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語氣裏露出微微的驚訝來,隐約地,似乎還透着喜悅,“吃飯?好!多吃點!吃胖一點!”
陶子苦笑,怎麽就覺得這電話越說越沒有結束的時候呢?
“嗯……你去忙吧……”再一次催促他,卻始終沒有先挂斷電話,隻是舍不得,哪怕多聽一次他的呼吸也好……
“好……”短促的一個字之後,他的聲音終于被“嘟嘟”的忙音所取代。
陶子握着手機,久久沒有放下。
那個“好”字,如悠揚鍾鳴,繞耳不絕。
良久,她才收了手機,回到桌邊。
“我吃飽了,你呢?”她對駱東勤道。
駱東勤無言而笑,他說沒吃飽也不行啊……
駱東勤果然由着陶子買了單,這讓陶子有些驚訝,以他的爲人和風度,不會這麽……摳門?不過,她答應過别人的事也不會反悔,一頓飯還是請得起的。
然,在她準備提着她的大包小包離開的時候,駱東勤卻快速地伸手過來搶先她一步提走,“我幫你吧。”手指不經意擦過她手背,觸手微涼的膩滑。
眼看他大踏步地走在了前面,陶子微怔後,隻好跟上。
駱東勤一直幫她把東西提進了家裏,認真地道,“桃子,我知道你一直很獨立,可是,人總會遇上某些時候,多一個人幫忙會不那麽辛苦,也不那麽危險。”
陶子低頭看着透明塑料袋裏的東西,一顆心莫名地軟化下來,慢慢坐下,“我明白。”
他深知她的固執,這明白和實際怎麽做是兩回事……
于是歎道,“小桃,我可以叫你小桃嗎?”
稱呼隻是一個符号而已,除了“囡囡”對她而言有着特别的溫暖,其它的,都無所謂……
沉默便代表了默許,可是,卻并沒有得到她的邀請坐下,他隻能伫立在原地,輕道,“小桃,也許我把媽媽帶到你面前來太唐突,沒有顧忌到你的接受程度,甚至可能在某種程度上傷害了你,在此,我向你道歉。無論你對媽媽是什麽态度,我都會支持你,可能這話你不愛聽,可是,我希望你了解,我還是寺裏蓮花橋上的東勤,永遠不會改變,不要讓自己生活得太辛苦,這世上,你不是一個人……”
她默默地聽着,淡淡的一句,“謝謝你。”
他無言地凝視了她一會兒,不知道爲什麽會變成這樣……
“那……我先走了,有事可以打我電話的。”說完,靜靜地站着,等待她的回答。
她僵持了一會兒,卻道,“你發現的事,不要告訴任何人好嗎?”
“好!”他答應得很爽快,“可是,你也要答應我,不要讓自己一個人活得太艱難,需要幫忙的時候,記得想想世上還有誰。”
“嗯……”短暫的沉默後,她終于點了頭。
他松了一口氣,微微一笑,想輕輕拍她的肩以示安慰,手指動了動,卻沒能伸出去。
“還有,你近期會回s市嗎?”她追問了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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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越來越靜。
陶子寫完一個章節,發送成功後坐在電腦邊沉思,她該打報告了,用怎樣的口吻來說呢?
一再地對比和思考後,她開始奮筆疾書。
第二天,一張淺綠色的信箋壓在桌子的台燈底下,而她,卻離開了苗苗的公寓。
信箋的第一行,描粗的字體寫着:關于請求辭去甯副參謀長家屬一職的報告
尊敬的首長:
本人囡囡,學名陶子,自2xxx年進入甯家以來已一年有餘,先後任甯團長家屬、甯副參謀長家屬。
在過去的一年多裏,本人深受阖府上下愛護,尤得首長垂憐青睐,囡囡在今後的人生道路上将永銘于心,誓将謹遵首長的諄諄教導,不敢忘懷。
隻是,因本人個人的種種原因,自覺已不适合再任首長家屬一職,特此請辭,望首長批準。
在此,囡囡對于首長一年多以來的照顧深表感謝,并未今後再不能照顧首長于鞍前馬後深表遺憾,不過,囡囡相信,以首長的雄才偉略雍容大度氣宇昂揚,定能生活得比囡囡在時更好。
首長,囡囡離開的時候是笑着的,給你寫辭職報告也是笑着寫的呢,所以,首長也要開開心心的,不準生氣!不行!囡囡看見你皺眉了!趕緊抹抹平!不準皺眉!首長皺眉的時候臉會特别黑,囡囡會害怕,以後首長要把皺眉的習慣給改了!
