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刺蘇老先生與暗殺楚公是明暗的兩個局,世子在看到受傷的蘇老先生便猜到楚公有危險,立刻趕往楚園,可還是遲了一步。世子到楚園之時,楚公雖然還有意識,但卻回天乏術,傍晚時分便去世了。”豐昀息面無表情的說着,眼神冷漠淡靜,“楚公去世之後,世子隻是看着楚公的屍體沉默,他沒有露出一點悲傷的神情,也沒有流一滴眼淚,當時所有人都以爲他打擊太大所以才會那般沉寂,但世子隻是沉默了大概一刻鍾,然後便吩咐衆人即刻去做這三件事。”
“第一件事,将楚公的遺體暫時冰封,以免損壞。第二件事,讓楚蘊和的爺爺暫時扮作楚公,出現在人前,以免楚公的死給楚家造成任何混亂。第三件事,派人暗中查明此事,并且封鎖一切關于楚家、楚公以及他自己的消息。吩咐完之後,世子便帶着我們離開了盛京,前往楚家本家所在的都城。”
“這之後,應該說是矛盾在一瞬間爆發,差不多在三日之内,楚家所有的産業都發生了問題。首先是,明都、平都、秦都等都城周圍的河運發生了變化。聽楚蘊和說,河運這一産業的運輸具有階段性和地域性,偶爾某座都城的河運起了波瀾也沒有什麽大的問題,但一下子多座大的都城河運出現問題,這便會造成巨大的影響。緊接着,楚家糧店所在的城池,很多糧店大幅度降低價格吸引百姓購買,那種價格已經低到破壞了糧食買賣的規則,影響了這一産業運作。與此同時,璇玑閣也發生了問題。”豐昀息稍稍停了停,手中火把的光芒照在他的臉上,似乎慢慢融化了一絲冰霜。
“聽楚蘊和說,此次是甯家、燕家以及薛家傾力對付楚家,不是像之前的那種暗中操作,這一次是他們明面上對楚家出手,而他們的做法也的确在那時給楚家造成了危機,據聞,這是楚家百年以來最爲嚴重的危機。不過很可惜,這場危機在短短的二十日左右便被世子化解,郡主,您知道世子具體是怎麽對付這些人的嗎?”豐昀息問。
“不知道。”書雲箋搖頭,對于北陵青如何化解楚家的這場危機,實在是想不到。她對于這件事知道的東西太少,甚至可以說是一點線索都沒有,這樣的情況下,當然是猜不到什麽。
“世子開始隻是針對楚家做出了幾個命令,一是要求楚家的糧店不要受到糧食市場的影響,胡亂降低價格,造成楚家的損失,二是刻意讓各方私船與官船一起運輸,三是命令璇玑閣暫時停止各國的貨币兌換。這三個命令一出,璇玑閣第一個發生變化,璇玑閣的作用不僅僅是面對天垣王朝,更是面對周圍各國,它的作用和存在已經是很多人的習慣,所以世子的命令,對于璇玑閣來說,比先前出現的問題更加嚴重,反而緩解了之前的問題。”
“糧食價格偏低,這造就了百姓的購買力增加,百姓囤積糧食,竟然造成了多處城池在一時間除了楚家的糧店,全城糧店無糧的情景。如此嚴重的狀況引起了戶部的關注,戶部掌管民生大計,他們很清楚一個行業中,一個合理價格的重要性,所以強制命令那些糧店恢複正常的價格,糧店發生的問題,也就這麽輕易的解決了。至于河運,這個方面比較麻煩,私船與官船一起運輸的情況并沒有改善先前的問題,世子在這上面花了很多的心思,才稍稍緩解了這一問題。”
豐昀息的叙說很詳盡,很認真,也很合理,書雲箋可以肯定這就是這些日子的真實。但書雲箋更肯定的是,這些解決問題的方法并不是豐昀息說的那麽簡單。
商業的發展絕不是一句兩句話可以清楚的概述,璇玑閣單單因爲北陵青一個命令便緩解了問題,但這并非他的命令緩解了問題,而是這個命令對人造成的損失緩解了問題。其他的情況也是,拿糧店來說,全城糧店價格低廉時,楚家的糧店價格保持不變,就這一家糧店來說,損失或許不大,可楚家有的是天垣王朝一半的糧店,這筆損失,應該不是一個小的數目。并且,在這樣巨大的環境趨勢下,損失巨大不說,承受的壓力想必也是沉重的,在戶部幹涉之前,楚家糧店這一産業應該很不好過。
然而,這一切的問題得以解決,究其原因是因爲北陵青,因爲他的冷靜自抑。書雲箋簡直難以想象,在蘇頌生死不明的情況下,在楚飛揚去世的情況下,他到底是用怎樣剛強的理性和理智來面對楚家的危機。他猜到對手會用楚飛揚的死幹擾楚家,所以他在楚飛揚死後沒有立刻讓他入土爲安,甚至将楚飛揚的遺體冰凍起來,讓别人扮作楚飛揚來混淆視聽,這樣的冷靜,他在那時到底是怎麽做到的?
