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一個月前的s市到現在,卿染一直都沒有發表過任何意見,此刻她出嫁在即,作爲母親,是有話要交代她了?
她默默地跟着卿染來到裏間。
母女倆相對而坐,卿染一雙美麗的眼睛凝視着她,手指溫柔地給她整理着婚紗的花邊,而後舒心地道,“心心,要出嫁了,媽媽總算沒負了你爸爸所托,可以無牽無挂地等着去見他了……”
“媽咪……怎麽這麽說?”賀心澄隐隐覺得媽媽說這話有着不祥的預兆。
卿染卻搖了搖有,淡笑,“傻孩子,你想多了,隻是,你這一生的路還很長很長,媽咪不可能永遠陪在你身邊的,人情冷暖,人生變故,人心好壞,都得你自己去體會,而你想要的,你要放棄的,也得你自己去決定……”
“媽咪,那我……”她這一次的選擇是對的嗎?即将嫁爲人婦,她心中還是有諸多不安的。在雪山裏自由成長慣了,要入住那樣的大家庭,她真擔心自己會處不好各種關系。
“給人當媳婦和在家當女兒是不一樣的,凡事不要由着自己性子來,多站在童博和你婆婆的立場想問題,遇事想想,如果你是他們,你的感受是怎樣的。”卿染的話顯得語重心長,“心心,媽咪最大的希望就是你在别人家不受委屈,童一念那個人我是了解的,強硬了些,說話也不留情面,可是,心不壞,也不會真的去刻薄人,當初……”
當初童一念對她的繼母和繼妹憎恨不已,可最終卻拉拔着她們一起度難關,這些事,通過賀子翔,都傳到賀家來了的……不過,這些話她沒再跟賀心澄說,隻道,“心心,其實我把你交給陸家是放心的,他們家的人可靠,所以,童博的求婚我沒有發表任何意見,隻等着你自己用你的心去判斷和體會,如果你不願嫁,媽咪立刻帶你回瑞士,誰也不能阻攔,可是,既然你選擇了嫁給童博,以後無論遇到什麽事情,多跟童博商量,跟你公公商量,努力和婆婆好好相處,畢竟媽咪不在身邊,沒有娘家給你撒嬌呢,你就把陸家既當婆家,也當娘家吧。”
這些話不僅僅是母親對出嫁女兒的叮囑,賀心澄更多地聽到了離别的味道,不是說好都在北京定居的嗎?她驚訝地看着卿染,“媽咪,你要去哪?”
卿染唇角微彎,“瑞士或者s市,屬于媽咪的地方。”
“……”賀心澄頓時明白,以母親驕傲清冷的性子,什麽會接受陸家“施舍”的一個家?她了解母親,也知道母親的魂魄所歸在何處,隻是,從小和母親相依爲命,雖然也有短暫的别離,可這一次,卻是真正地要和母親分開了,心中難過,抱着卿染的腰哽咽,“媽咪,陪着妞妞好嗎?”
卿染沒有說話,隻是拍着女兒的背。
母女相擁間,門口卻開始喧嘩,童博已經來接新娘了。
“好了,新娘子,跟你的新郎走吧!”卿染把賀心澄扶起來。
賀心澄心中一時難舍異常,抱着卿染哭泣不止,卿染隻好安撫着女兒,低聲勸慰着她。女兒應該算是幸福的吧……會有一個疼她的丈夫,也有祝福她的母親,比她那時候幸運……
而外間,童博已經帶着伴郎開始闖關了。
刁鑽古怪的姑娘們,不知設了多少關卡,可最後,都被童博帶領的接親大軍們攻破,過關斬将來到賀心澄身邊,正好看見賀心澄抱着卿染哭的場面。
童博一身黑色新郎禮服,黑亮的眼眸裏滿是幸福的喜悅,見此情景,立即雙膝着地,跪在了卿染面前。
“好孩子,不必。”卿染伸手來扶童博,如今這時代還這樣,真是太隆重了。
“不,必須的!媽咪。”童博已經跟着賀心澄改了口,“媽咪,這一跪,第一,感謝您這麽多年辛苦,把心心撫養長大;第二,謝謝您對我的信任,把心心交給我,從今以後,我會愛惜她尊重她,絕不會辜負她;第三,有生之年,我和心心會孝順您,侍奉您,我就是您的親兒子,如果有做得不到的,該打的打,該罵的罵,童博會謹記教誨的。”
所謂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愛。卿染對童博已是越來越滿意,聽了這話,心中更是舒服,把童博從地上拉了起來,将他和賀心澄的手疊在一起,“隻要你們好好過日子,幸幸福福的,我就開心了。心心從小嬌慣了,性子野,年紀不小,卻仍像個小女孩似的,你也多教着她點,不至于讓她太不懂事。”
“媽咪……我有你說的那樣嗎?”賀心澄淚痕未幹,不滿地朝卿染撒嬌。
童博笑着牽過了賀心澄的手,“媽咪,放心吧,我不會讓心心受委屈的。”
卿染點點頭,笑道,“吉時到了,出發吧!”
