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僧熟練的一戳八戒:“賭他什麽時候被捉如何?”
八戒不以爲然:“還不如賭捉他的是男妖還是女妖呢。”
沙僧捏着胡子道:“那厮風流俊俏,招惹的準是女妖。”
我實在聽不下去,沖七個蜘蛛精一颔首,她們便心領神會護着唐僧去了。
林中無風,天氣悶熱得很。我伸了個懶腰,找了塊石頭,躺上去準備閉目養神。
“喂,你們哪個是唐僧?”稚嫩清亮的聲音在三丈外響起。我不耐煩的睜開眼,驚愕的發現一個小娃娃站在那裏。
隻見他粉面朱唇,雪膚黑瞳,紮着雙髻,赤着兩足,身上着一大紅肚兜,手持一杆丈八火尖槍,小小年紀便鼻孔朝天,一副拽得二五八萬似的。
這誰家熊孩子?
見我們幾個還處于呆滞狀态,小娃頓時面色一冷,怒聲道:“問你們話呢!唐僧何在?!”
“救命啊——!”說時遲,那時快,唐僧轉眼就出現了。這貨連滾帶爬的跑了回來,口中上氣不接下氣道:“快、快去救她們!那七女被……被妖怪抓走了!”
“啊?!”何方妖怪這麽不識貨,竟然舍了長生不老肉,抓了七隻蜘蛛精?
八戒笑道:“他娘的真是稀罕了,這妖怪也是口味不一,蘿蔔白菜各有所愛啊。”
唐僧還在勻氣:“那幾個長成那般模樣竟也這麽搶手,唉,貧僧如今莫不是已經過氣了……?”
“喂!”那小孩見幾人自顧談話根本沒睬他,登時長槍一駐,怒吼一聲,震得唐僧一個激靈。
“咦?這誰家孩子啊?”待他看清這小娃長得水靈靈的,忍不住掐了把那肥嘟嘟的小臉,“乖,大人說話小孩别插嘴。”
對方頓時炸毛,一臉怒火燒了個通紅:“小孩你姥姥!老子是你爺爺!”
“額……”唐僧迷茫的看着他,“你到底是貧僧的……誰?”
火尖槍已經沖他當面刺去,我一腳踹飛唐僧擡手舉棒格擋!這小屁孩力氣倒不小,一杆長槍也是舞得如蛟似龍有模有樣,假以時日勤加修習必有大成。
“小屁孩不錯嘛,來來來,孫爺爺教教你怎麽舞槍!”我一拳隔開他的攻勢,長棍悶頭而上。
“你才小屁孩,吃本聖嬰一槍!”對方小臉氣得快要炸膛,槍頭一點,繞花吐蕊而來。
“嘿嘿,你個小暴露狂還好意思稱聖嬰?”我睨了一眼他的紅肚兜,擡腳揣在他屁股上,“快回家吃奶去吧!莫教人家說我欺負奶娃娃!”
對方一個狗吃屎摔倒在地,竟就勢趴在那裏哇哇大哭起來……佛爺我着實沒哄孩子的經驗,當下有些傻眼,起身收起了棍勢。
唐僧頓時同情心泛濫,走上前扶起他,寬慰道:“小朋友沒事吧,你叫什麽名字啊?”
“嗚嗚嗚……紅孩兒。”
“哦,紅孩兒快回家去吧,這山裏妖怪多,莫叫他們捉了去。”
紅孩兒聞言一愣,随即眼中閃過一絲狡黠,他突然暴起怪笑一聲擒住唐僧的脖子!接着從鼻中噴出一股濃煙,我一棍揮過去卻被舉槍彈開,隻見他小口一張,竟從中吐出三道赤中帶金的火焰!
“三昧真火?!”我和八戒沙僧急急退後,三昧真火所過之處寸草不留,滾滾黑煙遮天蔽日,嗆得人口鼻刺痛。
“這小妖火毒好生厲害!”好不容易等煙塵散盡,紅孩兒早已攜唐僧不知去向。沙僧不禁驚疑道,“三昧真火是老君所煉,區區一介毛孩從何所得?難道……”
八戒大驚失色道:“難道此子是老君的私生子?!”
