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多久以前?她也不知道……
或許,回到芊琪沒出現以前?不,她遲早會回來!那是她避不開的劫!逃不了的魔障……
那麽,回到沒有和他結婚以前?呵,那他将是她心中一生的明月光……
又或者,回到更久,回到六歲以前,回到從未與他相識的日子裏?
不,她舍不得!想到無法與他相逢,她的心就疼得無法忍受,比目睹他和芊琪在一起更痛!如果不相逢,那她後來的二十年用什麽來裝飾她的夢,用什麽來溫暖她的寒冬?
和他的相遇,甯可滿身的傷,也好過沒有他的日子,蒼白乏力。
所以,愛到盡頭,依舊沒有怨由……
心,在這一刻漸漸平息下來,對駱東勤輕道:“不好意思,我說了一番傻話,當我沒說過吧!”
駱東勤卻聽出了話外之音,敏感地問道,“囡囡,你不開心?”
“沒有……”她本能地否認,同時,發現駱東勤怎麽也叫她囡囡?這讓她有些不習慣,也許是受了林昆的影響吧。
駱東勤向來善解人心,亦從不強求,知她不願說,隻道,“囡囡,把你手上的佛珠取下來,閉上眼睛,一顆一顆地數,你就會看見暗黑的夜裏,星星閃爍,所有愛你的人都在星光裏對你微笑,祝你幸福……”
可以嗎?她從沒試過,可是她相信佛的力量……
将信将疑地按他說的那樣取下手腕上的佛珠來,閉上眼,将自己放逐在無邊無際的黑夜裏,一顆一顆地觸摸着那些仿似有靈性的珠子,一顆一顆地重複默數,眼前幻象似的出現檀香缭繞,雲寺悠悠,漫天星光下,世界幹淨甯靜得如新雨滌潤……
鼻端仿佛有若隐若現禅香,心思果然漸漸清朗,星光灼灼的背景裏,出現了爺爺的笑臉,仿佛在說着,囡囡,别怕,爺爺一直陪着你……
她心頭酸楚的暖意一湧,舍不得睜開眼,舍不得爺爺在自己眼前消失……
而後,居然出現了一個模糊的女人模樣,叫着“囡囡……囡囡……”
她不知道這個女人是誰,可是,卻壓抑不住内心的激動,壓抑不住發自本能地對她的向往和親近,直到這個女人哭着對她說,“囡囡,我是媽媽……原諒媽媽好嗎?”
她才頓時恍然,原來所有的親近隻是源于對媽媽的渴望,不用原諒,因爲她從來就沒有怨過媽媽,“媽媽……媽媽……”她在星光下呼喊着,可是,連她自己,也聽不到自己的聲音。
而後,輕輕的一聲“囡囡”傳來,星空裏出現一張微笑的大黑臉,她從來沒有見他那樣笑過,所有的星星在他的笑容裏都失去了顔色,清透的夜驟然間溫暖如春日白晝,她的眼淚奪眶而出,不是因爲怨抑或恨,而是因爲,溫暖……
他,永遠都是她心中最溫暖的明燈,因爲,愛過……
“囡囡……囡囡……囡囡……”
那一聲聲呼喚,親昵而柔軟,就好像他仍然抱她在膝頭,吻在她耳畔,輕輕呢喃,可是,他的身影卻是如此遙遠……
糖糖哥,我聽見了……
糖糖哥,我知道你要說什麽,有些愛,有些人,注定各安天涯,囡囡不恨你,囡囡隻希望不在你身邊的日子,你會更幸福,更美好……
靜暖,至天明。
晨曦中醒來,才知,爺爺、媽媽、糖糖哥,全都是一場夢。
她在數着佛珠的過程中,不知什麽時候便睡着,佛珠不會把愛她的人帶至她夢裏,然,佛珠卻有着牽引的力量,引着她往美好的意境裏奔去,讓她看清楚她潛意識裏的最愛,那些愛着她的人,也是她最愛的人……
手裏依然抓着佛珠,她靜靜凝視,将它重新套回腕子上,手機就在枕邊,不由想起自己不準某人把手機放在枕旁的小紙條,怅然而笑……
這一夜,能睡得如此安穩,出乎了她自己意料,這,是否該歸功于駱東勤?
拿起手機來,給他發了條短信:謝謝。我看到了星光,看到了愛我的人,看到了媽媽……
駱東勤是唯一聽她提過媽媽的人,所以,她自己也不知出于什麽緣由,加上了最後一句。
而駱東勤馬上就回了短信:爲什麽說謝謝?一周後我會來北京,定能帶給你想要的驚喜。
你這麽肯定?不說一周後,現在就足夠讓她驚奇的了。
他回道:必定!
