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她隻給了駱東勤一個拒絕而堅定的眼神,便毫不猶豫的下了車……
駱東勤怔怔看着她離去的背影,心裏一種無法言喻的難受,就好像自己珍愛的一顆明珠分明暗投了,卻在風雨中,在泥沼中努力地拼命地滾動掙紮。和風雨泥沼比起來,她是如此的微小,仿佛每一次掙紮都耗盡了全身的力氣,可是,卻在這樣的滾動中愈加輝色奪人了……
要有多大的勇氣,才能如她這般堅韌不讓?
眼看她往那過膝的水中走去,他再無法保持慣常的冷靜和儒雅,沖動地下了車,拉住她的胳膊。
“你幹嘛?”她轉頭問他,眼裏竟然有明顯的敵意。
他心内苦笑,她竟然對她有敵意?想當初,他們一起談書論茶的那段甯靜日子,他怎麽也不會想到她會對他有敵意……隻要和那個黑臉男人相關,她便可以颠覆一切……
他要幹嘛?!他更緊地抓住了她胳膊,“你冷靜點!如果非要固執地去找他非但找不到還給他增加負擔!不是想害他再到這麽深的水裏來找你嗎?”
這個道理陶子自然是懂的,隻不過面對這樣的深水,面對沒有他在的黑夜無法忍受而已……
“所以還是上車等吧!”對付她這固執的人隻能掐其七寸啊……
陶子深深看了他一眼,掙開他的手往回走。
他心中一喜,跟上。
然,她卻沒有走向他的車,而是站在了人行道的台階上,收了傘,她之前在車裏烤幹的衣服又有些濕了。
豈止是她?他的衣服不也濕了嗎?這樣的大雨,傘根本發揮不了太多的作用。
遠遠的,看着她瘦小而倔強的身影,太清楚如果他也跟上去站在她身邊,結果隻有兩個,不是被她驅趕就是她自己走開……
再次苦笑,曾經以爲自己于她和其他男人是不同的,自己多多少少離她最近,然,現在看來,隻要隔着那個黑臉男人,便是隔着高山大海,無可跨越……
默默地在原地站了一會兒,終于還是沒有走上前。
有一些人的相處,必定是要隔着距離的,近了,就變了……
回到車裏,遙遠地注視着她,而她,卻踮起腳尖在注視着不知何處的誰?
打開暖氣,車窗薄霧散盡後,她的樣子更加清晰。
躲在屋檐下的她,縮着身子避雨,雖然小聰明的她已經做了防護,穿得厚實,但是,那瘦小的身子使她看起來仍然像一隻風中瑟瑟發抖的小鳥……
而他,空有滿腔呵護她之心,空有滿身呵護她的能力,卻什麽也不能做,隻能這樣遠遠地看着,他在車裏,她在雨中,他周身被暖氣環繞,而她,卻凍得像隻小鳥……
這樣的差别,讓人很不好受,尤其,讓一個牽挂着她的男人……
可是,他也做不到離去……
于是,便隻能在這裏,坐在車裏,和她一起等待着,等待那個或者根本不可能出現的美好結局……
他不相信,一個能讓她這般狼狽地跑出來的男人,會童話般地爲這個雨夜畫上雨過天晴的句号……
時間一點點地在流逝,他不知道她會等到什麽時候,他更不知道自己會等到什麽時候。
隻要她這樣站着,他便會這樣守着。
她很傻。
而他,似乎更傻……
至少她等的是她的他,而他等的又是誰?