“啊呸!我是說兜率宮恐有妖人竊了真火,你個豬腦能想點正經的嗎!”沙僧一臉鄙夷,“此事關系重大,得盡快通知天庭。”他二話不說奔上了雲頭。
八戒低頭冷笑一聲,“這厮倒是挺會争功。”他扛起钯子沖我道:“走吧,我跟你去救那光頭。”
我狐疑的看了看他,又擡頭望了望天上的太陽。嗯……确實在西邊。
“靠,孫悟空你幾個意思啊?”
“沒什麽,我隻是覺得你要麽會悶頭睡大覺,要麽會去救那七女妖,要麽就是去天庭報信,獨獨沒想到你會和我一起去救師父。”
“這你就不懂了,分散兵力不如集中實力畢其功于一役,何況女妖那邊敵情不明,我會輕舉妄動嗎?”八戒講得頭頭是道。
我訝然笑道:“看不出來你這頭豬還懂兵法啊哈哈哈……”
“切,你哪兒知道我當年可是天庭頭号玉樹臨風大将軍……”他脫口而出。
“哈哈哈,我就喜歡你的幽默感。”
“哼,好漢不提當年勇。趕緊走了,不然那光頭就剩骨頭渣了!”八戒率先循着火毒的痕迹追去,我遙望着遠方一處妖氣正盛的洞府,提了提神,騰雲跟上。
枯松澗火雲洞正是那“聖嬰大王”紅孩兒的居處,洞外的小妖們見我們來者不善立刻撒丫子進去禀報了。不虞片刻,那小暴露狂便掄槍拽步走了出來,頂着倆小辮一臉煞氣叫嚣道:“你們兩個手下敗将還敢來騷擾小爺?不怕被聖火燒成了灰?!”
“聖火你奶奶!”八戒賊兮兮笑道,“你這小賊老實交代,和太上老君是啥關系?”
我本已亮了兵器,聞言便氣勢一頹,紅孩兒和衆妖更是原地一愣,顯然不明白八戒唱的哪出。
“你小子裝什麽龜孫,三界最流行的八卦雜志主編就是我,你再不把光頭交出來,我就把你私生子的身份抖出來!”
我拄着棒子,靜靜的看着某人唾沫橫飛的威脅着紅孩兒,噎然無語。
“放屁!你才私生子!小爺我父王是大力牛魔王,母後是鐵扇公主!再胡說八道我燒死你這豬頭!”小孩果然不禁激将,漲紅着臉把背景交代出來。
我想起鐵扇公主那個欺軟怕硬的娘們暗自好笑,沒想這刁娃娃竟是她的兒子,真是有其母必有其子。
八戒一縮脖子,飛快的退後兩步,對我道:“好了,嘴仗打完了,輪到你了。”
“……靠……”
紅孩兒自是不敢與我槍對棒的正面相抗,遊走幾招便吐出了三昧真火!那玩意兒遇風則長,遇水不滅,可焚化天地萬物,我隻好上蹿下跳的躲避。八戒更是狼狽,在下面大呼小叫的嚎着:“诶喲媽呀,老子快變烤乳豬了!”
“你個皮糙肉厚的夯貨好意思叫自己乳豬!”
“你個百年裸奔狂還有臉叫自己聖嬰呢!”
兩人手中嘴裏一刻不閑着,也不知唐僧在裏面怎麽樣了。
我正有些擔憂,便聽見一聲清靈的引罄聲,令人心清神明。随即鼓瑟齊鳴,梵樂四起,一陣蓮香自天際飄蕩而來。雲間鋪落一路花瓣,四個童子簇擁着一座碧青蓮台緩緩而下,台上站着一位手托淨瓶的白衣大士。
講究,真講究,太他媽講究了。
天界這麽講究的神仙隻有兩個,一是玉皇大帝,二是南海觀音。
我拽過站在一旁數螞蟻的沙僧低聲問道:“你不是去老君那兒報信了嗎?怎麽請了觀世音?”沙僧歎了口氣,這才把原委道來。
原來那紅孩兒是牛魔王和鐵扇公主的兒子,而那鐵扇公主又是老君表叔二姑三妹幺弟妻舅的孫女,曾求老君賜她三道真火給那娃兒防身,有着這麽一層關系,太上老君不便出面幹涉。不過姜還是老的辣,他當即給沙僧支了一招,把禍水南引潑到觀世音頭上。
南海這位主向來以普度衆生救苦救難爲己任,又是個愛出風頭的。隻要他收了紅孩兒帶去南海,鐵扇夫婦自是不好再說什麽,凡界也沒了三昧真火的隐患,此事便可就此擺平。
我點了點頭,果然是人老成精,仙老成禍。老君這計劃倒也可行,隻是不知觀世音能否降服此子。
“紅孩兒,你可知罪?”菩薩就是菩薩,面目慈悲,神态祥和,雌雄難辨的柔美嗓音很具迷惑性。
我曾問如來觀音到底是男是女,如來說觀音法相千變萬化,所見之相,皆非實相,見相非相,方見真相。
翻譯一下就是:遇到觀音……請閉眼。
紅孩兒果然少年英雄,心理防禦力極強,眼睛不眨的看着觀音,面無表情道:“我不知道。”
觀音慈愛的笑着:“如此甚好,”他指着紅孩兒招呼左右,“來,去把這些年網羅的罪名冊取來,都安到他頭上。”
衆:“…………”
童子捧着那冊子念叨了一盞茶的功夫,觀音慈祥的問道:“紅孩兒,現在你可知罪了?”
