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見郡主時,郡主果決堅毅,而現在,郡主也沒有什麽改變,隻是多了那一點東西。”他看了看北陵青所在的房間,語氣淡漠,“牽挂一個人固然沒有什麽錯,有人牽挂自己,自然也是幸福,但郡主這樣擔驚受怕的模樣,對于世子來說應該不是幸福,而是負擔吧!”
豐昀息的視線再次轉向書雲箋,看了很久之後,他突然動了動唇,慢慢的勾勒出一個弧度。在那樣面無表情的一張臉上,這樣的笑容看起來很可笑,也似乎能逗人發笑,可不知爲何卻透着一種無以形容的悲涼。
“我是一個人,我的族人、家人全部死了,所以,我死了不會有人傷心、不會有人流淚,郡主大概會記得我一段時間,但過不了多久就會忘記,我的存在就是這樣細微渺小。”他繼續笑着,那般面無表情的笑着,“世子不同,他雖然失去了雙親,但還有别的家人,還有郡主,還有天垣敬佩他的人、愛戴他的人,他若是死了,會有很多人傷心,很多人難過,也會有很多人流淚,世子很溫柔,他不會讓這麽多人承受悲傷,所以他會活着,想盡一切辦法的活着。然而,承受了多少期望,便承受了多少負擔,這些負擔中最重便是郡主,因爲世子最在乎你。”
書雲箋看着他發愣,過了很久,表情才恢複如初,“小黑子,你倒是挺會勸人的。”她笑了笑,移動到豐昀息身側,伸手拍了拍他的頭,語重心長的道:“放心吧!小黑子,你死了若是沒人給你哭喪,我會花錢雇幾個人哭,保證悲傷成河。”
豐昀息唇角微揚的弧度瞬間消失,他盯着書雲箋,很認真的道:“郡主,虛假的東西,我不需要。”
書雲箋再次拍了拍他的頭,微笑着道:“謊言隻要堅持下去,就會成爲真實,那些虛假的東西,隻要你騙自己說它是真的,那它就是真的。”
豐昀息不說話,隻是盯着書雲箋看。
書雲箋倒也不回避,反而大大方方的讓他看。
“郡主有這樣騙過自己嗎?成功了嗎?”豐昀息問道。
書雲箋眸色安然,依舊在靜靜地微笑着,“用謊言騙自己,那可是說謊這門功夫的最高境界,你家郡主我啊,暫時隻達到高的境界,沒有到最高境界。”
“所以就是,郡主自己沒有做到的事情,現在卻來忽悠我去做。”豐昀息一針見血。
書雲箋很大方點頭承認,“對,我就是在忽悠你。”
豐昀息感覺自家主子真心卑鄙,而且行爲惡劣,但他沒有說出來,隻是淡淡的道:“不好意思,忽悠不成。”
“沒事,時間很多,繼續忽悠。”書雲箋毫不在乎的答了一句。
豐昀息默然不說話。
書雲箋繼續道:“謊言創造的東西是虛幻的,但隻要虛幻的東西不會消失,那麽就會成爲現實,舉個例子,一個國家,九成以上的人說謊,剩下一成的人遲早也會認爲謊言就是真實,謊言重複一千次就會成爲真理。”
“這樣的真實和真理,用來做什麽?”豐昀息淡淡的問道,顯然還是沒有被書雲箋忽悠成功。
“用來做什麽?”聽到這話,書雲箋突然笑了起來,“小黑子,你認爲人爲什麽要說謊?”
豐昀息想了想,答道:“有些人是習慣說謊,有些人是因爲有原因吧。”
“因爲需要說謊,所以說謊,人會說謊都是有原因的,那些習慣說謊的人,大概是由于說謊對他們來說更加的好。謊言創造的東西或許是虛幻的,但這種虛幻對于說這個謊言的人來說應該是最好的,所以……”書雲箋停了下來,雙眸緊盯着豐昀息。
“所以什麽?”豐昀息立刻問道。
“所以,我忽悠成功了沒?”書雲箋眨了眨眼睛,問道。
豐昀息沒有想到書雲箋轉變的這麽快,愣了一下後,才想了想,道:“郡主,我若是說沒有成功,你會如何?”