忽的,隻見一直縮着身子的她突然動了,在包裏翻找,并且找出手機來,那一刻,他看見她一直緊繃着的臉上,如若花開。純白、喜悅、燦爛,整個世界都在這一瞬間明媚起來……
呵……他苦笑,原來無論多麽傾盆的大雨,終有雨過天晴的時候……
雨,已不如初時大,他放落車窗,聽見她的哭聲肆無忌憚地在寂靜的夜裏回蕩,“我怕……糖糖哥……我怕……你不在家的時候我害怕……”
她的臉上挂滿了水珠,不知道是淚還是雨,而他,隻爲這樣的她震撼……
他從來沒有想過,她還會有如此脆弱的一面。和她相處的每一個片段在腦海中重現:宴會上高跟鞋崴了腳,卻還能咬緊牙關行走自如的她;鄉下他被蛇咬時兇他吼他把他背下山的她;辦公樓下面對精神病人的襲擊鎮定自如的她;被人拍照誣陷機智冷靜果斷回擊的她;播音室裏才思敏捷知性靈透的她……
無數個她在他腦海中重疊在一起,卻無論怎樣也拼不出一個現在的畫面——仿佛迷路的孩子找到了媽媽,仿佛溺水的絕望者迎來了救生船,仿佛……
不,用盡一切的比喻都無法形容此刻的她。
原來,她也會大哭,哭起來像個孩子;
原來,她也會撒嬌,撒嬌的時候給他這樣的昵稱;
原來,她也會害怕,害怕的時候卻從安逸的家裏沖到暴雨狂虐的夜裏來找他,這是多麽可笑的邏輯……
隻是,他完全笑不出來。
他一直都不懂,那個黑臉男人和她之間是怎樣一種感情,可以讓她爲了他而屏蔽了整個世界,現在,似乎有些明白了……
她把她的美好、智慧、冷靜、堅強,都展示給世人看,獨獨的,把她的懦弱、嬌柔、恐懼、膽怯、眼淚、傻氣、甚至最糟糕的狼狽,都留給了那個黑臉男人,而偏偏的,這個她,才是真實的她……
隻有那個黑臉男人才能消受這樣的她,這,不是一天兩天能形成的默契,她,注定是屬于那個男人的……
她的哭聲依然在黑夜裏回蕩:
“糖糖哥……你在哪裏……”
“好……好……我站着不動……嗯……我聽話……嗯……我不哭了……我知道……我等你……我在……嗚嗚……我不知道我在哪裏……”
“我看一看……”
而後,他便聽見陶子描述周圍環境的聲音……
他不知道,自己是否還有守下去的必要,然,無論是出于好奇心還是不甘心,他都沒有發動車離開,車燈一直亮着,爲站在高高台階上那個女人照着亮光。
一個半小時以後,兩輛車同時到達。
一輛車上下來的是那個黑臉男人,而另一輛車下來的人卻和這個黑臉有着類似于翻版的外形,兩個人同時沖向陶子所站的台階。
“糖糖哥……”陶子嗚咽着一聲大喊,而後不顧一切地就往下跳。
那麽高……
駱東勤的心都懸了起來了,卻見陶子穩穩地,落入了黑臉甯少的懷中……
這也是平時操練習慣了的麽?
駱東勤覺得自己的擔心真的很多餘……
甯震謙穩穩地接住這個不顧一切的傻女人,隻覺得她渾身都能滴出水來!那緊緊貼住額頭的短發,那蒼白的小臉和凍烏的唇,都狠狠地揪住了他的心。
情不自禁抱得更緊,唇在她額頭上輕輕一觸,一片冰涼……
“怎麽這麽冷?”他低低地吼了一聲,迅速抱着她往車上走,途徑同時趕到的甯晉平身邊時,不由怒氣沖沖地埋怨,“從家裏到這裏,你用了一個半小時!我從部隊開到這裏也隻用了一個半小時!速度呢?!”
吼完,頭也不回地上了車。原本是擔心自己從部隊趕回這邊來路上耗時太長,囡囡會等急了等怕了,所以才打電話讓家裏人也過來接她,希望能早一點把她接回家去,沒想到,老爺子的速度竟然這麽退步了!
甯晉平被兒子長官訓斥士兵似的一吼,也微微愣了愣,心中自然委屈,要知道今晚這個路況,他在城裏轉了多少圈才成功轉到這裏來,能到已經很不錯了……豈有此理的臭小子!天氣好的時候從部隊進城還要兩個小時呢!這破天氣他居然隻開了一個半小時?他是要媳婦不要命了還是怎的?就算他飛車技術好也不該這麽玩的!
想起來要訓兒子時,人家已經上車鎖門了……
他也氣呼呼地上了車,轉念一響,兒子在關鍵時刻肯向他求助,也算是一件欣慰的事了,這說明兒子還是信任自己的……
想到這裏,氣呼呼的他轉而又微笑了……
誰,也沒注意一直開着車燈的駱東勤,他歎息而笑,默然開車離去……
他自己也不知道,歎息爲誰,笑,又是爲誰……
一個半小時從部隊開到這裏,這個男人也算是爲她瘋了……他可是看過時間的,他載着陶子開過來,用了三個多小時……
車裏,甯震謙迅速将暖氣開到最大,陶子牢牢地貼着他的胸膛,緊緊倚在他懷裏,仿佛唯恐一松開,他又跑了一樣……
他無法開車,便索性雙臂摟着她,她濕漉漉的衣服,竟然把他的衣服也潤濕了……
這是在雨裏淋了多久?疼惜,再次噬咬着他的心,怒意一起,恨不能把她的褲子扒了,在她屁股上啪啪啪扇上幾巴掌!