紅孩兒怒目昂首道:“你這是欲加之罪,我不服!”
觀音聞言笑意未改,用手中楊柳枝灑下幾滴甘露,漫天的真火頃刻熄滅。他一擡寬袖,五道金光飛射而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扣在了紅孩兒的脖子和四肢上。
觀音口中念咒,法印一結,那五枚金環便越勒越緊,直把那紅孩兒痛得滿地翻滾哀叫不停。
“紅孩兒,你可知罪?”連表情音調都沒有改變分毫,紅孩兒驚懼五内苦楚難耐,忍不住求爹告娘哇哇大哭起來。畢竟是個黃毛娃娃,衆人面上皆是不忍。
“紅孩兒,你可知罪?”觀音的耐性堪稱三界翹楚,看着他那萬年不變波瀾不驚的笑容,紅孩兒冷汗直流,有生以來第一次感到絕望。
“罷了,免得又教人稱我冷血觀音,咱們……換個玩法。”蓮台上的神靈撤了紅孩兒身上的金環,笑容溫柔如三月春風,“我佛慈悲,貧僧還是同你這小兒講一講佛法經義吧。”他話音一落,座下童子們集體抖了抖。
一炷香後,我扯掉耳朵裏的棉花。
火雲洞外的小妖們都已經口吐白沫倒地不起,那紅孩兒像雞啄米一樣玩命磕頭,而觀音還在專心緻志的講冷笑,額……經:
“世人燒香拜佛,多是希求錢權名利,可他們有所不知,這功祿鴻福都要靠自己修行而來,豈有磕個頭許個願便不勞而獲這等便宜事?很久以前,有個人在彌留之際祈求佛陀來世給他想要的生活。佛問:汝何所願?答曰:不必費心勞力,不必操持百業,不必逢迎卑屈,卻人人捐資,日有進項。佛陀心中一怒,未料到這凡夫竟妄想當佛搶自己飯碗,随後又轉念一想,微笑應諾:汝自歸去,所願必成。那人含笑咽氣。諸子可知他來世如何?
紅孩兒苦思良久,遲疑答道:“弟子聽聞俗世有一國建了個紅什麽會,會中之人不思勞作,無所事事,整日坐等善款上門。那人……莫不是做了那協會頭領?”
觀音搖頭:“官場之人如何不逢迎卑屈?我佛又怎堪他堕于濁世俗塵?那人來世居于佛堂之中,位于佛像之前,受持神力,聽誦百經,面當萬人拜伏,日進千铢供養,卻泰然若山,如如不動。”
“……難道此人成了高僧大德?”
“非也非也,他是做了……”觀音微笑,“……一個功德箱。”
“我靠,我知錯了!您用金環掐死我吧!您大慈大悲救苦救難啊菩薩……”紅孩兒跪在蓮台下痛哭流涕,“菩薩号稱慈悲爲懷,求求您快給我個痛快吧……”
觀音翹着蘭花指捏着楊柳枝,憂傷又文藝的說道:“其實,慈悲爲懷本是世人誤解。”
紅孩兒臉上挂着淚珠,不明真相的望着他:“哪裏誤解?”
觀音從懷裏掏出一個白瓷茶杯,笑得神光缭繞:“懷裏瓷杯,非彼慈悲。”
“啊啊啊啊啊——快來個人殺了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