愧疚是嗎?
她笑,其實,大可不必……
誰沒有私心呢?甯家的寶貝孫子,怎麽舍得流落在外?她完全能理解!就連她自己,不也存了私心嗎?私心一個人霸占甯震謙滿滿的愛……
其實,現在這樣挺好……
一家團圓,皆大歡喜,隻是她一個人傷心而已,這,就是所謂的最低傷害……
用她一個人的傷心成全所有人的幸福和圓滿,難道不好嗎?
所以,一句話總結,現在,是她這個外人該離場的時候了,不要打擾别人一家甜蜜聚餐……
甯震謙的臉,慘灰一片,連嘴唇都在哆嗦,或許,他一生從來沒這麽害怕過,即便面臨槍林彈雨,也不曾像現在這樣顫抖……
“囡囡……”他想把孩子交給身後的甯晉平來抱,可是孩子卻死死地抱住他的脖子不松手,眼裏充滿恐懼和寒冷,身體亦在瑟瑟發抖。
陶子眼見這一幕,愈加覺得自己真是罪孽深重了,再這樣下去,不是逼着人家父子分離麽?她可承擔不起這個責任!
于是,恬淡地一笑,“我還有朋友在那邊,先走了。”
她的眼裏,是甯家人從沒見過的疏冷。
他們眼中的桃桃,永遠都是歡快的,輕盈的,一雙眼睛總是閃着喜悅的光彩,好像生活裏的每一天都能帶給她新的驚喜一樣……
“桃桃!”“囡囡!”
嚴莊和甯震謙同時叫住了她。
她大約知道他們想要幹什麽。解釋?挽留?真的很抱歉,她現在心力交瘁,沒有精力來應付甯家這些和她無關的家事……
仍是回眸笑了,像平常去上班一樣,對他們道,“媽,你們慢慢聊吧,我還有事,真得走了。”
再不回頭,大踏步離去,轉身的瞬間,悲戚齊齊湧上心頭,天涯有盡,歲月有窮,到了如今,她在她的糖糖哥面前,也需要僞裝堅強了啊……
一樓的餐廳裏,苗苗還在和穆先生鬥智商,她沒有打擾他們,她現在的心情也不适合在陪他們,隻和服務員說了一聲,便獨自離開了。
她知道,甯家一家人的目光都還在自己身上,她仿佛又變成了小時候的囡囡,在外人面前用堅硬的殼把自己武裝起來,決不能在他們面前哭,決不能讓别人看了笑話……
可是,他們原來也是外人啊……
她最親愛的糖糖哥,她曾視爲親生母親的嚴莊,她曾戀之如家的甯家……
如果從來沒有得到,便不會有失去的苦,可偏偏的,讓她在得到溫暖和親情之後,又生生從她手裏奪去,那才叫苦,叫痛,叫失之如割……
他到底還是追了上來,在她走出餐廳以後,在華燈初上的街頭,大聲地叫她,“囡囡——”
論速度,從來就比不過他,仿佛他天生就是來降服她的……
她站在街燈輝煌裏,嘲諷地笑。
“讓我看看你的手!”他抓起她的手來,手背上一圈牙印……
疼惜自他黑眸裏流淌出來,“疼嗎?”
她淡淡地看着他,眸色裏再無星星般的光澤。這個問題,就在剛才,她還問過他,她想,他應該感同身受……和心口的痛比起來,這淺淺傷痕算得了什麽?
他亂了,撫摸着她的手背,另一隻手蓋在她眼睛上,啞聲道,“别這樣看着我,我……怕……”
他也會有怕的時候……
她怕的又是什麽呢?
一片暗黑中,她彎起唇角,隻是因爲,他指尖有着他的氣息……
她不怕孤獨,不怕分離,怕的隻是,他的溫柔,她承受不起……
“我走了……”她輕輕地說,仿似拂過他身邊的一陣清風,帶給他片刻甜怡,轉瞬卻要離去。
他捂在她眼睛上的手一抖,放了下來,眼裏是灰白的恐懼,“你要去哪裏?”
她仍淡淡的眼神看着他,仿佛在無聲地反問:我能去哪裏?
是啊……她能去哪裏?
這句話還真把她給問倒了……
好像天下之大,忽然間就沒了她可去之處……
她一瞬間的茫然被他看在眼裏,疼惜地摸着她的頭發,“你能去哪裏?你隻有我,你還能去哪裏?乖,回家,我陪你一起回家!”