另:關于首長收繳本人押金若幹元,首長可否與本人證件一并歸還?首長可于有空時存放于這張書桌的抽屜裏,當然,若首長實在抽不時間歸還,本人隻有申請挂失了。
除了屬于我自己的東西,北京的一切,囡囡都不會帶走,正式的手續,囡囡會在下次回來時辦理,再次請首長批準請辭。
請辭人:囡囡。
寫着這樣一封古怪的離婚協議,她自己都覺得别扭,可是,她真的不想在離開的時候悲悲切切,因爲,他們愛過的那一場,如此美好,如高原上的格桑花,會在她心裏開出不朽的花朵。
s市。
駱東勤将她送到江楓的公寓。
“真的住這裏?”他問。他明知她的包裏其實裝着林芝給她的房子鑰匙。
“是的,謝謝你。”前兩天江楓就告訴她,他這個“房産中介”已經給她找好房子了,所以她這次直奔他而來。相比駱家的人,她覺得跟江楓打交道更輕松一些。
他失笑,“我怎麽覺得,我跟你在一起,你說得最多的就是謝謝兩個字?”
她想了想,亦淺笑,“那隻能說明,你幫我幫得太多了,加上這一次,我又欠了你一次情。”
“不說欠好嗎?助人爲善,福澤深長。其實我是自私的,就爲了自己下輩子還能投胎做纨绔子弟。”
她終于笑了出來,這一次是真心的笑了,想了想,笑道,“還是隻會說謝謝你,怎麽辦?”
“那就請我吃飯呗!”兩人關系的破冰讓他愉悅不少。
“呵呵……”她笑,她的下一頓還不知道在哪裏呢……得趕緊再想别的辦法另辦一張卡,讓網站把這月稿費打這張卡裏……“好吧,等我小說大賣!”
“這容易啊!”他笑道,如果不會惹她生氣,他馬上就去買個幾千本。
陶子一愣,想到他這句話背後的含義,而那個真正曾傻乎乎買了一千本的男人呢?她好像還欠他一個簽名,也許,要一直這麽欠下去了……這樣也好,欠着他一樣東西,就好像永遠也不會斷了一樣……
她低頭而笑,囡囡,你又矯情了……
“好了,我下車了!别去買我的書啊,我怕簽名!”想起那個簽名簽到手痛的高原之日,她心裏湧起酸楚的溫暖,下車,拿行李,揮手說再見,幹淨,而利落,連駱東勤想幫她提行李的機會都沒搶到……
來之前跟江楓聯系過,直接上樓按門鈴,江楓來開門時,手裏拿着菜刀……
“你這是……你就這麽歡迎我?”陶子誇張地躲閃着,充分配合了江楓這一閃亮登場的效果。
江楓握着刀的手晃了晃,有些難爲情地笑,“正在給你做接風宴,不好意思,失禮了。”
“接風宴?你會做菜?”陶子驚訝不已,她以爲,天下男人都和她家首長一樣沒有做菜的天賦,哦,不,很快就不是她家的首長了,這個稱呼要改……要改……她心裏某個地方抽痛了一下,臉上的笑容卻更加燦爛。
“呵,一個人在北京,自己不會做菜怎麽過日子?”江楓垂下握刀的手,讓陶子進屋。
這話還真讓陶子汗顔,話說她從十八歲進北京到二十六歲結婚,這其中的八年她都不會做飯,可照樣在北京生活着——當然,神一樣地生活着……
陶子把行李放下,跟着他轉去了廚房。
廚房裏已經做好兩道菜,糖醋裏脊和芝麻裏脊,鍋裏燒着海鮮湯,他正舞着刀切蔥花。
“不錯啊!色香味俱全!”她聞了聞,s市菜系的獨特香味直鑽鼻,尤其那道糖醋裏脊,光那賣相和顔色,就是她再努力幾年也趕不上的。
江楓笑道,“把你饞得!今天讓你試試地道的s市菜!還有一個蔬菜就可以開飯了,晚上再做大閘蟹給你吃!”
“是嗎?那我可算有口福了!你今天休息?”她靠着廚房的門框問,有這麽一個大能人在這裏杵着,她就不傻乎乎上前賣弄了,等着當吃貨就好。
“是啊!休息!專爲恭迎女王的到來!”他将蔥花撒進海鮮湯裏,起鍋,“别站在這裏礙事,把這菜都給端上桌去!”
