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府中華燈初上,夜色未央,徐徐而來的風溫暖缱绻,慢慢的撫平了夏日炎熱餘留至此刻的氣息。
夜,将至。
雲箋閣前,書雲箋剛到此處還未進去,便被站在自己住處前的幾個生人吸引住了目光。
說是生人也有些不太恰當,隻是不熟悉而已。
不知道他們的名字,也不清楚他們的任何事情。但也不算是完全陌生,因爲經常見到。
在容洛的身邊,在書靖幽的身邊,跟随着他們,聽從他們的命令。
這些人既然來此,想必,他們的主子也到了此處。
進門,向前行了幾步,書雲箋看到紫藤花廊下坐着的書靖幽與容洛。兩人的身後是白色的花廊支柱,上面很清楚的留着歲月侵蝕的痕迹,紫藤纏繞其上,枝葉茂盛翠然,青蔥的綠色在黃昏的柔光中恍若春日的一曲迎春贊歌,無聲而又平和的流曳出一種安甯的氣息。
“回來了。”書靖幽很随意的開口,聲音溫和,他朝書雲箋招了招手,示意她過去。
書雲箋走到他們面前,目光很平靜的打量着兩人。書靖幽穿着一件雪色底鑲邊青色錦袍,青邊上白線摻雜着銀線繡出一朵朵淡雅清寂的栀子,盛開于如此的夏日黃昏。錦袍外是他習慣穿着的薄紗外衣,淺若水的色彩,樣式是比甲的樣式,由一條寬闊的深青色腰帶束起,腰帶的一邊垂挂着腰佩、錦囊以及乾王府後人同有的那塊玉佩。
他的神情極爲的安靜甯和,宛若徐徐撩撥山間雲煙的一縷淡淡微風。
“哥哥一直在準備與逢君姐姐的大婚,怎麽今日這麽好興緻到雲兒這裏?”書雲箋笑着坐了下來,目光随即看向容洛。
一件天水藍色的錦袍讓他整個人如晴空朗日般明耀,腰間垂落的青碧色貔貅玉佩在此時透着一種與天空相仿如是的高雅清華。墨發未曾束冠,僅用一根白色無暇的繡桐花綢帶束起一些,發絲垂垂落矣,淩亂閑散,垂在他的肩膀,他的胸前,他的膝上。
“表哥也是,你和楚家姑娘的婚事也定下了,要忙的事情應該很多,怎麽也有空來了?”書雲箋微笑,手中慢慢扇動着團扇。扇柄是雕花镂空,首尾細細描金,下面垂着暗紅串珠流蘇,動作之時可以聽到珠玉碰撞的空靈聲響,甯和之中不落淡靜。
話剛落音,書靖幽淺淺一笑,眼神很散漫的看了容洛一眼,“哥哥大婚事宜已經準備的七七八八,自然可以偷得半日閑,至于阿洛,如今是的确該全部心思用在大婚上。我以過來人的身份告訴你,成婚很麻煩,你悠着些。”
書雲箋言語中頗有取笑之意,而容洛隻是很淡淡的白了他一眼,道:“既是過來人,便是成過親的人。靖幽,你什麽時候成過親?怎麽也不告訴我一聲,咱們好歹是表親,你這樣可就不厚道了啊!”
說完,又對書雲箋道:“雲兒,你哥哥剛加冠一年便娶了一次又一次,太薄情負心了。”容洛歎了一口氣搖頭,看書靖幽的眼神仿佛是在看什麽無可救藥的東西。
書靖幽被他弄得有些哭笑不得,但口頭上卻不見半點弱勢,“我所言的過來人非阿洛你所說的意思,你這般曲解,實在是天資蠢笨,你如此天資,我真是有些擔心你會不會榮登敗家子這一行列?”
容洛輕笑,眉眼宛若微雨洗滌後的青葉,淡而清淨,“放心,敗家子的天資,我大約是及不上的。”
“謙虛了,榮世子。”書靖幽說。
“靖世子,好說好說。”容洛笑。
“你們夠了。”書雲箋笑着用團扇在兩人面前揮了揮,“這樣來來回回,扯嘴皮子功夫,有意思嗎?”