薛遺風、燕珵那些人,以爲北陵青會因爲楚飛揚的死出錯,以爲楚飛揚的死會讓他們有機可乘,他們對付楚家做了很精密的計算,以楚飛揚的死動搖人心,動搖北陵青,以楚家各個産業的問題來壓制楚家,這裏外兩方面的謀算确實讓人佩服,但終究棋差一招,輸給了北陵青。
書雲箋想,關于楚家産業的問題,薛遺風等人大概也沒有什麽辦法能夠壓制多久,所以他們才想到了利用楚飛揚的命。可惜,這一切的算計在北陵青面前都顯得有些蒼白無力,連她都想象不到,那時的北陵青能夠那樣冷靜,冷靜的簡直不像一個人。
接下來的路途,豐昀息沒有再說别的,書雲箋也沒有多問,隻是抓緊時間趕路。此時,她已經知道他們的目的地是何處。楚園,楚家在帝都盛京城範圍内的住所。
其實,在聽到豐昀息說楚飛揚去世時她就該猜到的。如此的情況之下,北陵青就算回來,也絕對不會回景王府,而楚園,是他此時唯一的歸處。
到楚園的時候,夜已經極深了,遠遠的,書雲箋便看到正門兩側挂着白色燈籠。那燈籠上有着一個端正簡約的楷體楚字,光芒在字的周圍纏繞,無聲而又溫柔,仿佛夏日裏一個柔軟而又美妙的夢境。隻可惜,此時的這個夢境,有着死亡的浸染。
進入楚園的瞬間,書雲箋有些恍惚,楚園的平靜是一種甯和的安然,看不到一點的苦痛以及悲傷。夜色如墨,映着燈籠的光輝,安谧溫然,周圍已過花期的薔薇若依依青柳,在燈籠的柔光下,在夏日的微風中,浮動着随意的舞姿,一切都是那麽的時光安好,溫和依然,似乎,似乎真的什麽事都沒有發生過。
來到奚園,在這周圍書雲箋看到了許多多日未見的人,楚藜,楚茳,楚蓂,以及楚蘊和。他們看到書雲箋來此似乎都有些驚訝,但看到豐昀息時,便都明白了。
書雲箋此時也不知道和他們說些什麽,隻是看了看眼前的奚園,問了一句,“在裏面嗎?”
“嗯!”楚蘊和點頭,他想此時能夠陪在北陵青身邊的,大概隻有眼前的這個人了。
這二十多日,楚蘊和一直在協助北陵青處理楚家的危機,他從沒有看到北陵青露出一點的傷悲,甚至連一瞬的軟弱都沒有。可是,這樣的北陵青到底是真實的模樣,還是在逞強,他們說不清。
“謝謝。”書雲箋對着楚蘊和點了點頭,轉身走向奚園。
楚園中,白色的燈籠替代原先的六角宮燈,四周的房間都漆暗無光,唯有一間房中燈火通明,隐約看到人影。
走到房間前,書雲箋沒有猶豫,伸手推開門。
房間中的一切與她記憶中無差,紫檀木嵌白玉獸紋六角桌,紫檀木雕紫藤花凳子,白玉珠簾,紫檀木高桌,桌上放着的白瓷山水圖花紋,紫檀木三圍屏羅漢床,以及坐在羅漢床上手中翻看着書本的北陵青。
他早在書雲箋開門時便側身看了過來,見是書雲箋,手中的手本便放下了。
“敏敏。”他的目光很溫柔。
書雲箋看着他,沒有向前,亦沒有說話。
“二十三日未見,我很想你,過來讓我抱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