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她的視線轉向北陵玄檀,那一身暗藍色銀色細密花紋的男子隻是很平和的看着北陵青,表情擺明了不信他。
“世子太小看自己了。”北陵玄檀抓住太師椅的扶手,神情依舊未見多大的波動。“如今太子、秦王、榮王等一幹人都在觊觎司隸監掌印一職,皇上對于最終的人選也是頭疼,若是經由世子舉薦,皇上想必會格外注重。”
“注重?”北陵青的笑容變得清冷起來,“皇兄格外注重的是青亡母的娘家,若是沒有楚家,堂兄覺得皇兄會格外注重青嗎?”
北陵玄檀吃了一驚,大概是沒有想到北陵青竟然會這般直接說出楚家對于蕭鼎的利害關系。稍愣了愣,他才道:“世子說這話,可是在拒絕玄檀。”
“不是拒絕,隻是想要堂兄明白,我出任司隸監掌印一職,是靠楚家的實力在後方幫襯,若是沒有楚家,這一位置并非想象中的那般美好。”北陵青看了北陵玄檀一眼,問道:“堂兄說說,司隸監掌印職責爲何?”
北陵玄檀有些不懂北陵青這麽說話的意思,但他還是回答了:“司隸監掌印,監察百官,彈奏各部官員。”
“那如何監察?如何彈劾?如何監察才能不觸動朝局平穩?如何彈劾才能不涉及各方利弊?太子、秦王等各位王爺的權威之下,堂兄能做到不爲其所動,公正清明嗎?”北陵青再次問道,目光越發的深不可測。
“我……我……”北陵玄檀沒有想到北陵青會這樣問,他雖然想要做這司隸監掌印,但對于這一職具體該怎麽做?根本沒有切實的打算,隻是想着不能放過這樣一個機會,一定要得到司隸監掌印之職。支支吾吾了半天,北陵玄檀才說出了一句話。“待到那時,自有解決之法,我也會用心學習爲官之道。”
“堂兄,有些事不是用心學習就會好的。”北陵青淡淡一笑,“天垣朝堂,四相司文,八尉主武,另外有六部分擔文職,親王侯爵分割軍權,其目的是在于分權與制衡。可一旦利益指向相同,各方便會有聯合的可能,所以元朔帝蕭君羨在位時,設立司隸監,表面是說監察百官,彈奏各部官員,但事實上,司隸監是爲了防止權衡聯合。這種事情,應該不用青特别說明,堂兄也應該知曉。”
北陵玄檀不答話,隻是看着北陵青,眸色微暗。
“第一任司隸監掌印是當時軍功赫赫的榮王,第二任是元朔帝的兄弟,在那時有着很高名望的韓王,傳承至今,上一任是有着楚家的青,縱觀曆代掌印,每一任手中都有着可以制約朝臣的手段。”北陵青停了下來,端起紫檀木獸紋高桌上放着的白瓷描金山水紋茶碗。他慢慢悠悠的飲着茶,側面優雅的輪廓上萦繞着細潤如雨的光澤。
“當然若是以景王府作爲後援,堂兄也算是有了制約朝臣的籌碼,不過堂兄應該也很清楚如今的朝局,這司隸監掌印一旦有人任職,第一件事便是能否在五王的權威之下保持中立之态。若是不能,掌印一旦偏向其中一方,便會使制權的第一根線斷開,所以太子、秦王他們不管舉薦誰,皇兄也隻會在面上看起來爲難,他心中早有定論,不會讓太子他們的人将這第一根線扯斷。畢竟,這根線一旦斷了,後果……”
北陵青微沒有說的那麽明白,可這種事情已是顯而易見,不需要也不必刻意說的那麽清楚。他極爲随意看了已是滿臉陰沉的北陵玄檀一眼,目光即刻轉向一側的書雲箋,并将一塊綠豆涼糕送到了她的嘴邊。
“敏敏乖,張嘴。”北陵青一副哄小孩子的語氣,聲音溫軟如水。
書雲箋看了他一眼,覺得在景老王爺面前做這樣的動作似乎太過親密了。不過她倒沒有矯情的拒絕,隻是張嘴吃下了那塊綠豆涼糕。
“狐……狐狸。”書雲箋嚼着綠豆涼糕,口齒有些不清。“你覺得我哥哥,或是我表哥,他們會偏向誰?”