書靖幽輕笑了一聲,擡手拍了拍書雲箋的肩膀,語重心長,“雲兒,阿洛和阿宇二人,可是扯着嘴皮子功夫,鬥嘴長大的,這不是有沒有意思的問題,而是有沒有樂趣的問題。”
聽到蕭臨宇的名字,容洛的神情有一瞬間的凝滞,目光也有些不對。很快,他注意到書雲箋在看自己,立刻收斂了心神,神情目光恢複如初。
書雲箋也随之收回目光,但她知道,有些事情怕是不可避免的發生了,于容洛與蕭臨宇而言。
“鬥嘴隻不過是尋個樂子而已,以後成親了,要照顧妻室,怕是也沒有這樣的時間和機會了。”容洛笑的極爲平和,如不動波瀾的湖面一般。
書靖幽輕笑無話,對于容洛言中深意他很清楚。這麽多年,于容洛來說,蕭臨宇的一切怕是都已經成了習慣,而如今,他正在強迫自己改變這個習慣。
當然,這件事對于蕭臨宇來說,亦是如此。
忽然間,無人開口,一股詭異的沉默萦繞在三人周圍,就像是此時慢慢沉澱下來的暮色一般,随着時間的變遷,迎來的是将一切遮掩隐藏的黑暗。
“既然沒有時間鬥嘴,那也應該沒有時間來我這兒閑話。”書雲箋扇着團扇,流蘇随之而動,發出的聲音在夏日炎炎後的傍晚,卻顯得格外的清冷涼寂。
容洛淡淡一笑,目光深邃幽暗,“這些日子,帝都城太平靜了。”
書雲箋擡眸盯着容洛,眼神很安靜,“表哥,你想說什麽?”
“沒什麽,就是覺得最近很平靜。在平靜的現實中,很容易沒有事情做,也自然有時間閑話。“容洛依舊保持着笑意,目光卻越發幽邃。
書雲箋看着他,漆黑的眼瞳宛若寂靜萬年的黑暗,一片純粹到極緻的黑色。突然,書雲箋笑了一聲,垂下雙眸,視線從容洛的臉龐移動到地上的鵝卵石上。
黑底白色裂紋的鵝卵石,顔色分明,極爲的刺目,這是北陵青給她挑選的鵝卵石。
狐狸。
書雲箋心口突然猛烈的抽痛起來,一瞬間,她心中想的,腦中浮現的都是同一個人。
那個她錯過了前世,再也不想錯過今生的少年。
那個有着壞壞笑意,宛若狐狸般詭詐狡猾的少年。
壓抑住心中的波動,書雲箋緩緩擡起臉,不見任何異樣的開口,“這份平靜應該不算平靜,若真的平靜,表哥今日應該不會來雲兒住處,就算一時有了興緻來此,也應該協同那人一起。表哥獨自一人,這恰恰說明了平靜早已不在,就算在,也不過是表面看得見的虛假平靜。”
容洛微微一愣,笑了起來,“讀書不多,說起道理來倒是一套一套的。”
書靖幽贊同的點頭,看向書雲箋的目光滿是溫柔與寵溺,“雲兒的确是牙尖嘴利,但讓她說出這種話,還是阿洛你的功勞。”
“确實是我的功勞。”容洛承認,“我的所言所行都在明明白白的告訴她發生了事情。”
“知道就好。”書靖幽笑,“我這些日子隻顧大婚的相關事宜,有很多事情隻聽到了一些極小的傳聞,阿洛,你聽到的傳聞應該不小吧!”
“嗯!”容洛點了點頭,“我聽到的傳聞确實不小。”他看向書雲箋,目光幽邃,但很平和,“雲兒,二十天前鬼醫蘇頌遇刺,被傳喚到景王府的太醫下毒毒害蘇頌并且自殺,這件事情發生過後,九皇叔一直在外未歸,行蹤成迷。”
一聽是關于北陵青的事,書雲箋心中不由得一顫,她看着容洛,道,“這些事,和表哥要說的事情有關嗎?”
“表哥僅僅是耳聞,也不知道到底有沒有關系,不過表哥還是想告訴你一聲。”容洛的語氣變得認真起來。
書雲箋的神情也稍稍凝重了些,“什麽?”
“時間大概是在鬼醫蘇頌遇刺的第二天,遺風表兄突然到了榮王府,希望父王用權暫時約束榮王府封地宜都的河運,父王是否答應我不清楚,不過之後接連着又傳來消息,桓王府封地明都,平王殿下封地平都,秦王殿下封地秦都,暮王殿下封地西都,這些都城周圍的河運皆都發生了一些變化。天垣王朝所有的河運都歸屬于楚家的勢力範圍,此時突然發生變化,不免會讓人思慮是不是楚家出了什麽事情,而楚家的家主如今是九皇叔,楚家有變,九皇叔自然不會置身事外,他這些日子未歸,想必也是與此有關。”容洛看着書雲箋,一字一句的說道,字字無比清晰。
書雲箋一怔,一種極爲不好的預感瞬間包圍了她。
然而,書雲箋太過冷靜自抑,縱容心中已是乾坤翻轉,日月颠覆,但她的神情以及目光依舊是那般的平靜甯和,如同早已無法取下的面具。這個面具不僅戴在了她的臉上,也戴在她的一言一行、一颦一笑、甚至所有的行爲神情之中,猶如完美的傀儡一般,連小若縫隙的缺點都追尋不到半分。
“除此之外,還有其他的事嗎?”書雲箋開口詢問,語氣很平靜,看不出任何不對,但隻有她自己知道,她說話時,連呼吸都在細微的顫動。
“這樣的事一旦發生,其他的事情都可暫時抛之一側。”容洛笑了笑,問道,“楚家生變,雲兒你難道真的不知會發生什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