相似的話,曾經聽過,在雲南的那個小店,彼時的她,感動得一頭栽進他懷裏,爲他那句,你隻有我……
那是因爲,那時的他,也隻有她……
然,現在呢?她下意識地擡頭望向餐廳二樓的玻璃,巨大的落地玻璃窗前,一個小小的影子緊緊盯着她和他,一雙冷漠而幽深的眼神,仿似幽靈……
她再一次地打了個寒噤。
偶然想起了一件事來,輕輕地抽出手,輕輕地笑,“我隻想問你一句,那個孩子,是你的嗎?請你……不要再騙我……”
那個叫莫忘的孩子,那個叫他爸爸的孩子,好像沒有八歲?
他黝黑的臉上呈現出一番糾結和遲疑,最後,慢慢點了點頭,而後,唯恐又怕她走,如之前在餐廳那般,握緊了她的手。
心中最後一線希望泯滅……
她覺得全身無力,連和他說話的力氣都沒有了……
隻是對着二樓窗前那雙冷幽幽的目光說,“你的孩子在等你,虧欠了八年的父愛,你該去做個好爸爸。”
“囡囡……這其中……有太多的變故,我們回去說好嗎?或者,找個地方我們坐下來談?”他眼中太多的無奈和哀求。
誠然,他是痛苦的,可是,他要說的變故不外乎是他和芊琪的事,那與她有關嗎?她笑,“甯震謙,你是高估了我,還是高估了你自己?你和芊琪的變故,你們甯家的變故,都與我無關,這其中有多少悲歡離合都是你們自己的事,不要把我扯進來,而我和你之間,也隻是我們倆的事,不要把别人扯進來,現在,單純的就是,我,不想再跟你們甯家有任何的關系,就這麽簡單,所以,放開我,你們一家五口團聚去吧。”
她叫他甯震謙,如同一個陌生人點着他的名字一樣……
他心裏再度一痛,對這個稱謂極其反感。
“囡囡!你在生氣!”他怎看不出她的假裝淡然和堅強?她有多愛他,他心知肚明,突然發生這樣的變故,她的心隻怕已經碎了……
陶子覺得好笑,她是不是該贊揚他一句,他終于木得不那麽明顯了?居然能看出她在生氣?
不……她不在生氣……她已經沒有力氣生氣了……
“你才是我的家人!”見她不說話,他大聲吼了一句,是在告訴她,也是在告訴他自己。
陶子無力地朝着他笑……
是否,連他自己也覺得這樣的說辭蒼白無力?
“說了不要這樣看着我!不要這樣朝着我笑!”他發怒了,拽着她的胳膊,“走!我們回家!我陪你回家!”
“那不是我的家……”她幽幽地歎了一聲,“甯震謙,你怎麽還不明白?好吧,我承認,看見你的芊琪和你的孩子,我很痛苦,而我現在隻要看到你就會想起他們,那讓我更加痛苦,所以,你如果真的爲我好,就不要再讓我看見你……好嗎?”
他渾身一震,轉過身來,眼裏血紅一片,“你什麽意思?”
“甯震謙,我們……”
“軍嫂十不準第十條,不準離婚!你給我記好了!”他似乎猜到,又或者說是恐懼她要說出口的話,搶先用十不準堵住了她。
十不準,終于圓滿了……
卻是在這樣的時候……
她低頭盯着他的手,心中一片慘淡,語氣更是漠然,“甯震謙,你太自私了,請你站在我的角度想一想,放開我吧……你的往事,真的與我無關……”
他愣住。
她低頭苦笑,掙了掙手臂,這一次,他沒有堅持,竟然很容易就掙脫了……
手上一松,心内,卻是更加沉重……
她轉身,默默地,漸漸走遠,身後,響起他暗啞顫抖的輕問,“你會去哪裏?”
會去哪裏?她的心裏,回聲一片……
搭着出租車,漫無目的地繞着滿城打轉,看到熱鬧的路口就讓司機停車。
然,越是熱鬧,心中越是孤單。來來往往行人如此之多,卻沒有一個是她認識的……
這是她第一次如此用心地欣賞北京城的夜景,燦爛輝煌,繁華若錦,然而,她也是第一次發現,原來這座她生活了近十年的城市,僵硬冰冷得一如初嫁時的他,難以捉摸,難以靠近……
或者,她從來就沒真正融入過這座城市,亦如沒有真正走進甯家一樣……
溫暖繁華都是表象。
其實,在往深了想,或者,這個世界于她,都是一樣。
無論去哪裏,她都是無親無故一個人,哪裏都不是她可依存的溫暖歸屬,哪裏都一樣……
她笑了笑,這人出了事還真不能一個人悶着,會鑽牛角尖,會越鑽越離譜,再鑽下去估計她要避世了……
她迎着滿街燈光微笑,誰說北京城沒有溫暖?她還有苗苗不是?這時候不回去,苗苗該擔心了!
