太監所說,天子還在抓阄的過程中兩度拆穿了八皇子舞弊的伎倆。
并非是天子屬意,這讓羅文忠松了口氣,畢竟他何來膽量與當朝天子鬥?
說句不誇張的話,天子若要殺他,豈非隻是一句話的事?
『不過這八皇子……倒也難辦。』
雖說花了一筆銀子,但能從采辦監的太監口中得知一些零碎消息,羅文忠覺得倒也不虧。
畢竟采辦監的太監明确告訴他的家人,八皇子趙弘潤并非像傳聞的那樣不受天子重視,至少在這近一個月内,天子對其的态度不可思議的包容,哪怕那位頑劣的皇子在禦花園用紫竹淚竹燃篝火烹烤了金鱗赬尾,天子仍舊沒有責罰。
這件皇宮内人人皆知的趣事,羅文忠聽在耳中俨然是晴天霹靂。
這意味着什麽?這意味着八皇子趙弘潤并非像傳聞、或者像他所臆想的那樣不受天子重視,相反的,此子甚是受到天子的寵愛。
同樣是皇子,若是不受天子重視,羅文忠并不在意爲了保全他羅家而将其得罪,問題在于若是得罪的皇子其實格外受到天子的重視,這就比較麻煩了。
更糟糕的是,那位八皇子非但受到天子重視,心智心計無一不是上成,當着他羅文忠的面,公然羞辱了他羅文忠的兒子羅嵘,還能通過一張巧舌說得他啞口無言,雖胸腔怒火填膺,卻也沒有機會發作。
『怎麽辦?』
羅文忠坐在屋内歎息着。
“笃笃笃——”
這時,屋外傳來了叩門聲,讓羅文忠感覺有些詫異。
因爲他此時隻是在夫子廟的廂房内暫時歇息而已,有誰會來呢?
抱着疑惑,羅文忠起身開了門。
“咦?範大人?”
羅文忠有些驚訝,原來來人是同爲此次科試的同考官,他在吏部的同僚,郎中範肅。
雖同屬郎中,其實略有些區别。
要知道吏部分爲四個司,分别是文選、考功、驗封、稽勳,每個司設四名郎中,品秩一緻,但其中有一名郎中居首,号爲『司郎』,即司部的首官。
而眼前這位範肅範大人,便是考功司的司郎。
羅文忠是文選司的郎中,對方是考功司的司郎,雖同屬一個吏部府衙,但說實話,平日裏并沒有過多的接觸。
“範大人也是來歇息的麽?”
羅文忠客氣地問候道,畢竟雖說他是此次會試的主監考官,但論官職的品秩,對方要高他半級,客氣一些,總是沒錯的。
“呵呵。”範肅順手關上了房門,望着羅文忠低聲笑道:“我是特地來找羅大人的。”
“找我?”羅文忠有些錯愕。
範肅揮揮手招呼着羅文忠在屋内的椅子上坐了下來,壓低聲音問道:“依今日所見,似乎羅大人與八殿下有怨隙?不知是因爲何事?”
“……”羅文忠默然不語。
其實就算他不說,當時在場的十六名同考官也看出來了。
但即便如此,羅文忠也不想透露,畢竟設計陷害皇子可不是什麽小事,若被人得知捏爲把柄會相當棘手。
見羅文忠不願意說,範肅也不在意,隻是故作擔憂地說道:“那位終歸是皇子殿下,得罪了他,恐怕羅大人麻煩多多啊。”
羅文忠聞言皺了皺眉,擡頭瞧了一眼範肅,沉聲說道:“範大人此來恐怕不隻是爲了調侃羅某吧?……不知範大人有何指教?”
範肅微微一笑,壓低聲音說道:“範某隻是指條明路給羅大人。……羅大人是聰明人,應該明白,單靠羅大人自己,恐怕是難以招架那位八殿下的,何不尋求庇護呢?”
『尋求庇護?』
羅文忠聞言眼瞳微微一縮。
在明知他得罪了八皇子趙弘潤的前提下,這範肅依然說出這句話,這就意味着,範肅口中能庇護他的,十有八九就是某位皇子。
『這範肅……已然涉及嫡争了麽?』
羅文忠長吐了口氣,沒有說話。
自古以來,但凡涉及皇子嫡争的大臣,除非想方設法使輔佐的皇子成功登基爲帝,從此飛黃騰達,否則,最終下場極爲凄慘。
因此,在朝中局勢未明朗前,聰明的人是不會輕易選擇站隊的,因爲一旦站錯了隊伍,那就是覆巢之危,難有善終。
甯可錯失機會,也絕不能輕易涉險,這就是羅文忠對于皇子嫡争的看待,也是朝中大部分臣子對此的看法。
但不可否認,也有些人妄圖攀附新君、妄圖成爲從龍之臣。
似乎是注意到了羅文忠臉上的排斥表情,範肅笑着低聲勸道:“羅大人在擔心什麽呢?……難道還有什麽比當下之急更重要的麽?”
