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馳洲這個怪人,适才邀他一起來園中賞月他不幹,此時一個人站在窗口望天……
忽然覺得自己剛才這麽指使他,使喚得好像很順口,可眼看着他的身影杵着不動,才想到,她跟他之間的關系好像沒那麽熟,至少沒熟到可以随意使喚他的程度。
她琢磨着這回她要丢臉了,好在,她在方馳洲面前也從來沒過什麽臉……
正打算自己去倒水,一邊在心底感歎着,茶葉是不會有了,一杯白開水将就着吧,卻見窗前的聲影動了!
的确是動了,一個轉身,不見了影子。
她在心底跟自己打賭,一定是倒水去了,賭四個月餅!
兩分鍾後,她在心中歡呼:吔!赢了!
方馳洲果然端着一杯水走來了。
她喜悅的同時,忽又意識到一個問題,她跟自己打賭,無論方馳洲來不來,赢的不都是她嗎?
不過,這個認識并沒有打擊她繼續喜悅的心情。當她十分狗腿地伸出手去接那杯熱水時,得到了方馳洲一個冷冷的眼神,冷也就罷了,她早已十分習慣,可一邊冷酷,一邊又不給她水……
她又多了一個認識:隻有一杯水啊,原來這杯水不是她的……
不過,姐姐今天心情好,不與他一般計較,轉身正準備自己去倒水時,方馳洲将水杯放在她面前。
“給我的?”她驚愕地指着自己,如果是給她的,爲什麽剛才不給她?
他對她的驚愕反應平淡,隻淡淡反問了句:“那剛才是哪隻豬在窗口叫我?”
她嘿嘿一笑,注意到瓷杯裏可不是白開水,數片綠茶葉子浮浮沉沉地飄着,心裏莫名其妙也有些浮浮沉沉的感覺,自動忽略了豬這個詞,默認了她就隻那隻豬。
“請吃月餅!”她誠心地将月餅呈于他面前,“你自己帶來的,借花獻佛,謝謝你的救命之恩了。”
許是那夜的月光格外柔和,此刻融融地給整個世界披上一層溫柔的外衣,他身後,花園裏那些高原上輕柔綻放的粉色花朵兒,周身淡淡光華,在夜風裏輕盈搖曳,恍惚間,心頭如被那粉色花瓣輕擦過一般,柔軟,微癢。
方馳洲沒有說話,更沒有坐下和她一同品嘗月餅。
她擡頭看他,連帶着也看見了他頭頂的明月,很近很近,仿佛就貼着他的短發,仿佛,她一伸手就能觸摸到。
她笑了笑,實事求是地說,“我從來沒見過這麽美的月亮,真的。天空這麽幹淨,月亮這麽近。”
原本無動于衷的他,卻在聽了這話以後多看了她一眼。
她覺察到了,再次強調,“我說的是實話。”末了,調皮心又起,笑道,“當然,也從沒見過像你這麽帥的人!帥哥,吃月餅吧!”
他眼睛裏那層微微蕩起的漣漪,迅速隐沒,恢複平靜和冷淡,“我也從不吃月餅!”
說完,他邁步從石桌邊擦身而過。
而她,則對着天空那一輪明月笑了,這家夥,實在太不經逗。
月影重重裏,那張熟悉的臉再度浮現。
人說賞月賞月,賞的不是月,而是自己的心情。
此刻,天上一個月亮,心裏一個月亮,月影裏那張臉,在心中浮浮沉沉,依然還是最初的模樣,一聲聲的,仿似在說:苗苗,你要好好的……
曾幾何時,她痛得不堪忍受,聲嘶力竭地大叫:我不要好好的!我偏不要好好的!我好了你們就安心了是嗎?我就是不要你們安心!
