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片西海都被攪得翻騰不息,魚蝦不甯。這倒不關那位王妃的事,而是一場萬年難遇的大海嘯降臨了。
百裏風卷,千島傾覆。在洶湧瘋狂的洋流中,龍宮就像一片小小的葉子起伏颠簸,仿佛随時要在巨大的水壓下擠成泡沫。水族們人心惶惶,議論紛紛,說這位小太子到底是什麽來頭,還沒出生就快把西海折騰殘了,也不知是福是禍。
海中衆生在颠沛不安中等待了三天三夜,王妃終于生了……
……她生了個蛋。
龍族都是卵生,從産卵到孵化還要經曆至少三個年頭,敖閏捧着碩圓光滑的“兒子”,臉上看不出喜怒。
“既是本王的三太子,便賜名爲……诶喲……”突然一股沖天高的洋流沖破結界撞上了龍宮,敖閏一驚中猛然失去重心,身子一歪手一松,那蛋便骨碌碌滾落在地,被那迅疾的洋流一卷,飛快的打了個漩,眨眼消失在海底深處。
人生就是這樣,在命運的洋流裏随波而去,永遠不知道下一刻會發生什麽。
這倒黴的蛋也不知道自己的未來将飄向哪裏,它隻覺得被水流包裹着很舒服,便順着洋流毫無目的的遊向遠方。直到有一天洋流減緩,它扭了扭不存在的腰,不疾不徐的落在一片柔軟的海藻中。
行了這麽久的路,它想美美的睡上一覺。
“快看,那裏有個蛋!”一群綠油油的鼈精遊了過來,圍着那顆蛋上下打量。
“這個……是老七家丢的娃娃嗎?”
“不會吧?老夫活了千把年紀也沒見哪隻母鼈下過這麽大的蛋啊。”
衆鼈七嘴八舌拿不定主意,最後一隻老鼈瞪着昏花的綠豆眼看了半天,說道:“是大了點,不過這年頭營養足,超重的孩兒不少,先帶回族裏看看吧。”
“是,大長老!”
于是,堂堂西海三太子就這樣成了海鼈精的一員,它住進了鼈族的育兒所,在群蛋中毫不客氣的占據了最大的沙坑。
這個地方很熱鬧,每天都有幾顆蛋在拌嘴吵架,還有的直接動用武力,你滾過來我撞過去,打的不亦樂乎……
一年過後,無數小鼈精出生了,它們頂着嫩綠的殼,晃動着柔軟的小腦袋,劃動四肢在水波裏遊來蕩去。隻有那顆蛋還留在沙窩裏,它羨慕的看着遠去的同伴,寂寞得蛋疼了。
鼈族長老很憂郁,在家族淵遠的曆史上從未沒出現過孵了一年還沒破殼的蛋,而且還長得這麽大,頗有種占茅坑不拉屎的感覺。他思考了三天三夜才終于覺察到一個問題:這……會不會是異族的後代?
長老是個實心眼兒的水族,他慢吞吞背着那顆蛋,來到外海四處走訪。
先是去了近親烏龜聚居的洞府,烏龜們搖搖頭:“這不是我們的蛋。”
他又去了章魚那裏,章魚們八隻爪一起擺手:“這不是我們的蛋,你看,我們的蛋是軟的。”
鼈長老點頭:“哦,你們是軟蛋啊……”
……他被打了出去。
他又去了蝦精那裏,對方很不友好:“不要跟我們蝦族扯蛋。”
他又去了…………鳄魚那兒沒敢去。
鼈長老頓時迷茫了,這到底是誰的蛋呢?他琢磨了一路,沉默的背着蛋回了家,把它端端正正放在香案上,虔誠的供了起來。
據他判斷,此乃一枚仙蛋,是先祖遺留下來保佑我們鼈族的。
這顆“仙蛋”就此在鼈族中奠定了精神圖騰的信仰基礎,它每天接受着千萬海鼈的叩拜臣服,聽着他們家長裏短的牢騷和發财求子當大官的祈求。一天、兩天、三天……最後它終于厭惡了。
在一個月黑浪高的夜晚,某蛋逃了……
海裏天地廣闊,在浪花中滾了三個月,蛋也不知道自己飄蕩到了何處,反正大海無邊無際,去哪裏都是一樣吧。它如是想着,迷迷糊糊睡了過去,任由水流帶自己漂泊,等它醒來的時候發現有些不對勁,這地方好熱,沙子好多,身上好幹。
是的,它擱淺了。
作爲一枚非自願登陸的蛋,它努力的滾了滾,又滾了滾,試圖滾回海裏去。
這時一隻讨厭的手将它拾起來,放到陽光下看了看,又舉到耳邊晃了晃。
“誰摸我屁股?”
那人駭了一跳,随即反應過來是這隻蛋在說話,便有些驚訝的說道:“龜兒子的什麽世道?蛋也有屁股……”
“誰說沒有,你現在摸的就是我屁股!”某蛋理直氣壯的扭了扭“小蠻腰”。
對方有些好笑的掂了掂那顆蛋,賤兮兮道:“嗯,夠分量,能做半鍋羹了……”
蛋不敢說話了。
“诶,你喜歡被水煮還是清蒸?放蔥花還是胡椒?”