『當下之急……』
範肅一句話戳中了羅文忠的軟肋,的确,當下,還有什麽比應對來自八皇子趙弘潤的苛難更重要的事呢?
想到這裏,羅文忠咬了咬牙,緊聲問道:“不知是哪位殿下?”
據他所知,目前朝中除了太子弘禮外,雍王弘譽與襄王弘璟的呼聲也有不少,總的來說,這三位是目前最有可能成爲未來新君的,如果範肅所效忠的是這三位殿下其中之一的話,羅文忠覺得賭一賭倒也沒多大問題。
“東宮!”範肅嘴裏吐出了一個讓羅文忠分外驚喜的詞。
『東宮?沒想到竟然是東宮太子殿下!』
羅文忠臉上頓時露出了驚喜之色,畢竟雍王弘譽與襄王弘璟也是不錯的選擇,但氏比起東宮太子弘禮就差得遠了,畢竟人家是如今的太子儲君,而且品德、才能方面都屬中上之姿,若無意外的話,太子成爲新君的可能性是最大的。
“請爲引薦。”
打定了注意之後,羅文忠恭敬地朝着範肅行了一禮。
羅文忠不會想到,範肅所指的請太子來庇護他不過是托詞,因爲原本範肅就準備請太子弘禮來幹涉一下,畢竟八皇子趙弘潤已經在查他們的賬,這可是一個不怎麽友好的訊号。
至于羅文忠,不過是捎帶的順便罷了。
『能籠絡到羅文忠,相信太子殿下必定歡愉。』
範肅滿意地離開了。
當夜,範肅便暗中傳遞消息,送東宮太子弘禮手中,言八皇子趙弘潤蠻橫無禮、幹涉他們吏部内務,就連這位殿下當衆羞辱主考官羅文忠之子羅嵘的事也一并提到了。
不可否認,當得知範肅替他拉攏了羅文忠後,這位太子殿下的确頗爲欣喜。
沒辦法,誰叫尚書省六部的尚書、侍郎們都是極爲謹慎的老狐狸,絕不肯輕易在嫡争中站隊呢?
因此,這位太子殿下也隻能想方設法從司部的郎官們開始着手拉攏,畢竟郎官在六部中說高不高、說低不低,雖說手底下也掌管着百來号人,但終歸頭上還有尚書與左右侍郎,若無特殊情況,他們想要往上爬,就隻有借助異風,難道還要等站在頭頂上的尚書與左右侍郎們老死不成?
其實話說回來,作爲東宮太子,弘禮本不需要如此掉價地去拉攏一些郎官,但他也沒辦法,因爲來自雍王弘譽與襄王弘璟的威脅越來越大,尤其是與他同年的雍王弘譽,據太子弘禮所知他已經拉攏了不少朝中官員,可以說是他邁向皇位的最大阻礙。
“馮述。”
太子弘禮喚來了他的宗衛馮述,吩咐道:“你去夫子廟給老八傳個口信,叫他恪守本分,莫要僭越去幹涉吏部的事。對了,隐晦地提一提那羅文忠,叫老八莫要将事情做絕,那羅文忠終歸是我大魏臣子。”
宗衛馮述聞言皺了皺眉,猶豫說道:“太子殿下,八殿下可不是個好相與的人呐,他連陛下都敢頂撞……據我所知,陛下目前對八殿下頗爲看重,爲這種小事得罪,恐怕不值得。”
“你的意思是讓我放棄好不容易在吏部拉攏的人麽?”
“不,卑職的意思是,吏部内治混亂,貪污枉法者不少,即便八殿下去查,也不見得能追查到太子殿下的人頭上去,但是殿下若要保那羅文忠……明知八殿下要整此人,太子殿下卻出手幹預,恐怕不值得。”
“你懂什麽?”太子弘禮不悅地說道:“那羅文忠是吏部文選司的郎官,文選司的司郎蔡渙始終對本太子若即若離,我懷疑此人心向老二弘譽,若此次能拉攏到羅文忠,就能叫他替我盯着點那蔡渙,若是那蔡渙當真是老二那邊的人,我也能想辦法将其踢走,讓羅文忠坐上司郎位置,到那時候,文選司與考功司這兩個吏部最緊要的司部,就能牢牢捏在我手中。隻要牢牢捏住這兩個司部,老二再怎麽拉攏吏部其餘的官員,本太子也不懼,明白麽?”
“但……”
馮述還想再勸什麽,卻被太子弘禮給打斷了。
“我意已決,你不必再說,隻管将我的話傳于老八。”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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