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揉了揉眉頭,娴熟的給小女妖貼上一記定身符,然後整個世界都清淨了。
紅嫣一動不動看着他,滿眼都是怒氣。
瘋道士歎了口氣蹲下來,從乾坤袋裏取出一隻貓眼大小的蝸牛。那貨緊緊縮在裏面不敢出來,在道士的手心裏吓得整隻殼顫抖不定。
“你可知我爲何将你修爲廢盡打回原形?”道士聲音冷冷,表情難得一見的正經。
蝸牛弱弱的回答道:“小、小妖喪心病狂……蓄意害人,更、更膽大妄爲,妄想誘拐仙長的妖獸诶喲……”他晃了晃被敲得迷糊的腦袋慌忙改口,“仙長的……的妖侶……罪不可恕,實該五雷轟頂永世不得超生……”
“夠了!我暫且饒你一回,往後好自爲之吧。”瘋道士不耐煩的将手一托,蝸牛精落地化作一個老頭的模樣,跪在地上作揖叩頭不停。“多謝仙長不殺之恩,多謝仙長、多謝仙長……”
紅嫣定身一解除,狠狠瞪了瘋道士一眼,轉過身抱着蝸牛精就哭開了:“蝸牛爺爺我好久都沒見到你了……你、你怎麽會跑去害人呢?”
蝸牛精歎了口氣道:“爺爺年壽到頭了,所以才出此下策,糊塗到去截人的陽壽續命……”
他向瘋道士揖道:“仙長,小妖是看着紅家丫頭長大的,自知天命已至,能否請仙長體諒,容小妖同她說上幾句體己話?”
瘋道士斜着眼看了他一刻,老頭頓時出了一身冷汗。
紅嫣跟着他幾十年反倒練了一副鐵打的膽子,當即做了個怪臉拉着蝸牛精跑得遠遠的了。
“蝸牛爺爺,你真的大限已到嗎?”紅嫣四處望了望,确認瘋道士沒跟過來才放心問道。
蝸牛精氣喘籲籲的搖搖頭,道:“自是騙他的,我尋了你二十年,此番是特地來給你傳信的。”他從懷裏掏出一枚瑪瑙簪子,金絡打制出一隻蠍尾的造型,圓潤的寶石赤紅如血。
“這是……娘親的赤尾簪?”紅嫣瞪大了眼。
“你識得就好,”蝸牛精擦了把汗,說道:“你的母親本是蠍族的妖後,隕落于五百年前那次妖劫,你可知道她究竟是如何死的?”
紅嫣迷茫的搖着頭道:“我不知道啊,你從前也沒有告訴過我。”
“從前的事我也不知,是後來妖王親口所言,”蝸牛精滿眼痛惜,“五百年前有個天界的仙人降臨妖界,血洗了妖族将近一半的生靈。各族首領在妖王帶領下圍攻那人均告落敗,你母親也葬身在此人真火之中,隻留下這枚簪子。”
紅嫣眼裏漸漸多了幾分清透,随即泛起幽紅的水霧,她結結巴巴的問道:“你、你是說,那個人是…………是他?那個人是他?!”
“丫頭,如果不是這瘋道士蹤迹太難追尋,我早就找到你告訴你一切了!隻是,隻是沒想到你已經跟在他身邊這麽久!他是你的殺母仇人,也是我們妖族的大敵,我實在不知道該怎麽辦!所以才想半途中将你帶走,是爺爺沒用啊……”蝸牛精痛苦的捂住頭,一屁股坐在地上。
“呵呵呵,報應……真是報應!”紅嫣眼中淌出血淚,“我竟然、竟然喜歡上了殺母仇人……還跟他在一起二十多年哈哈哈……天大的笑話!”她的妖氣漸漸肆虐成災,赤紅的妖毒慢慢升騰成彌天大霧。
“丫頭!”蝸牛精驚惶的喊着她,“不可,不可成魔啊!”
深紅的妖障一層層包裹着那個小小的身軀,他幾次都沒能沖破結界,隻能眼睜睜看着紅嫣入魔!
一道清嘯夾雜着冷冽的風霜疾馳而至,金芒中的身影輕而易舉步入了層層妖光。
紅嫣瞪着血紅的眼,面對他笑得蒼涼:“我恨你。”
他不語,單手結印扣住女妖的眉心,另一手想都沒想就擁她入懷。懷裏的人也同樣想都沒想,手裏的簪子直接捅進他的後心。
瘋道士眉頭微皺,隻輕輕歎了口氣道:“你若想殺我,就要聽我的。”
他的手印漸起銀色光芒,紅嫣眼中血紅的瘋狂慢慢消退,取而代之的,是漫天的恨意和哀傷。
看着她心死的表情,背後錐心的痛楚才逐漸清晰起來。
這麽多年過去了,早已分不清自己對她的感情是愧疚,憐惜還是……喜歡?隻是不共戴天的仇恨橫亘在兩人之間,就連時間和生死都不能抹殺。
“睡吧。”他念了安神咒,像尋常一樣哄她入睡。
因果循環,報應不爽,二十年的朝夕相處,不過換來一句我恨你。
路長路短,皆有盡時……便是再不甘心,也該放手了。
晴天當空突然傳來一陣滾雷巨響,瘋道士臉色微變,他甩手便将插在背後的蠍尾簪拔出來,輕松得如同拔下一根頭發。
蝸牛精看到那蜿蜒一地的黑血傻了眼,跪在那裏呆愣的看着一道金色的閃電飛速向紅嫣擊落!