“繼續忽悠。”書雲箋回答的絲毫沒有猶豫。
“那成功了呢?”豐昀息再次問道。
書雲箋答:“回去休息。”
豐昀息‘哦’了一聲,回答:“恭喜郡主,你忽悠成功了。”
書雲箋十分欣慰的拍了拍他的頭,“已經知道說謊來騙我回去休息,看來是成功了。”
豐昀息不說話。
“好了,小黑子,我回去休息了,你也會去休息吧!這周圍暗中有多少高手守衛,你應該也很清楚,你不需要這般勞累。”說完,書雲箋便進了房間。
豐昀息并未離開,隻是坐在階梯上發呆。過了大概兩刻鍾,正對着他身後的房門悄然無息的打開,一道清瘦修長的身影站在宮燈投射的黑暗之中。
“多謝。”那人的聲音輕若遠山雲煙。
“郡主和世子都是我的恩人,替恩人辦事是應該的,世子不必謝我。”豐昀息沒有任何動作,隻是依舊坐在階梯上,依舊面對着前方深遠無邊的夜色。
“世子爲何認爲屬下可以勸動郡主?”豐昀息有些好奇的詢問,但他的臉上依舊面無表情。
那人沒有猶豫,隻靜靜的道:“你和她應該經曆過相似的事情,她對待你與旁人有些不同,你的話她自然會聽進去些,我中毒之事,讓她太過膽戰心驚,必須讓她冷靜安撫下來,可我勸她,她隻會以爲我是在安慰她。”他頓了頓,突然道歉:“但剛才,勾起了你過往,抱歉了。”
豐昀息對于這個道歉,沒有任何的回應。他呆了一會兒,想起書雲箋平時對自己名字的戲弄,便故意的道:“世子,郡主對待我不同,你會不會吃醋?”
“會。”那人很直接答應了一聲,輕笑着道:“對于她身邊出現的男子,我都會吃醋,所以……”
“嗯,所以……?”豐昀息疑惑。
“所以你該去休息了,小黑子。”
相同的說話風格,相同的稱呼,對于此,豐昀息隻能在心中感慨一句,怪不得這兩人會走到一起。
翌日,天亮後沒多久,書雲箋便和北陵青一起去薔薇苑幫楚飛揚修剪花枝。他們去的時候,楚飛揚腳邊的地下已經有很多新剪斷的花枝,應該是早就來了。陪他修剪了大概一天,酉時,書雲箋和北陵青從楚園離開。
快到星月湖的時候,書雲箋想了想,還是決定去看看,便和北陵青說了關于江翊衡的事情,北陵青聽過之後,倒也沒有說什麽,隻是讓楚茙他們駕馬到星月湖邊的梅林。
下馬車之後,書雲箋朝一個方向看了過去,然後問北陵青:“狐狸,你要不要和我一起?”
“先讓人準備半缸醋,我再陪你去。”北陵青對着她眨了眨眼睛,言語随意散漫。
書雲箋忍不住笑了起來,拉住他的手,“回來再吃醋吧!”她輕車熟路的帶着北陵青向前走。
走了一會兒,兩人便看到遠處一顆梅花樹下坐着一人。不用看那人的臉,書雲箋便知道那是江翊衡。
“看,多實誠,多執着。”書雲箋已經不知道該怎麽形容江翊衡了。
“是傻!誰都知道女子說話聽聽便好。”北陵青很直接評論,嘴上沒有一絲一毫的留情。
書雲箋白了他一眼不說話。
兩人靠近,腳步雖輕,但卻還是發出一點細微的聲音。似乎是聽到了聲音,江翊衡立刻轉過頭來。
看到書雲箋時,江翊衡的眸子稍稍亮了一些,很快他的視線轉向書雲箋身側的北陵青,目光突然快速的波動了一下。
“小六,你來了。”江翊衡站了起來,對着停在他面前大概兩米距離的書雲箋微笑着。
書雲箋點了點頭,有些不好意思的道:“莫言,我這些日子發生了很多事情,所以一直未能赴約,以後大概也沒有機會了。今日來此,本來也以爲見不到你,現在既然遇到了,剛好告訴你此事。”說完,她開始給北陵青與江翊衡兩人相互介紹,“這是我的未婚夫,這是我的朋友,江翊衡。”
“江公子,在下楚奚遠。”北陵青似笑非笑的看了書雲箋一眼,動作優雅慵懶的行了見禮。
“在下江翊衡,楚公子,有禮了。”江翊衡也拱手行禮,十分的謙和禮貌。
見禮之後,江翊衡上下打量着北陵青,出聲詢問書雲箋,“小六,楚公子就是你上次所說之人嗎?”
書雲箋愣了一下,很快便想起她上次與江翊衡在星月湖邊的談話,也知道江翊衡大概誤會了。
“莫言,我上次所說之人并不是他,我和那個人的婚約已經解除,現在準備嫁給他。”書雲箋看了北陵青一眼,笑了起來。“他是我的青梅竹馬,我以前告訴過你,從小便喜歡欺負我的那個人。”
“你就是這般向你的朋友介紹我的嗎?”北陵青聽到這話,低聲的笑着道。
書雲箋點頭,“我很誠實,自然是按照事實說話。”
北陵青溫和的微笑着,俯身在她耳邊低語:“敏敏,你先到一邊去走走,我有話要和這個江公子說。”
書雲箋愣了一下,目光在北陵青與江翊衡之間移動。想了想後,她答應,“好,我知道了。”她的目光看向江翊衡,“莫言,我先離開一下。”
江翊衡沒有詢問理由,隻是輕輕的點頭:“小心些。”
書雲箋走遠之後,北陵青看着眼前的江翊衡,一字一句凝冰碎雪:“你的目地是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