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來殺我的?”衣裙如血的女妖幽幽立在雲頭,緊抿着蒼白的唇,用一種難以言表的眼神望過來。
對方嘴角勾着輕蔑的笑意,仿佛在看一個白癡:“那你覺得我是來做什麽的?叙舊?”
紅嫣眼中一震,随即暗淡下去。
她握了握手中的簪子,盡量用沒有情緒的聲音說道:“閣下既然與妖界爲敵,紅嫣……身爲妖界王後,恭請上仙與本宮一戰!”
瘋道士眼中多了一絲清明。今天的她,和千年前那個堅韌不屈,最後葬身于真火中的女子……何其相像。
他抖開劍尖,複而戴起一副醉醺醺的表情道:“呵呵呵,那雜毛老狐狸竟然真的娶媳婦了,我當他是萬年太監呢……”他笑音未落,紅嫣的赤尾簪已如閃電般襲來!
“我靠!”瘋道士一招不接扭頭就跑。
圍觀群衆一片嘩然。
紅嫣一怒直追千裏,終于趕上了那個狂奔的身影,沒想到對方突然停住腳步轉身而攻!紅嫣亦是不避不閃,長劍直驅而入破開妖障,毒簪也毫不停滞的刺入了他的心口。
劍身泛着森寒清光,明晃晃架在紅嫣纖細的頸子上,卻是毫厘未傷。
“咳咳咳……”他渾不在意的咳出幾口黑血,自嘲道:“老子這顆五彩琉璃七竅玲珑心真真是倒黴,五百年一前一後倆窟窿,敞亮又通風。”
紅嫣閉上眼,認命道:“你動手吧。”
對方卻收起劍笑嘻嘻道:“嘿嘿,小紅蠍别生氣。其實,我真是來叙舊的。”
“你?!”
瘋道士恢複了當年嬉皮笑臉的模樣,他喝了口酒,随意擦擦嘴:“剛才有天界的人在圍觀,還有使者用水鏡錄影。我實在不好徇私,隻得裝裝逼,當不得真啊當不得真!”
“哼,你演技倒是真好。”
“過獎過獎,如來比我強多了,這幾屆影帝都是他……”
紅嫣看着他胸前滿衫的黑血,複而想起過往,心口又是一陣難言的委屈。
“臭道士,王——八——蛋!這五百年來我恨不得你死一萬次!可是看到你活着……我、我又真的好開心。”她勉強笑了笑,眼淚簌簌而下。
瘋道士向來見不得她哭,笨拙的給她擦臉,表情沉重的歎息道:“那天劫好生厲害,我本也以爲那一次真的會死了,但是……”
“但是什麽?”紅嫣擡起頭。
“但是沒想到老子這麽牛逼哈哈哈哈……”
“…………”
“诶呦呦小紅蠍!小姑奶奶!道爺我現在心好疼的,你不要打了……”
其實他真的險些在天劫之下魂飛魄散,原本做了最壞的打算,終究還是大難不死。選擇在蟠桃園歸隐養傷多年,連他自己也說不清是在逃避什麽。
“怕什麽?反正你是不死之身,雷劫都奈何不了老娘還顧慮什麽!殺夠了本再說!”
“靠,那雜毛狐狸果然不是好東西,我的小紅蠍都被帶壞了……”
遠方的妖王噴嚏連天,這幾日怎麽反而覺得冷了?他眯着眼發了會兒懵,順手揪了把呆鳥屁股上的羽毛墊窩裏繼續睡覺,鳥怪捂腚淚奔而出。
“罷了。”小紅蠍打了幾下便洩了氣,幾番相救相殺下來也不知誰欠誰的,這因果孽債已然算不清了。何況天劫、妖毒、碎心都整不死,這人已經賤到連老天都不收了,自己又何苦爲難自己。
看她露出倦怠的神色,瘋道士撓了撓頭,從懷裏掏出一捆長長的繩索遞過去。
“天界又要對付妖族,你修爲不高……而且馬上要當妖後,必然會被盯上。若有仙族尋你麻煩就用這鎖神鏈,可以困住對方但并無殺傷能力。”他懷戀的摸了摸她的頭,“紅嫣,此番妖劫比以往不同,你記得千萬不要造殺孽,否則我也保不住你,知道嗎?”