這、這是妖修必度的天劫!想來是被紅嫣入魔的征兆提前引來的。隻是不知爲何會演變成必殺神魂的金雲雷劫,每一道雷擊都是毀天滅地的威力!
瘋道士抱着昏迷的紅嫣将之護在身下,在頭頂上空用全部靈力結成了仙障,用一身修爲與天劫硬碰硬相抗。
一道,兩道,三道……每一次碰撞都激起巨大的金波,震得躲在老遠的妖精們身形晃蕩、魂魄不穩。妖王帶着衆手下站在遠處,眯起眼看着陰暗的天際不知在想什麽。
“大王,可是現在圍攻他?”
“不急,現在雷劫震蕩太厲害我等也不便靠近,等他耗得差不多再動手不遲。”他并沒有想到一隻小小的蠍妖能引來如此兇駭的天劫,更未想到瘋道士在仙體受傷中毒之際,仍能憑一己之力與那九九八十一道天劫抗衡到了最後。
前三十道雷劫尚且還有仙障在遮蔽,到後面仙障已經全然潰散。那人全靠一具仙身在硬撐,血肉焦糊的味道引來無數小妖窺伺,隻是到最後連血腥都聞不到了。
天劫曆經三天三夜才消散,方圓十裏都被燒作焦土,雷擊的中央更是變成了深深的圓坑。
衆妖趕到那裏,隻看到安然睡在結界中的紅嫣和吓得魂飛魄散的蝸牛精。
瘋道士不見了蹤影,連飛灰都沒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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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死了麽?”紅嫣醒來的第一句便是問那個人。
蝸牛精反複确認她的情緒,看着她木然的表情又不敢說出口,最後還是戰戰兢兢請了妖王過來。
妖王眯着狐狸眼,翹起腿修着指甲,慢悠悠道:“八十一道雷劫劈下來就是真仙也受不住的,他能撐到最後才灰飛煙滅也是條漢子……”随即擡眼看到吐口血又昏過去的紅嫣,轉臉繼續慢悠悠對蝸牛精說道:“她是瘀結肺腑,這口血逼出來便沒事了。這丫頭運氣真好,金雷天劫都有人代受,如今妖體已是大成了。”
蝸牛精趕忙拜謝,妖王擺了擺手,看着紅嫣昏睡的臉歎了口氣道:“當年蠍後死于非命畢竟是因我之故,她醒來想要什麽直言便是,本座必鼎力相助。”
蝸牛精轉了轉眼珠,揖首道:“大王,紅家丫頭現在心思都在那死鬼道士身上,不知您可有法子幫她治愈情傷,我這做長輩的也不過是求她過得平平安安罷了。”
妖王看着他良久沒有動靜,就在蝸牛精準備放棄的時候,對方終于懶懶開口:“曆劫之地枯木逢春之際,便是本座迎娶王後之時。”
天劫之下遍地焦土,莫說枯木發芽,便是木頭渣子都瞬間焚化。蝸牛精倒是不氣餒,紅嫣閉關修煉不知歲月,他便縮在殼子裏睡大覺。這一等,就是漫漫五百年。
歲月悠悠,星轉輪回。春霖剛剛灑落,曆劫之地竟然真的有樹發芽了!
天界蟠桃園也又一次迎來春暖花開,種桃道士松松垮垮的站在樹下,一邊喝酒一邊指點着小徒弟打架鬥毆。直到天庭傳來備戰的密令,一向輕佻的面色便轉瞬沉了下去。
妖王頒旨夏祀後成親,蝸牛精激動得老淚縱橫,仿佛要嫁人的是他。紅嫣出關聞訊一臉無悲無喜,隻是看到曆劫之地那株發芽的桃樹後發呆了許久。
光棍萬年的妖王終于把自己推銷了出去,妖界上下頓時喜氣沸騰、八卦滾滾,各妖族都送來了新奇貴重的賀禮。
妖族尚武暴力,紅嫣看着那些稀奇古怪的心肝脾肺一陣惡寒,眉頭皺得能夾死蒼蠅。妖王眯着眼對她說道:“王後若是太過柔弱怎堪任妖族之母?不若這次夏祀的祭品就由王後來籌備吧。”
夏祀是妖族自上古流傳而來的祭祀大典,所用祭品無非是異族頭領的首級或者妖丹仙元一類珍品。紅嫣雖然有些排斥,但看了看妖王座下的衆臣,遲疑片刻終是點頭應下。
隻是沒想到,第一站奪取人界修士地盤的戰役便出師不利。
妖将們看着站在旌旗下一動不動的紅嫣面露鄙夷,其中一位出列道:“大王每次征戰都身先士卒,王後如今妖體大成何不出手向仙界立威,也便讓大夥兒長長見識?”
紅嫣咬緊唇,從背後取下弓箭,搭弓拉弦,瞄準了城頭上的敵人。
“妖孽……”一個略帶戲谑的聲音從雲間傳來。紅嫣手一顫,箭頭失準,擦着那人的頭皮釘入了城牆。
一隻金劍突然自虛空中激射而出,在妖群中爆裂成雷,頓時引起一片騷亂!
“王後!是天界上仙來助,我們是戰是退?”
她蒼白着臉,呆呆望着那個懸空而立的道人,早已失去了說話的能力。
你還活着……?還活着!!
對方仍穿着一身破舊道袍,散發随風亂舞,眼角帶着依稀的醉意,薄唇挑着熟悉的弧度,隻是表情漠然得可怕。
他高高在上俯瞰着衆生,看向她的眼神如同蝼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