一寒一暖,她趴在他胸口小小地打了個噴嚏,其實,一上車就想打了,可是不敢,怕他罵……
此時,怯怯地伏在他胸膛上,在他衣服上蹭着癢呼呼的鼻子,等着挨訓……
他鐵青着臉,從副駕上拿過他的風衣蓋在她身上,關了車燈,然後伸手進去,在風衣的掩蓋下,解開她的衣服。
“幹……什麽?”她怯怯地問,他不是這時候想要吧?如果是的話,她可是大姨媽光顧了,不能陪……
他黑漆漆的眸子在濃郁的暗黑裏閃着怒火,“幹什麽?脫了褲子!打屁股!”
“不要……”她輕輕地哼道,“我下回不亂跑了……我……我是怕自己惹了你生氣……你不要我了……糖糖哥……我錯了好不好?下回我再也不說芊琪的事了……這次是我不對……對不起……你不要生氣……不要扔下我不管……”
說到後來,想起這一個晚上的恐懼和擔憂,後怕襲來,忍不住又開始嗚咽……
他脫着她衣服的手停住。
略略停頓後,将她摟緊,撫着她淩亂的短發,低下頭來輕輕吻她的耳朵,“你怎麽這麽傻!我沒有生你的氣!糖糖哥……永遠也不會生囡囡的氣……”
“那……”那你爲什麽要走?問了一半的話,吞回肚裏……她,不能,不應該過問他的行蹤……
他低歎,“你這個小傻瓜,我隻是外出有事。蕭伊庭有個案子,要我給他幫忙取證……”
上一次聚會,蕭伊庭就請他幫忙,說是取證有難度,想借助他的力量,雖然,這不合規矩,但畢竟這麽多年的發小,他還是答應了,就約在今晚動手。
恰好今天拖人買的魚唇到了,他正遺憾不能趁鮮在陶子面前露一手,卻不料,剛進家門,就聽見她在講電話,而且竟然提到了芊琪的名字……
他一直都不太明确,囡囡是否知道芊琪的存在,這是他第一次親耳從她嘴裏聽到這個名字,而且竟然說芊琪是被強/暴的……
他憎恨這個詞!更憎恨這個散布流言的人!如果讓他知道是誰在她面前搬弄是非,他一定會宰了他(她)!
他的車,在雨裏疾馳,将所有的怒氣都發洩在飙車上,當一陣狂飙之後,心緒終于安甯下來。卻是苦笑,他這是在生誰的氣?真的是那個散布流言的人嗎?
其實,是生自己的氣吧?
強/暴?
太可笑,太可悲,太可憐……
芊琪,對不起……
這句對不起,他在這八年裏,已經無聲地說過不知多少次,可是,再多的對不起,也改變不了結局,可爲什麽,連流言也改變不了呢?當時不是封鎖了消息,隻有少數人知道嗎?後來,他不是澄清了嗎?爲什麽時隔八年,還有人要翻出舊事來說?
一個美好年華的女子,放棄了學位,放棄了未來,放棄了一切,爲什麽多年過去流言還不放過她?
這些,都是因爲他,因爲他……
車,在雨中繼續前行。
無論往事如何不堪回首,他都隻能将之深深埋在心底,前方,等待他的還有很多很多,此時此刻,蕭伊庭手上那樁大案,還等着他救急……
于是,加速行駛在雨夜裏,希望能盡早将這個案子完成。
取證很順利,隻是,回來時原本還能過車的路,已經無法通行。
蕭伊庭留他在城内住宿一晚,兄弟倆難得相聚,加之順利取到證據,蕭大律師很是開心,有心和他小酌慶祝,但是他拒絕了,想到家裏那個瞪着一雙發亮的眼睛看着他囡囡,心裏完全無法安定下來,哪有心情和他喝酒?隻想快點趕回去,爲此,蕭伊庭還嘲笑他……
憑着他高超的車技,和對各路段的熟悉,他算是曆盡萬難才把車開回家,然,家裏居然人去樓空……
無端想起她那日說的傻話:如果我被人欺負,突然消失了你會怎麽樣……
第一個念頭便是,她被誰欺負了?她消失了嗎?
那一刻,他聽見自己腦子裏轟然一聲,仿佛世界坍塌了……
反應過來後立馬打她的電話,聽到她聲音的那一刻,他差點匍匐下來,謝天謝地……
幸好……
幸好她接了電話……
否則,他真的不敢保證自己是否有毀了世界之心。
他的生命,已經無法再承受一次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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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見哦~~好吧,吉祥在這裏發誓,下一更一定在淩晨!隻有這樣,才能阻止瞌睡君光顧吉祥的頻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