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在自己說完之後,這個曾經名極一時的醫者便大聲的笑了起來,笑了好一會兒才停下。
“雲丫頭,你所言的情況并不會讓人身中寒毒火毒,但會讓人患上類似寒疾以及熱疾這樣的病症。”蘇頌擡手摸了摸自己花白的胡須,“而你看的那些醫書上所記載的寒毒火毒,也就是這樣的存在,它們與真正的寒毒火毒是完全無法相較的。”
“真正火毒的形成,需要人在烈火中呆上極長的時間,這個時間長到可以将一個人燒的面目全非,甚至燒的隻剩一具枯骨,那些醫書上記載的所謂火毒,不過是熱力在體内凝聚不散時形成的熱疾。當然這肯定比普通的熱疾要厲害些,而且無醫術高超的醫者救治,必定性命堪輿,否則這熱疾又怎麽會被那些醫者誤認爲火毒?”
蘇頌笑了起來,雙眸盯着書雲箋,道:“雲丫頭,聽到老頭子這番話,你是不是覺得青兒可能并未身中火毒?畢竟,他全身上下幾乎沒有燒傷的痕迹,看着大概沒有在火中呆到可以形成火毒的時間。”
書雲箋沒有說話,隻是靜靜看着蘇頌,臉色平和的讓人覺得詭異。沉默了大概半刻,書雲箋道:“我替狐狸診脈的時候,的确是按照那些醫書上記載的信息來确診。但我心裏很清楚,他的脈象與醫書上描述的更加嚴重,嚴重到已經不能用蘇老先生口中的熱疾來形容。”
“是啊,青兒的确是身中火毒,而非熱疾。”蘇頌苦笑了一下,接着道:“老頭子我問過青兒,他說他在火中呆了大概三個時辰,不過他有蘭燼天下的護體真氣,所以并沒有燒傷。但他的蘭燼天下還沒有練至第七層,護體真氣擋住了火燒,可是卻擋不住火中散發的熱力,加上是那夜的火勢太大,所以他的火毒也比老頭子見過的其他人要嚴重些。”
言至此處,蘇頌笑了起來,“說起來,在十多年前,老頭子遇見過三個身中火毒的人,他們的毒大概是青兒的八成,而且隻有火毒,雖然會費些時間,但是老頭子可以醫治。不過老頭子沒機會救他們,因爲那時候有人不許我救。如今,這三人應該也都沒有死,大概是生活在極寒之地,靠着寒氣抑制火毒保命。”
蘇頌的話讓書雲箋一愣,他口中所說的三人應該是淑甯長公主蕭魄姰、陳王蕭衍、以及趙王蕭何,時間以及情況都很吻合。
“其實,若是隻身中火毒,以極寒之地的寒氣的确可以壓制毒性,保住性命,但青兒還身中寒毒,這樣的法子對他根本無任何用處。”
書雲箋沉默了一下,問道:“蘇老先生,你知道他爲什麽會中寒毒嗎?”
“知道。”蘇頌點了點頭,蒼老的臉上浮現出一絲的悲痛。“尋常的寒疾是寒邪入體所緻,身患寒疾時不可見風,需細細調養身子,但即使如此,還是有人終生爲寒疾所苦。而寒毒的形成,需要在常年不見天日的極寒之地,并且要有絕頂高手以高深内力将寒氣打入人的體内。如此環境之下,即使中招者有絕頂内力也無法化解體内的寒氣,時間一長,内外寒氣交彙,寒毒由此而來。”
這番話讓書雲箋一愣,蘇頌口中所說的絕頂高手是誰?是那次在迦葉洞中的某人,還是藏在暗處的什麽人?
回憶起那日所有發生的事情,以及每個人的态度,她并未發現有什麽不對之處。隻是覺得,一切都像是按照某些人預定的軌迹向前。
“對了雲丫頭,你看的醫書雖然對于火毒寒毒的記載有錯,但有一點并沒有錯。”
蘇頌的這句話讓書雲箋一愣,她稍稍沉默了片刻,才出聲問道:“是什麽?”
“就是身中火毒寒毒必須同時解毒,而且從過去到現在,也沒有一個醫者做到這件事情。”
蘇頌的話很絕望,但在書雲箋聽來倒沒有什麽感覺,畢竟這個事實她早就知道了,也不覺得有多沉重,大概是習慣了吧!
“蘇老先生,還有一件事要問您。”
“何事?”
書雲箋回想起剛才北陵青寒毒發作時的奇怪事情,語氣有些凝重:“剛才,他寒毒發作時,我一碰到他,手便像被凍住一般僵硬,幾乎沒有什麽知覺。之後您說我會被寒氣所傷,這到底是怎麽一回事?”