在伴郎伴娘的簇擁下,童博和賀心澄出了酒店的房間,其中,樂顔和沈源諾是走在最後面的。話說伴郎和伴娘也是一對一對配好的,雖然這并沒有什麽特别的含義,可是樂顔跟沈源諾配在一起就是不爽!
她搶在沈源諾之前出門,而沈源諾根本就沒打算跟她搶,她腳步匆匆的,高跟鞋鞋跟又高又尖,不甚被地毯一絆,差點摔倒,她踉跄了一下,倒是自己站穩了,可她身後的沈源諾怕她摔跤,及時伸出手去救她,結果,救她非但成了多餘,而且,一把拎住的,是她的後領。
她這伴娘禮服,真絲所制,也算嬌貴,怎禁得住沈源諾當兵的鐵手撕衣?這一拉之下,竟然正好從拉鏈處給拉裂開來,清晰的一聲裂帛之音,樂顔感到背上一陣涼意……
自己回頭一看,整個背已經暴露在某人的眼球下……
她大窘,立刻把外套穿上,對他怒目而視,“沈源諾,你個流/氓!”
話說他真是無意的……
無辜地舉了舉手,卻賤賤地說了句,“有來有往,你看了我的,我看了你的……話說,好像我還虧了點……”
什麽意思?!樂顔的臉漲得绯紅!他可以不要再提那檔子事嗎?她闖男廁所是倒黴到家了!她看見他正在小便也非她所願!她還怕長針眼呢不是嗎?況且,她什麽也沒看到啊!隻是一個背影而已!什麽叫他還虧了點?
“沈源諾!夠了啊!我什麽也沒看到!”好像她占了多大便宜似的!她可不愛看!
他很想笑,卻繃緊了臉,“所以……你深表遺憾?”
“……”真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說不清!對這種人,用不着客氣!她氣惱地一不做二不休,一腳往他腳上踩去,高跟鞋鞋跟釘上,不掉塊肉也脫層皮!
他倒是沒想到她出“腳”如此迅捷,但出于一個優秀軍人的本能,潇灑躲開了她的攻擊,反倒是她,重心不穩,被他一把摟住。
樂顔在他懷裏掙紮,羞愧不已,偏偏的,他賤賤的聲音還在說,“别啊!你可是赫赫有名的芭蕾舞小公主,優雅的小天鵝,淑女,淑女啊……”
“……”她哀嚎,她跟他真是八字犯沖吧!
“怎麽了?樂顔?”卿染關切的聲音傳來。
樂顔有苦說不出,憋了口氣,強笑,“阿姨,我沒事,馬上就走,不然趕不上隊伍了!”
說完,裹緊了外套,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踩着高跟鞋走了。
沈源諾望着她的背影,眸子裏若隐若現的火苗跳動了一下,笑着跟了上去。
童博的婚禮,日子選得極好。正月初二,新年的氣氛正濃,而且,還是童博的生日。這,算是童博此生收到的最美的生日禮物了吧?那麽,和他同年同月同日生的另一個他呢?
婚禮過後,賓客散盡,小囡跟着瞎忙碌了一天,心中的念想越來越濃了。
這麽久不見,就打來過一個電/話,匆匆忙忙通話時間一分鍾都沒有,說好的信,卻是影子也沒看到……
她知道,作爲軍嫂,這些都是必須忍受的,可是,她真的很想念他啊……
散席後,她脫下伴娘禮服,換上平時穿的衣服,讓爸爸媽媽和哥哥先走,自己一個人在路上慢慢地踱着,回憶那些日子裏,他和她将大院這條路踩了一遍又一遍,那樣的臉紅心跳,那樣的甜蜜溫暖,分明如此短暫,卻又如此的記憶深刻……
情不自禁把手機拿了出來,心裏因這想念泛起了點點酸意,她的要求不高,隻是希望在這樣的日子裏,能親口對他說一聲“生日快樂”,可是,這樣的願望也是奢求啊,他這一南下,根本就沒留下任何聯系方式,她唯一能做的,就是等,無止無盡的等待……
盡管她明白,部隊的工作機密而重要,可她隻有十八歲,初次戀愛的心,在長期沒有回應的思念裏不知不覺地也會發酵呢……
她無聊地數着步子,忽發奇想,從這裏,到前面那棵大樹,如果是偶數步,就證明他也在想她,如果是奇數步,就證明他不想她,哼,那等他回來就要他好看!