紅嫣本就不喜殺戮,她點了點頭,然後悶悶的說道:“其實,我不想嫁給妖王……”
瘋道士不以爲意的笑道:“那老狐狸精明的很,他已窺得我星象未隕,又與我有深仇大恨,娶你隻是爲了牽制我罷了。”他寵溺的笑着拍拍她的肩,眼中卻冷意盎然:“不用擔心,想娶你……也要看他有沒有這個命。”
兩人時間有限,話别之後各自收兵返界。
紅嫣初戰雖未能完成任務,但一亮相就吓退了仙界道師已是大功一件。妖王親自設宴款待将士,新任妖後也借此戰得到了各族首領的認可。
然而,夏祀還未到來,天界十萬大軍已經兵臨妖界。
妖王虞氿率妖族衆部迎戰天兵,雙方鬥得勢均力敵,戮戰月餘僵持不下。天界又派出四大天王相助,妖族死傷慘重退守東南,兩軍對峙于無方山下。
大婚因戰事無限延期,但紅嫣已是公認的妖後。她利用蠍毒制成年無色無味的毒障,給追擊的天兵造成了極大困擾。
那毒物沾上也死不了,隻是奇癢無比,時不時有天兵天将邊打邊跳起姿勢詭異的舞蹈,看得下面衆小妖瓜子花生樂呵一地。
天庭自覺很是丢臉,便譴了仙界一員大将暗中對付紅嫣,結果一不留神被鎖神鏈捆成了一隻粽子。玉帝咬着牙又派了第二名天将,沒想到又被捆成了螞蚱。
如此兩次三番下來,紅嫣洞府裏的天界大将已經湊了一桌麻将。
妖王揚言以這四名人質換取此戰和解,否則直接拿來當妖族夏祀的祭品。鑒于這四人都是天庭的功臣老将,玉帝痛苦的揪掉了三根胡子,還是黑着臉答應了。
議和書簽訂于妖界楓露河畔,虞氿和玉帝各自立下咒約。這戰事是罷休了,但當衆人見到那四個天界大員時卻集體傻了。
“妖王,你可是在戲弄朕不成!?”玉帝又驚又怒,指着地上四具屍體破口大罵。
虞氿一眯眼,冷冷看向呆若木雞的紅嫣:“王後,這是怎麽回事?不是說過看管好他們嗎?”
“我……我不知道,不是我……”紅嫣臉色蒼白,結結巴巴的回答道。
一個人從天将中走過來,面無表情的說道:“妖界王後毒殺人質,蓄意挑撥事端,留在這裏有失公允,還是随我等回天界審訊清楚吧。”
她盯着他陌生的表情抿唇不語,妖王眼神在兩人間轉了轉,終是點了頭。
議和既定,戰事已平,兩族本也無意再争鬥,紅嫣作爲頭号嫌疑人被帶到了天庭審訊,也算是妖界給天界的一個交代。
仙妖大戰死傷無數,她本是堂堂妖後,如今也不過淪爲了這場戰局的犧牲品。隻是天界中人自诩清正,明正典刑前還要走個審訊流程。
“是不是你殺了他們?”
“不是我。”
“這鎖神鏈乃是神器,你是從何得來?”
“…………”她盯着那繩索遲遲不語,怎能告訴旁人瘋道士與她這妖界王後尚有勾連。
“說不說?!”銷魂鞭裂神噬骨,打在身上實在是滋味銷魂。
“…………”
“嘿嘿嘿,你以爲對付硬骨頭我們就沒轍了?”獄卒淫笑着走近,一雙手不規矩的貼上她衣衫殘破布滿血污的身子。
紅嫣眸中暴怒,腕間繩索猛然斷裂,赤紅的妖氣驟然爆發!迅速蔓延至天獄每一處角落,無數獄卒暈迷倒地。她慌不擇路的往大獄外逃去,點點血迹在身後綻放如梅。
天界的追捕迅疾如電,但懾于她手中的鎖神鏈,五百天兵花費數日奔馳萬裏之遙,終于将她圍困在陣法中。
波光粼粼的星子在銀河中流淌翻滾,遠處是密密麻麻刀槍林立的群兵,紅嫣盈盈獨立于河畔,看着一個人撥開兵陣禦風而來,面上波瀾不驚,眼中無雪無晴。
“我本以爲你是冤枉的。”瘋道士看着她滿身血迹,皺眉道,“我本以爲四天将非你所殺,沒想到,天獄兩百四十二名獄卒你也不肯放過。”
紅嫣一驚,顫聲道:“你說什麽?我隻是用毒迷昏了他們,我沒有!沒有殺他們!”