迅速搭車回了苗苗公寓,果然,苗苗給她開門時瞪着一雙美目,“有你這麽放我鴿子的嗎?”
她輕輕拍了拍苗苗的臉,仿若什麽事也沒發生過,“傻丫頭,我是覺得那穆先生不錯,把時間留給你們!怎麽樣?不是說就算是個糟老頭也嫁了嗎?現如今,不但不是糟老頭,還是個超級大帥哥!嫁不嫁?”
苗苗繼續瞪她,“我說是糟老頭才嫁的啊!不是糟老頭我才不嫁!”
“……”果然是苗苗邏輯,與衆不同……她找了今天下午買的新内衣睡衣出來,準備去浴室。
“喂,你去哪兒了?不會是被甯家給吓跑了吧?”苗苗繼續堵着她問。
原來苗苗也看見甯家了,不知道看到了多少……
“是啊!”她索性承認,“不想看見他們!”
“這就對了!”苗苗拍着她的肩,“決不能輕易饒了他!男人就是欠教訓!乖乖去洗澡吧!”
她瞟了苗苗一眼,既然如此,她自個怎麽不去教訓方參謀長?不過,從苗苗的話裏,應該可以聽出,苗苗并沒有遇到芊琪和那個孩子,至少不知道他們的關系,不然,絕不會僅像現在這樣拍她的肩,估計會提了菜刀去砍人了……
“苗苗!謝謝你!”她吧唧在苗苗臉上親了一下,感謝苗苗,一直在她身邊,不離不棄……
苗苗無語地摸着臉笑罵,“臭妮兒!姐姐我可不是蕾絲!還有大把的帥哥等着姐姐我呢!你竟敢奪了姐姐我初吻!”
陶子一笑,鑽進了浴室。
夜晚,關閉了所有的燈,靜靜地躺在床上,手裏拿着一天沒帶的手機。
自昨晚電池耗完自動關機後就一直在充電,現在打開來,又是一陣狂轟亂炸似的來電提醒,甯震謙嚴莊都打過電話,還有江楓的,看來昨晚的點歌沒有瞞過江楓。
因爲她沒有接電話,江楓還給她發了條信息,大意是希望她永遠是開開心心的桃子姐姐之類的,她看了看時間,現在才十點多,他應該還在上班的,所以回了條謝謝,末了又加上,一定會的。
北京這座孤冷的城市,讓她越來越珍惜身邊的溫暖了……
一條一條地翻看着那些來電提醒和信息,甯家和他熟悉的号碼看得她心裏陣陣刺痛,卻又偏偏忍不住要去看,她這是自虐嗎?
蓦地,一個陌生的号碼躍入眼簾,她一時好奇,點開信息一看,短信人居然是駱東勤……
“桃子,打你電話關機。很冒昧地給你短信,隻是想問你,新的一年,有沒有想過要什麽新年禮物?如果這個問題問得唐突,也請見諒,因爲再過段時間我會來北京,屆時可能會帶給你驚喜。”
驚喜?他能給她什麽驚喜?
再一看,短信時間就是在二十分鍾以前……
駱東勤,那個和她戴着一模一樣佛珠的男子,爲什麽會知道她的号碼,爲什麽要給她帶禮物?
她想了想,還是回了他:謝謝,我不需要新年禮物,你的心意我領了。
仍然保持着和他該有的距離,不願親近。
而後,便将手機扔至一旁,蒙頭大睡,她希望今夜可以沒有夢,一覺到天明……
然,剛閉上眼,手機卻響了,駱東勤居然撥了電話過來。
“喂?”才回了短信的,總不能假裝不接……
“桃子,過年好!”那邊傳來暖洋洋的新年問候。
“過年好。”她清清淡淡地回答。是啊,還沒出十五呢,還在過年……
“睡了?”
“嗯……”她直白地沒有說假話。
駱東勤在那邊笑了,“你還真誠實!好吧,那麽現在誠實地告訴我,真的對我的新年禮物沒期待?也許是你想要的!”
她想要的?沒有人給得了……
卻是被他語氣裏的神秘所牽引,忍不住多說了幾句,“我想要?我想要一個哆啦a夢。”
駱東勤明顯驚愕,“爲什麽?”
“因爲……它能變出我想要的一切……它能給我一扇任意門,去任何我想去的地方,它還可以給時光機,讓我回到從前……”她幽幽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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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