蛋被吓哭了。
“靠,你這是尿了嗎?”那壞人連忙松了手,蛋激靈靈就地一骨碌,奔着大海狂奔……額,狂滾而去。
“小壞蛋往哪裏跑?”對方眨眼就攔在了自己前面,蛋很是剛烈的威脅道:“你再敢碰我,我、我就……”
“你就如何?”
“屙你一身!”
這個威脅似乎很是奏效,那人有些遲疑,随後嘿嘿一笑,蹲下身掏出一根繩索,三下兩下把它綁了個結實,然後拽着繩子慢悠悠在沙灘上溜起蛋來。
蛋委委屈屈的拖在他身後,哭出了一道蜿蜒的小溪。
這壞人是個瘋道士,整天醉醺醺的到處亂逛,一會兒跑到天邊摘星星,一會兒跑到河裏撈月亮,一會兒在樹丫子上墊個鳥窩,端着酒葫蘆給蛋洗澡。
浸在這芳香濃郁的陳年老酒裏,蛋也是醉了。
“你是要做酒糟蛋嗎?”
道人呵呵一笑,“瓜娃子不懂了吧,這可是仙酒,可以助你洗經煉髓,靈力大增。”他敲了敲它的殼,“還能助你早日破殼而出。”
蛋來精神了:“真的?你有這麽好心?”
“當然,現在食品危機這麽嚴重,我也想看看孵出個什麽玩意兒……”對方打了個哈欠道,“不然吃着不放心。”
“…………”
蛋怒了,這一怒便氣血攻心,于是心竅一開靈氣一湧,隻聽喀拉一聲!那蛋殼裂開個縫,從裏面露出兩隻亮盈盈的眼睛來。
哇,它終于看到了這個世界……還有眼前的人。
“——爹爹!”蛋喊得不情不願,但抵不過天性使然。龍族血脈就和很多卵生動物一樣,第一眼見到的人就是親娘老子。
道人晃了晃,筆直的栽下樹去。
“老子不是你爹!”他苦着臉反駁。
“——娘親!”
咣當,某人再次墜樹。
“咳咳,我說吾兒,你到底是什麽蛋啊?”初爲人父的瘋道士盯着蛋裏的眼睛仔細研究着,表情很是猥瑣。
“王—八—蛋!”
對方不輕不重的拍了它一下:“罵誰呢。”
“我是海鼈養大的,真是王—八—蛋啊,爹。”
某爹含淚跳樹。
***********************************
在瘋道士的“精心養育”下,蛋成長得非常迅速,終于在冬天第一場雪降落的時候破殼而出了。
細長的龍尾蜷縮成一團,銀白的鱗片映着水色的月光,兩個大眼睛骨碌碌一轉,四隻小爪便如利刀般亂舞一通,把某人的道袍撕得稀爛。
“吾兒,你是不是少點什麽零件?”某爹裏裏外外翻了翻一地碎蛋殼,最後疑惑的戳了戳那隻四腳蛇,問道,“你把王—八—殼忘娘胎裏了?”
小白龍瞪他一眼,翻了個身,沒良心的打起了呼噜。
瘋道士拽着他的尾巴甩了甩,見沒什麽動靜,便往兜裏一揣,掐訣禦風直奔九重天。
“那瘋子站住!你他娘的又追尾……别跑!還想肇事逃逸……”很快身後攢了一大票天兵還有兩隻神犬,他拐了幾拐總算甩脫,兜了個大圈才降落在一處仙雲缭繞、鶴唳猿啼的山莊門口。
門口挂着一匾額,上書“珍獸苑”三個漆金大字。
瘋道士大搖大擺走了進去,沒一會兒又嗖的竄了出來,手裏攥着一本水族飼養手冊,懷裏抱着一袋子仙獸飼料,飛一路撒一路。後面珍獸苑已經亂得雞飛狗跳,無數妖獸不知被哪個缺德的放出了園子,這群畜生一得自由立刻飛天的飛天,鑽山的鑽山,下海的下海,覓食的覓食,找對象的找對象……具不完全統計,仙界當日走失各類珍獸上萬隻。
看着仙界亂成了一鍋粥,始作俑者遙遙立在遠處,笑呵呵的摸着下巴道:“嘿嘿,這下誰也不敢輕斷吾兒的來曆了。”
他躊躇滿志的翻開飼養手冊第一頁,隻見上面寫道:
蛇化蛟,蛟化龍,龍乃水族之主,上古瑞獸也。可上天入海、斷金煉火、吞雲吐霧、興風布雨,非大能者不可得正果,故飼養之艱難列爲獸首。
幼龍隻食北海冰蓮、天山甘露,上古妖丹更佳,每隔一個時辰喂食一次。白日須浸泉水,夜間須曬月光,每隔三日梳理鱗片一次,每隔半月清理牙齒一次,每隔三年蛻一次鱗,須塗抹蛇草蛤油護膚保濕霜,不得受風、受寒、受烈陽,不得打罵,不得冷落,不得無故丢棄,不得……
小白龍睡醒後從瘋道士的袖子裏爬出來,懵懵懂懂的擡起眼,疑惑的看到某奶爸臉色像吞了隻蒼蠅一樣,越來越沉,越來越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