好嘛……她成被嫌棄的對象了,要知道,從前隻有她嫌棄她家首長的……呸呸呸,怎麽又是她家的……
哎,人不在跟前了,可這兩個字,隻怕一年半載的是去不掉了,又或者,一輩子也去不掉了吧……
她老老實實把菜和碗筷拿去餐廳,剛擺好,他的蔬菜也出鍋了,白灼生菜。
她特喜歡吃白灼生菜,隻是她自己總是調不好汁,做出來的味道老不正,隻是……這道菜是s菜系的嗎?她不清楚。不過,有吃就行!她又不是專家!
第一筷便是朝着這生菜下手,一嘗,果然跟她在飯店吃的味道一樣,不由大爲驚歎,“江楓!看不出來啊!真能耐!”
“過獎過獎!”他笑着進了廚房,又拿出一紮鮮榨的紅棗汁來,“我們就不喝酒了,這個你能喝的,美容養顔。”上一次她喝酒住院的事他還銘記于心,再不會讓她犯這個險!
“好啊!我特喜歡吃紅棗的一切制品!這也是你親手榨的?”她何止是驚訝,簡直是驚悚了。
“難不成我家裏還有個田螺姑娘給我榨?”江楓笑着給她倒了一杯,瞟了她一眼,又道,“或者,你具有田螺姑娘的潛質?”
她呵呵一笑,喝……喝吧……有這樣的田螺先生在,她還是藏藏拙吧……
好像很久沒有這麽好好吃一頓飯了,每一次都是逼着自己吃,這應該歸功于江楓的廚藝吧,一條糖醋魚被她吃去了大半,海鮮湯也喝了幾碗,至于那盤生菜,幾乎是她一個人吃掉的……
江楓倒是隻略略動了幾筷子,大部分時間微笑着看着她吃,白灼生菜,他記得從前單位會餐時就是她的最愛……
飲足吃飽,陶子終于想起她的大事,“對了江楓,你說給我找到房子了,在哪裏呢?得帶我先去看看吧?”
“行!走吧!”江楓起身,穿着家裏穿的休閑服,就往外走。
不換衣服?也不拿車鑰匙?
陶子略覺奇怪,跟着他外出。
卻見他并沒有下樓,隻拿着手機打電話,聽内容,好像是叫物業上來。
果然,沒多久物業來了,打開了江楓隔壁那套房子的門。
陶子隐約覺得這房子有問題了……
不出她所料,江楓做了個請的動作,“就是這套房子,房主要出租,委托給物業辦理,我覺得太合适了,就給你應承下來了。”
“這麽巧?”住江楓隔壁?
陶子進屋看了一圈,房子的格局和江楓的一樣,裝修更女性化一點,倒是很符合她的眼光。
“怎麽樣?”江楓問。
“房子倒是不錯,可是在你隔壁……”她猶疑着。
“在我隔壁有什麽不好?我可是刻意盤算過了,我們來當鄰居有諸多便利才迫不及待地告訴你的!”
“什麽便利?頂多我搭你順風車!”陶子笑答。
“這難道還不是便利嗎?你下個星期就可以上班了,再買一輛車和搭公交地鐵對你來說都不如蹭順風車方便!”
“下月上班?這麽快?”上次的主管不是說短期内人事安排不過來嗎?
“是的!我們再算算細賬,我們住一塊的話,就可以搭夥吃飯了,比你在外面劃算又營養,而且,對我來說也省錢啊!這炒菜嘛随便一動鍋就超過一個人的分量,我常常吃不了都倒掉了,我們搭夥一起吃,多好!”江楓細數着兩人當鄰居的好處,“還有啊,省電!我們晚上可以在一個房間裏看書看電視,不是省一半的電嗎?對了,網費也能省下來了!你說呢?”
陶子實在覺得好笑,他是這麽摳門的人?怎麽從來沒發現?不過,她不得不認可,他說的沒錯,自己如今不是那個傻頭傻腦闖北京的丫頭了,她要擔負起責任,能和一個熟悉的人成爲鄰居,應該是一種福氣,她該惜福才是。
“也好,就這裏吧,不知道租金怎麽付?”首長發生活費雖然大手筆的一疊一疊發,但她手上的錢肯定不夠付三月租金的。
“這個地段的房子很搶手的,我一聽說要出租,唯恐别人租了去,就先付了定金了,一年的房租,房主說可以等你來看,如果你不要的話,還能把定金還我。”江楓又道。
陶子松了口氣,幸而江楓給先定了,不然她還真付不出房租來,江楓的錢倒是可以慢慢還,跟他說明困難吧……
北京,某醫院。
甯震謙坐在芊琪身邊。
芊琪的手腕上纏着一圈紗布,臉色較之從前更蒼白了,眼睑動了動,悠悠醒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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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