她一步一步開始數起來,“……二十八,二十九,三十,三十一……三十二……”完了,隻差一步就走到了……
她的嘴唇不由自主嘟了起來,好你個陸念之,你不想我,竟敢不想我!
她不甘心,恁是将一步分成了兩步!“三十三!三十四!哦也!你想我!”她心底歡呼!嘻嘻哈哈笑出來,而後,又覺得自己幼稚地可笑……
“小囡,什麽事這麽開心?”一個溫和的聲音響起。
她回頭一看,是骁骁……
骁骁放寒假了,他爸也抽了幾天假從廣州回來過年,畢竟他們家老爺子大伯什麽的都還在這邊。
“沒事,自己瞎樂呵呢!”小囡暗暗懊惱,不知剛才傻裏傻氣的舉動骁骁看見了沒有……
“小囡,好久不見了,怎麽感覺對我生分了呢?”路燈下,朱骁骁還和以前一樣溫柔地笑着。
“有……有嗎?”小囡看向别處,有些難爲情,其實,還真的有了芥蒂呢,自打從粟粟那裏知道骁骁喜歡自己,這次再見骁骁,就覺得不像從前那麽自在了……
“呵……”朱骁骁隻輕笑了一聲,沒否認,也沒肯定,隻道,“陪你走回去吧?”
“哦……好……好啊……”小囡的腦筋在打結……
兩個人靜靜地在路上走着,既不像當初是兄弟時那般輕松随意,又不像她和陸念之在一起那樣甜蜜融洽,氣氛反而有點尴尬……而她的腦子越到這樣的時候越打結得厲害……
良久,還是朱骁骁先說的話,“小囡,頭發長長很多了。”
小囡摸了摸才到肩膀的頭發,笑,“沒有啊,我嫌它長太慢!”
朱骁骁也笑,有些癡癡地看着她,“什麽時候,才能長到腰呢?四年夠不夠?”
“……”有粟粟的預防針在先,小囡再不懂朱骁骁話裏的意思那她就真是木頭了,于是,笑容僵硬,“啊……長到腰?那太累贅了,我隻到這裏就好……”她比了比後背。
朱骁骁的笑容也像平靜的水裏那輪圓月,忽然被人扔進了石子,而搖搖晃晃起來,“呵……”一聲笑,幾許自嘲,“小囡,我……有些不明白。”
“什麽不明白?”小囡希望趕緊換話題,所以很熱切地願意探讨朱骁骁的疑惑。
朱骁骁看着她的眼睛,“我分明比陸念之早,爲什麽卻晚了一步?”他出生就和她在一起玩,他陪着她一起長大,他經曆着她成長過程中的一切,原本以爲,他必然會陪着她走完這一生餘下的路,卻不曾想,半路殺出一個陸念之來……
小囡沒想到,最後話題還是回到這個問題上……
既然話已挑明,紛亂中,她卻理出一條思路來了,不如明明白白說清楚吧,不然這麽尴尬下去,她和朱骁骁連兄弟都沒法做了,她不喜歡這種感覺,一旦也不喜歡!
“骁骁……”她盡量地像平常那麽叫他,“不是早和晚的問題,而是,有些事情我們自己也無法掌控。骁骁,在我心裏,你是我最鐵的哥們,從前是,現在是,我希望以後也是,真的,你相信嗎?如果你還在北京,哪次我掉了錢,迷了路,第一個想起來要打電/話的人一定還會是你,因爲,你是會包容我一切的兄弟啊……”
朱骁骁眼中光芒沉落,短暫的沉默後,那光亮又浮了上來,“哦?爲什麽不是陸念之?”
“我傻啊!”小囡嘟了嘟嘴,“我不是讨罵嗎?”
“……”朱骁骁苦笑一聲,這就是兄弟和愛人的區别……“他敢罵你,我幫你揍他!”最後,到底是認了輸,當不成情人,當她一輩子的哥們也是好的……
小囡哈哈一笑,“你說的哦?哼,我可找到靠山了!雖然他不會欺負我,不過,有備無患嘛!”所以一切的隔閡,都在這一句“我幫你揍他”之後,煙消雲散……
“哥們,敢不敢陪我玩一玩?看看你是不是光顧着談戀愛退步了!”朱骁骁看着前方的燈光球場。
“好啊!真是很久沒玩了呢!你去取球來!”小囡摩拳擦掌。
兩個人的籃球,總是能打成平手,而他分明在身高上就占這許多的優勢……
朱骁骁很快取來了籃球,兩人在籃下展開了角逐,歡聲笑語頓時充斥着整個球場,小囡拿到球,朝籃框投去,朱骁骁一欄,準頭稍偏,球砸在籃闆上飛了出去。
“我去撿!”小囡跑去追球,一直追到路邊,适逢一輛車開過,車窗原本是開着的,而後漸漸合上。
小囡狐疑地看着車開走,捧着球不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