陶子便不知道該回什麽了,這個駱東勤,總讓她覺得有些神秘,s市的名少,有些來頭吧……
剛準備放下手機,便有電話打進來了,鈴聲《當兵的人》還沒改,響得她心裏絞痛了一下,駱東勤?
她接了,駱東勤清透的聲音傳來,“囡囡,很抱歉,冒昧打電話來,可是,我真的很想告訴你,我現在在l市的w山,空山新雨,晨鍾聲聲,細雨撲面而來,涼意浸透,好像把我的五髒六腑都洗幹淨了一樣!你聽!聽見鍾聲了沒有?”
陶子愣住,手機裏“當——當——當——”的,正是寺院的晨鍾。
“你在寺廟裏?”她驚問。
“是啊!”他輕笑,“我大年初一就過來了,在這裏十來天了!”
大過年的,人家都家人團聚,他跑去寺廟裏幹什麽?
“很奇怪,對嗎?”他又道,“w山初一到十五都舉行法會,我來觀摩法會的。”
“法會?你對佛學很有研究嗎?你是信徒?”她驚歎的同時,也終于明白爲什麽駱東勤看來總是那麽淺淡從容,事佛的人,怎會浮躁?
“也沒有,隻是因爲我母親信佛,而且,偶爾來聆聽一次法會,可以清潔自己的靈魂。”
“我知道了……”她心中升起一個念頭。
與駱東勤寒暄幾句後,她便查詢了去l市的航班,當即定了機票,決定奔赴法會而去。
世事紛繁雜亂,她需要時間和地點來思考,來恢複,來平複心境,而駱東勤描述的空山新雨晨鍾聲聲,正是她想要的。
并沒有告訴駱東勤自己會去,那是她一個人的旅程,不需要陪伴,也不需要任何人負責,爲免苗苗東問西問,她隻說是才接到的通知,網站作者的新年筆會。
而後,關了手機,踏上自己的心靈之旅。
w山坐落在l市市郊,山明水秀,果然是個充滿靈氣的好地方。
寺廟則建在山腰上,于松柏蔥茏中露出廟宇的角來,山霧環繞,有種出世的靜谧美。
陶子趕到的時候,已經是黃昏,法會已經結束,估計這廟裏也不會有女客住的禅房,便沒再打算去廟裏打擾,隻在山間蜿蜒的青石路上迎着暮色而上,感受微暗黃昏裏,幹淨濕潤的空氣,和攜着香火氣息的山風,如輕霧,撲面而來,朦胧了那些塵世的煩憂。
也許,駱東勤說的沒錯,這裏,果真是洗滌靈魂的好地方。
香客信徒三三兩兩從廟裏下來,獨有她,是逆向而行,顯得猶爲突兀。
約用了一個小時左右的時間,登上了半山腰,寺廟就在前方,兩側冬竹松柏,往前一曲石橋連接檻内檻外,橋底蓮花殘影,是否跨過石橋,便是檻内之人了呢?
她猶豫着,卻見一深色人影自石橋那端走來,清雅如竹……
駱東勤……
到底還是遇上。
意料之外,又在意料之中,在許多不該遇到的地方都遇到了,而同一片翠竹裏,又怎會錯過?
他倒是眼前一亮,極爲驚喜,“囡囡?”
她站定,微笑淺浮,“嗨,是我。”
“你怎麽來了?”她的出現,于他而言,是個太大的意外。他甚至不明自己爲何要在電話裏向她描述廟裏的情形,隻是當時晨風陣陣,細雨迷蒙,正适合訴說,所以,他便說了。
她沒有回答,隻是在灰暗的黃昏裏看着他,他的身後,是厚厚的雲層和雲層縫隙裏隐隐透出的黃昏最後一幕光。
初時還擔心返回山下的路一個人行,會不會害怕,現在,完全不必害怕了,沒有緣由,暮色下,他青灰色的身影,有讓人入定的魔力。
“你要去哪裏?”她問。
他笑,“打算去廟後的竹林走走。你才上山?用過飯了嗎?”