“靖世子和榮世子肯定是偏向你。”北陵青意味深長的答道,唇角似笑非笑。
書雲箋明白他的意思,所謂的偏向她,是指書靖幽和容洛兩人不會偏向蕭延嗣五人中的任意一人。
“父王和舅舅不知道會不會讓他們這樣做?”書雲箋的笑容涼了幾分。
無論怎麽樣置身事外,隻要人在朝堂,最終還是要做出一個選擇。趁有利用價值時做出選擇,等到最後若是選擇無錯,對于王府也是一個保障。當然若是選擇錯了,以各個王府多年的聲望也不會被新帝立刻鏟除,大概會遲緩個數年。而在這數年間若是能反轉,倒也能夠保住家族百年基業。
“乾王叔和榮王叔他們聰明着呢,一定會讓靖世子和榮世子随自己的心意。”北陵青左手放在高桌上,撐着下巴,右手向書雲箋伸了過去,柔柔的摸着她的發。“孩子大了,不能老管着,管多了容易鬧脾氣,特别是像靖世子和榮世子這樣意氣風發的青年才俊。”
書雲箋瞅着他,想了想道:“司隸監掌印若是不偏不倚,即是不參與奪嫡,身後的家族就算選擇錯誤,但隻要有這個掌印在,也算是有一層保障。父王和舅舅,大概就是看中這個吧!”
“能留有一條後路,自然是要留。”北陵青将書雲箋鬓角邊的發别在耳後。
“世子,這一條後路,景王府也是需要的。”沉默了許久的北陵玄檀,在北陵青說完剛才那話後立刻開口。
北陵青側頭看着他,依舊是那般似笑非笑的模樣。“堂兄要是真的覺得自己可以,青一會回房間就上書奏折給皇兄,景王府也可以作爲你手中的籌碼。”
“多謝世子。”北陵玄檀站了起來,向北陵青拱手行禮。
“不過若是堂兄做不到一個掌印應做之事,到時候不必青開口,麻煩你主動請辭。”北陵青的聲音比剛才涼薄了很多,宛若秋日清晨濃濃郁郁的霜霧。
北陵玄檀心中一冷,知道自己若是成爲司隸監掌印時偏向五王中的任何一人,北陵青便會讓自己從這個位置上離開。不過,他沒有能力反抗北陵青,他不是景王府正式的繼承人,也沒有楚家這樣擁有強大财力勢力的後盾,但他相信,若他是北陵青,一定不會遜色于他半分。
“是,玄檀明白。”北陵玄檀再行一禮,語氣聽起來倒也算是恭敬。
北陵青笑了笑,目光看向北陵玄烙。“堂長兄可還有事?”
“我倒沒有什麽事情,隻是來看看而已。”北陵玄烙站了起來,向景老王爺行了大禮。“老王爺,玄烙不打擾您與世子說話,先告辭了。”
“玄檀也就此告辭。”北陵玄檀轉身面向景老王爺,也對他行了一個大禮。
“都退下。”景老王爺揮了揮手,聲音平緩,不算柔和,也不算冷漠。
“世子,郡主。”兩人向北陵青以及書雲箋行了一禮,從景園的中廳退下。
這之後,北陵青和書雲箋陪着景老王爺在中廳裏說話,時至午時便留在這兒用了午膳。午膳之後,兩人繼續陪着景老王爺,直到他午睡才離開。
進入卿都幽夢,書雲箋很意外,這裏竟然被清掃的沒有一絲血腥之氣。畢竟如今是夏日,屍體血液什麽的,很容易變質。
走過一蓮托生中的湖上棧道,兩人到了樓閣下方。書雲箋不想進去,便拉着北陵青坐在一側的靠背欄杆上。
她目光閑閑的看着湖上盛開的白色并蒂蓮,看着倒映藍天白雲與碧葉白蓮的幽幽清水,看了大概一刻鍾,才慢慢的開口:“狐狸,你勸了你家二少爺這麽多,将權衡利弊都說與他聽,不過他似乎不懂你的好意。”
“他不是不懂,是太自信了。”北陵青靠着身後的黑漆木柱,手伸向湖中盛開的并蒂蓮。日光之下,他雪白的手指似乎泛着細碎的雪光,與潋滟的湖水一般輝映着光華。
“越是自信的人,越是不在意别人的勸說。自以爲自己不會像别人那樣,以爲自己會例外,會成爲特别。不過很可惜,這世上沒有一個人是例外的。”北陵青笑了笑,側頭看了書雲箋一眼,強調:“敏敏,堂兄可不是我家的二少爺,是景王府的二少爺。”
書雲箋眨了眨眼睛,目光盯着北陵青俊雅絕倫的五官。“在你看來,他算是外人嗎?”
“不算是自己人,但血緣關系擺在那兒,也不是外人。”北陵青說完這話便停了下來,目光盯着前方湖面上波動的漣漪,看了一會兒之後,淡淡的道:“對于堂兄來說,大概比我認爲的還要疏遠,年輕人嘛,總是覺得天下無敵,總是覺得自己不會輸于任何人,他也是,覺得自己不差于任何人,不差于我。”
書雲箋凝視着眼前仿佛白玉的少年,心中對于北陵玄檀冷笑不屑。他以爲北陵青有了楚家便大權在手,以爲有景王府便尊貴無雙,但是若是沒有絕頂的智謀、無雙的計策,又如何能夠統領楚家?又如何能夠以景王世子的身份得到贊譽?
所以啊……書雲箋在心中歎了一口,很認真的道:“狐狸,我覺得吧,你的那個堂兄就是在找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