“事到如今,還要狡辯……”他拔出金劍,寒光森然,“我早該想到……妖就是妖,殘暴殺戮本是天性,卻妄想你是不同的那個……終是鑄成大錯。”
“你不信我?呵呵,原來我也錯了。”紅嫣倉惶後退,一臉痛徹,“罷了,你既然不信又何須多言?動手殺我便是!”
天界神靈本該斬妖除魔,你我生來就不同路。可笑我當初還抱着一絲奢望,奢望你不同于天下人,哪怕能夠信我半分!
“我說過,若造殺孽我也保你不住。小紅蠍,若有怨恨,來世再了結吧!”瘋道士緩緩擡眸,左手結印,右手揮劍而下!
紫色的霹靂迎面擊來!紅嫣合上眼不閃不避,口中冷笑道:“若有來世,你定會後悔…………”
雷光法印轟然落下!女妖被整個擊飛出去,如同破碎的人偶墜入銀河。漫天的星子陡然一暗,巨大的漩渦卷着那小小的身軀流向河水深處。
瘋道士定定看着水面,眼裏星光閃爍。
袖中的手微微顫抖,指尖急急掐算着什麽,遠處的兵陣中傳來一絲騷動。
“果然是瘋子,下手真夠狠!紫雷印都祭出來了……那小妖斷無生路。”一個士兵眼看着美人香消玉殒,心有戚戚道。
這次領兵的是二郎神,他走上前來望了望逐漸歸于平靜的銀河,問向瘋道士:“道長不覺得漏了點什麽嗎?”
瘋道士摸了摸頭疑惑的問道:“漏了啥?”
“鎖神鏈還在那女妖身上!”
“哦!不好意思……我忘了。”他一指銀河,“你們下去撈吧!”
二郎神翻着三隻白眼,咬牙切齒道:“銀河瞬息萬變,誰曉得她被卷到哪個星域去了?罷了,死了就行。”
話雖如此,他還是有些放心不下。吹了聲口哨,哮天犬便搖頭擺尾的跑到河邊嗅來嗅去,聞到瘋道士身上便打了重重一個噴嚏,四條腿突然就軟了。
“這狗是怎麽了?”瘋道士低頭問道。
二郎神也有些疑惑,便湊近些抽了抽鼻子,随後臉色一垮,郁郁道:“道長……”
“嗯?”
“您……該洗澡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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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行天兵征讨妖後歸來,趕赴天庭時卻接到炸雷般的消息:妖界查出一名妖将才是誅殺四天将的真兇,而天獄衆人也是被此人殺害栽贓給妖後紅嫣的。
妖王虞氿捆縛着那妖将上到了天庭,親自來讨他那未過門的王後。得知紅嫣已死,妖王便怒不可谒,不依不饒的把天界衆神祖宗十八代罵了個狗血淋頭。
玉帝又無法自降格調同那隻狐狸罵街,隻好一臉鐵青的坐在淩霄寶殿裏,蹂躏着他僅剩的幾根胡子。
外面妖王罵勢正兇,身側便有文官給玉帝出謀劃策:“朝中的兵将可未碰那妖後一絲一毫,殺她的是那瘋子,何不把他交出去以息妖王之怒?陛下不是看那瘋子礙眼很久了嗎?”
玉帝眼神一亮,咳嗽幾聲道:“那瘋子來頭不明,實力卻不小,如何肯就範嗎?”
“那就再加罪一條,鎖神鏈重寶定是被他貪墨了,若是不交出來,便讓他上戮仙台。反正隻是貶辍小懲,又不要他性命,何必抗旨不遵?便是西天佛祖也不好置喙。等到落入凡界那妖孽縱橫的地盤……嘿嘿,妖王要如何處置還不是由他?”
玉帝拍掌大笑:“哈哈,此計果然損……額,妙哉!”
天庭之上陰雲密布,風雨将至,銀河之下卻是一片靜寂。如砂的銀星緩緩流淌,一條暗流吐着水花悄悄湧入一片瑩白色的天地。
碩大圓潤的玉盤懸垂在虛空之中,一隻雪白的兔子正蹲在桂花樹下,兩爪握着玉杵,邊搗藥邊唱着:
“月下窺塵雙眼紅,因緣既定何必争。天冥雲蒙采藥去,不爲長生爲衆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