還真沒有,這一路爬上來,更覺饑餓,她誠實地搖搖頭。
“那跟我去用齋飯,沒有肉的哦!”他笑,眼睛裏露出星星點點的光。他從來是一個清冷的人,總能用一雙同樣清冷的眸子看世看人,少有喜不自勝的時候,眼睛裏亦少有這樣的光澤,今日,算是特别了,爲她。
她莞爾。什麽叫齋飯她還是知道的!她不像某個不挑的人,隻要頓頓有肉……怎麽又想起他了?心頭驟然一痛……
“那走吧!跟我來。”他轉身往回走。
齋堂裏還有在吃齋飯的香客和信徒,駱東勤帶着她在其中一桌坐下,給她拿來一碟饅頭,一碟鹹菜,和兩碟小菜。
陶子看着他自然而然地爲她服務,有種說不出來的感覺,饒是她總是刻意把駱東勤排斥得很遠,可每一次相見,都不會覺得他陌生……
“不好意思了,寺裏隻有這些吃的,好在饅頭很勁道,蔬菜都是僧人自己種的,純天然,你得艱苦一點,回北京我好好請你。”他面有歉意地道。
即便吃的簡單,與他又有何幹?何須道歉?再者,她于吃,真的不講究,于是笑道,“哪裏,我喜歡吃饅頭,你不知道,s……”話未說完,她便愣住,s團的饅頭特好吃,這句話,是再不能說出口了……
“我不知道什麽?”他笑問。
“沒什麽……”她表情有些僵硬,“我曾經一口氣吃下過四個大饅頭……”
“真的?”他表示懷疑地打量她嬌小的身軀,“那我看你今天能吃下幾個!”
“真的!”她拿起一個饅頭來,就着鹹菜咬了一口,如駱東勤所說,饅頭做得很勁道,的确好吃,可是,天底下最好吃的饅頭在s團,不是嗎?她想,她此生再也吃不到更好吃的饅頭了……
所以,盡管很餓,她隻吃了兩個,倒是把那些蔬菜都吃完了。
駱東勤便善意地嘲笑她,“吹牛哦!”
她嘿嘿一笑,不予辯答,心裏某個地方有種難抑的憂傷。
“寺裏不提供禅房居住,女信徒就更加沒有了,不過,我可以跟方丈溝通溝通。”駱東勤見天色已晚,尋思,她就這麽一個人跑了來,也不給他事先一個電話,如果沒遇上他,她打算住哪裏?抹黑下山嗎?這丫頭,有時真夠膽大!
“是嗎?那真的謝謝了!”話說她也不想大晚上的下山……
方丈與駱東勤有着數年的交情,雖不合規矩,還是賣了駱東勤一個面子,答應陶子在山上住下。
“你跟方丈好像很熟?”晚上的時候,駱東勤親自給陶子煮茶,陶子如是問。
駱東勤修長的指在茶具間有條不紊地忙碌,一邊回答,“認識多年了。我母親信佛,自從母親去世以後,我也有意識地往佛靠近,這樣,似乎能感覺離母親更近一些。”
陶子點點頭,“其實你很幸福,至少有一條靠近母親的路。”
駱東勤頗有深意地看了她一眼,“你也可以幸福……”
陶子歪頭一笑,“我一直很幸福……”
駱東勤便不語了,隻是微笑。
茶煮好,駱東勤給她斟了一小杯,“試試,這茶是寺裏僧人自己采來自己炒制,這煮茶的水是方丈的珍藏,采至竹葉上的露水,煮茶的器皿你也看見了,是竹制的,先喝喝什麽味道。”
陶子聽了咂舌,“隻見識過妙玉采梅花上的雪煮茶喝,沒聽過竹葉上的露珠也能煮茶,這麽風雅之物,給我喝不是暴殄天物了!”
他輕笑,“其實我倒覺得這茶的功效就是用來解渴的,冬天或者還能暖身,物隻要盡其用就算是死得其所了!”
這話可真不像他說出來的……
她搖搖頭,輕抿了一口茶,竹香撲鼻,唇齒留香啊……
“好清幽的茶香!”她贊道。
“你喜歡,它又算盡了一用,圓滿了!”他笑着給自己斟了一杯。
于是,冬日的禅房裏,兩人臨窗品茶聊書,不知不覺夜漸濃。
因在寺廟,兩人在一起太晚不太合适,駱東勤适時告辭了,臨行,對她說,“晚安,佛主保佑你,今晚好夢。”
“謝謝!晚安。”她微笑着送他出門。
然,駱東勤的睡前祝福并沒有實現,因爲,她這一晚居然沒有做夢,一覺到天亮,是因爲寺廟時時萦繞的特有的檀香味有安神的作用嗎?也許是吧……
就沖睡眠如此地安甯,她便覺得這一趟法會之行沒有白來!何況,在這三天裏,她的心,很安靜。
白天聽高僧吟誦經文,雖然她不懂,可是很喜歡那樣的氛圍,在神秘的梵唱裏,仿佛得到了淨化一般,心無一絲塵埃;晚上,則和駱東勤走竹林,茗竹茶,談詩文,每每都能撞出“原來你也這麽認爲”的火花。
素食閑時,青竹爲伴,這樣的日子,會讓人心靜得沒有一絲波瀾……
第三日放晴的時候,她還和駱東勤一起去看了日出,這可是她生平第一次看日出啊,要知道,從前的她都是晨昏颠倒的,日出的時候她都在被窩裏蜷着,哪有時間領略如此美好的早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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