現在,她有一句話想對千山萬水那邊的人說:想想,我很好,你真的可以放心了……
可是,她知道,她永遠也不會再出現在他面前,不會再對他說這句話,因爲,最好的祝福,就是不再祝福……
她不是沒有祝福過,祝你幸福,祝你和你的新娘白頭到老……諸如此類的話,她不止一次地說過,或咬牙切齒,或強自微笑,或含淚泣然,或憎惡交加……
然而,沒有一次像現在這樣,心中不那麽痛了,相忘于江湖,不再驚擾他的生活,是祝福他最好的形式吧……
她沒去想爲什麽,今夜的月光如此美好,柔美的小粉花,矮墩的小石桌,高原特有的綠嫩嫩的草兒,草尖上濕漉漉的晚露,像童話世界裏一樣,閃着光。那些光星星點點的,絲絲縷縷的,大片大片的,仿似将整個世界升華了一般,将她帶到了不屬于從前的仙境般的世界,遠離了那些俗世愛恨,若說她的心也曾因這些愛恨而扭曲過,那此刻,便是被淨化了。
哦,不對,她如今所在不是什麽仙境般的世界,原本就在仙境啊,海拔四千米的雲端,她跟月亮隻有一隻手的距離了呢……
捧起那杯熱茶,她輕輕抿了一口,很粗劣的綠茶,可是那又有什麽關系?她并非品茶人,她要喝茶,不過是解這月餅之膩而已,就好像,此刻她突然放下了一個人,不是因爲那個人好或者不好,而是她自己就想放下了而已。
想想曾對她說,苗苗,你放下執念想一想,也許你不是那麽愛我,你放不下的隻是怨而已,對周圍的人,對這個世界的怨,在你心中聚集過多,且年複一年如滾雪球般增長,怨越深,你便以爲愛我越深了。試着去愛一個值得你愛的人,你就會發現,過往種種,真的沒有什麽放不下的了……
她從不去想,她對當年第一個愛上的白襯衫男孩到底有多深的愛,隻知道,這一段每每想起,會讓她痛恨交加,所以,幹脆回避去想。而今天,之所以想起來不痛了,也并非她愛上了誰,她還沒傻到認爲自己愛上了方馳洲,若真說愛,那她也隻是愛上了這樣一個夜晚,愛上了花花草草間閃閃發光的夜露,一如當年當老師的爸爸夜晚來尋貪玩的她,牽着她的手走過學校的花園時一樣……
對于那個不是親爸的爸爸,她其實是不了解的,而此刻她卻如此深刻地想起了他,或者說,想起了那些年的時光,那是她最無憂無慮的年代……
而今,她是将那個年代找回來了,在這幹淨到極緻的高原。
她拿出手機來,将這茶,這月,這月餅,全拍了照,并對着鏡頭自然地微笑。
這是她這幾年來最正常的照片了,黑發垂肩,素面清淡。
第二天,她打算下山回學校,沒有告知方馳洲。他那個人,是不稀罕她一聲“謝謝”的,她明白。
可是,沒有想到的是,劉亞運居然在她收拾好東西準備走的時候來截住了她,并告訴她,參謀長有請……
呃,方馳洲請她會有什麽好事嗎?
她覺得可能性實在不大,不過,拿人手短,吃人嘴軟,欠人氣短啊,她可是又吃了他的月餅,又欠他一條命,所以,還是很配合地跟劉亞運去見債主去了。
劉亞運把她帶到一間辦公室門口,敲了敲門,“參謀長,董老師來了。”
“請進。”裏面的聲音一如既往地冷靜。
劉亞運把門打開,請董苗苗進去,自己先閃人了。
董苗苗探個頭進去,方馳洲在裏邊正襟危坐的,衣衫筆挺,臉也跟他身上那套衣服似的,闆得平平整整。
“嗨!”她嘻嘻一笑。
“請坐。”他頭也不擡地說。
她于是在他面前坐下,近距離地對視,發現他皮膚居然相當不錯,以前沒注意到這個問題啊,在這樣的氣候以及工作強度裏,還能保持這麽光滑而又白希的皮膚的,簡直是另類!難道不都應該跟甯黑炭似的嗎?那才是标配好不好!
“方馳洲!”好奇心促使她忽略了方馳洲找她來的目的,主動出擊了,“我有個問題想要請教你,請不吝賜教啊!”
方馳洲似乎有點兒興趣了,擡頭來看着她,問,“什麽?”
她烏溜溜的雙眼放着光,“請問,你是怎麽保養皮膚的?爲什麽比我一個女人的皮膚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