“你所看的醫書有誤,有些事情自然不知。真正的寒毒發作時,中毒之人身體中的寒氣會在全身的血脈中流走,五髒六腑都被寒氣所傷,所承受的痛苦不下于千刀萬剮這樣的極刑,青兒剛中毒,發作的時間很短,間隔也比較長,倒也沒有什麽性命之憂,隻是痛苦罷了。另外,在毒發時會寒氣外流,這個時候若是有人用身體觸碰中毒之人,便會被外流的寒氣所傷,時間久了,可能會有成爲寒疾的隐患。”蘇頌注視着書雲箋,極爲認真的提醒她,“所以,以後青兒寒毒發作時,無論你多麽擔心他,也不能觸碰他,知道嗎?”
書雲箋沒有回答,隻是敷衍一般的對蘇頌微笑着。
“還有,火毒發作時,中毒之人的痛苦比寒毒更甚,全身上下會猶如烈焰燃燒,那個時候,你也不能碰他,否則極有可能會被灼傷。”
聽到此處,書雲箋突然開口問道:“那若是寒毒火毒一起發作?”
蘇頌立刻笑了起來,語調有些随意:“若是寒毒火毒一起發作,你就别想着去碰他了,趕緊出門去買副棺材,搞不好就用上了。”
“哦!知道了。”書雲箋點了點頭,表情并沒有因爲蘇頌的話而有任何的改變。“鬼醫蘇頌在此,這買棺材的錢,應該不用這麽早拿出吧!”她笑着面對蘇頌,語氣很平和:“您說對不對?蘇老先生。”
“拍老頭子的馬屁也沒多大用,老頭子隻能盡力而爲,不能給你什麽保證。”蘇頌很直接的将此事說了出來,不是因爲他不想隐瞞,而是因爲在神醫趙敏面前,這件事就算能夠隐瞞,也瞞不了多少。他相信,可以在他們之後被譽爲的名醫的人,醫術應該不會差于他們多少,或許差的隻是經驗以及見識。
書雲箋對于此話,隻是很平淡的笑着,“蘇老先生,我不求你的保證,因爲連自己都無法保證的事情,哪有什麽資格尋求旁人的保證?但隻要他還活着,我便會想盡一切辦法救他,無論付出什麽樣的代價,就算到最後發現都是徒勞,我也要救他。黑無常說得對,這世上的毒既然有形成之法,自然就會有解救之法,以前沒有,隻能說明以前的人做不到,但這不代表我做不到。”
說完,書雲箋便站了起來,對着蘇頌行了晚輩該有的禮。“蘇老先生,雲箋和您大概沒有什麽要談的了,我先告辭了。”
她轉身離開,走了幾步,聽到身後的蘇頌這樣說。
“雲丫頭,别叫蘇老先生,和青兒一樣,叫蘇爺爺。”
書雲箋笑了笑,回頭,“知道了,蘇爺爺。”
走出房間,書雲箋一眼便看到坐在不遠處靠背欄杆上的玄衣少年。他靜靜的坐在那兒,靜靜的看着前方,優雅的側臉在樓閣微暗的光線中顯得無比溫靜柔和,仿佛夜中最平和的一抹月光。
書雲箋快速走到北陵青的面前坐下,目光專注的看着他,笑着說話。“狐狸,我和蘇爺爺說完了,知道了一些原先不知道的事情,你想知道我如今是什麽打算嗎?”
北陵青抿了抿唇,隻微笑着看着書雲箋,将她攬在懷中。
“敏敏,你想怎麽做,想做些什麽,會做些什麽,都是你的選擇,我不會幹涉,我現在隻想抱抱你,想了很久了。”
書雲箋眨了眨眼睛,擡眸看向北陵青。視線中映入少年光潔漂亮的下巴,書雲箋很快便發現北陵青又瘦了。
她伸手摸了摸他的手腕,摸了摸他的肩骨,摸了摸他的臉,然後很埋怨的道:“本來就比同齡男子瘦,如今倒好,身闆越發的小了。”
“想你想的茶不思飯不想。”北陵青輕笑,“自然是會瘦。”
“不信。”書雲箋往北陵青的懷中靠了靠,“想我,我信,茶不思飯不想這種事,我不信。”
北陵青笑出聲,手指在書雲箋的發間輕輕的揉動。“敏敏,真的是想你想的瘦了,你沒發現嗎?最近蘇菲又胖了不少,原因是我每日的膳食大多都被她吃了。”
“真的嗎?”書雲箋睜大眼睛,還是有些不信。但想想蘇菲的體重,她覺得還真有這可能。
“當然是真的。”北陵青點頭,眉眼間的笑意猶如不知愁滋味的少年,驕傲張揚,如火肆意。但這笑容隻持續了極端的一段時間,再回首時,又是似笑非笑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