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鼎先是一愣,右手慢慢握緊旁側扶手上的赤金龍首,臉上的神情看起來沒有任何變化,但眼神卻不似剛才那般溫和。
書雲箋很是清楚,自己這樣做必然會引起蕭鼎的震怒,畢竟她這做法,完全沒有顧及蕭鼎這個皇帝的顔面,會造成什麽樣的後果都是有可能的。但她必須如此行事,爲了她接下來真正的目的。
所以,即使自己這樣做很有可能會造成巨大的後果,她也不會後悔。因爲,有一個人,她再也……不想辜負了。
“皇帝姑父,雲兒在此将傾國歸還于您,傾國乃爲天垣至寶,雲兒隻是一個小小女子,實在不敢承其重。”書雲箋雙手将傾國舉起在眼前,目光依舊直視着蕭鼎,聲音一字一句很是清晰。
蕭鼎看着她,臉上的笑意漸漸的消失,陰霾慢慢的凝聚。
他一直很清楚書雲箋的性子,她和他的娥皇很像,一樣的倔強,一樣的不受任何人擺布,所以三日前在吩咐雲翊白送去傾國時,他已經有了傾國完璧歸還的打算,但并沒有。
當時見這情形,他以爲是北陵青身上的奇毒,是書家與楚家之間曆來的結局,讓書雲箋改變了心思。但是蕭鼎未想過,書雲箋收下傾國,按照自己的吩咐佩戴傾國,都是爲了這一刻,歸還傾國。
今日情形與第一次讓皇後将傾國送去不同,那時無外人在,不會有任何影響。與當日在奚雲台也有所不同,畢竟當時還有所選擇。如今,聖英德武孝皇帝的皇帝遺旨已經頒布而出,這傾國所代表的不僅僅是一件天垣的至寶,還代表了天垣未來帝後的位置。書雲箋如此決絕的歸還傾國,便是再次表明,她不願爲後的決心。至少,隻要北陵青活着,這個決心便不會改變。
蕭鼎深深的吸了一口氣,目光越過書雲箋,看向皇北月以及藍淵祭。“長公主,平西王世子,聯姻以及歸程之事應該需要你們的主持,二位還是先回行宮準備較好。”
“天垣皇上所言甚是。”皇北月知道接下來的時候他們不宜在場,所以在蕭鼎一開口後她便站了起來,向這位天垣至尊之人傾斜了一下身子行禮。“北月與世子在此告辭了。”
“二位慢走。”
從座位上離開時,皇北月看了書雲箋一下,那堅定如磐石的眼神讓她一驚。她此時真想罵這個少女一句瘋子,可是她有什麽資格去罵?因爲,她羨慕面前這個人。
待皇北月與藍淵祭離開,蕭鼎的視線又回到了書雲箋的身上。
那雙漆黑的陰沉的毫無溫度的眼睛,就這樣灼灼的盯着建章殿中一身白色衣裙的少女,那熟悉的容顔,沉寂的眼神,平和的笑容,以及歸還天垣至寶時的姿态,這一切仿佛永遠不會回頭的流水,帶着一種讓他這個九五之尊都無法不爲之顫抖的堅毅果決。
太像了。
她太像他的娥皇,容顔,性情,連不能掌控這一點,都如出一轍,簡直就像娥皇重新出現在他的面前,以不同的姿态,迥異的事情,做一樣的反抗他的舉動。
“雲兒,朕寵愛你,寬容你,但不代表次次都是。”蕭鼎的臉上并未露出震怒時的表情,反而看起來很沉靜。但隻要稍懂這位天垣帝君的人便知道,這是蕭鼎即将盛怒前的征兆。
書雲箋自然也知道蕭鼎大概要大怒了,但她依舊那般,沒有絲毫的改變。“皇帝姑父,您賞賜了一次,雲兒便拒絕一次,既然皇帝姑父樂此不疲,雲兒自然也是。”她笑了笑,眉眼之間仿佛晴朗夏日平和無際的天空,可以包容這世上所有的一切。“皇帝姑父若不想這般,那就不要再強迫雲兒。”
“朕強迫你?”蕭鼎冷笑一聲,手猛然的拍在赤金龍首上,大聲呵斥:“大膽。”
“皇上息怒。”
“父皇息怒。”
建章殿中在座的人皆都快速站起,向蕭鼎傾拱手行禮勸說。而這位天垣皇帝恍若無聞,隻是定定的看着殿中唯一站着的少女,慢慢的勾起一個冷漠至極的弧度。
“你說朕強迫你,書雲箋,你的膽子倒真是被慣得越來越大了。”蕭鼎說完,雙眸滿是寒光的射向一側書天欄。“乾王,你教養的好女兒,如今都敢與朕這樣說話了。”
書天欄立刻走到殿中跪了下來,拱手道:“皇上息怒,都是臣管教不嚴,一切都是臣的過錯。還望皇上開恩,不要與雲兒一般見識,她年紀尚小,加上多年不在王府,一切都需要好好引導,皇上若要怪罪,處置臣便是。”
他話剛落音,書靖幽便走到他的身後跪了下來,“皇帝姑父,雲兒這五年一直休養在外,父王事務繁忙,母妃身體孱弱,都無法顧及到她。而靖幽這個做兄長的也未曾好好照料她,教導她,以至于她如今這般放肆。一切都是靖幽的錯,還望姑父寬恕雲兒這次。”
蕭鼎一聽書天欄與書靖幽的求情,便大怒起來,“就是你們這般寵着她,慣着她,她一惹禍你們就千方百計的護着她,不讓她受一丁點委屈,就是你們的縱容,才會造就她如今這般不知天高地厚,你們看看哪家王府的郡主像她?”
書天欄和書靖幽被蕭鼎這麽一訓,便沒有再說話,隻是微低着頭。而蕭鼎訓完後,稍稍出了些氣,也沒有剛才那般盛怒。他停歇了半響,目光再次看向書雲箋。
“雲兒,你今日歸還傾國,爲的可是九皇弟?”
書雲箋點了點頭,想起北陵青,她的心便不由自主又的疼痛起來。“皇帝姑父,你也是從雲兒這般年歲過來的人,大概也有年少輕狂,執着某個人的時候。那種感情不是旁人勸說、阻攔就能夠泯滅掉的,或者,别人越攔着,自己便越執着,便越認定自己喜歡的。”
“皇帝姑父,雲兒和北陵青是兩情相悅,他如今身中奇毒,雲兒更加不可能離開他,否則便是不義之徒,不義之徒又怎麽能與宸元敦娴懿華皇後一樣,擁有天垣至寶傾國?”書雲箋開口,聲音很輕,但一字一句都顯得無比沉重。“姑父,北陵青可能命不久矣,您能否看在已逝景王夫婦的薄面上,看在楚家這麽多年爲天垣百姓所做的善事上,看在北陵青這一年盡心盡力爲了天垣的份上,不去管聖英德武孝皇帝的聖旨,同意我與他之間的事情。”
如此簡單的一番話,卻讓整個建章殿中所有人都愣了一愣,看着書雲箋的目光也不由自主的發生了變化。
有聖英德武孝皇帝的聖旨存在,書雲箋和北陵青之間幾乎沒有可能,除非天垣現在的皇帝答應兩人的婚事。而書雲箋這番話,很巧妙的利用北陵青中毒之事,将聖英德武孝皇帝的聖旨變得沒有最初那麽震懾人心。
若是北陵青無礙,這道聖旨便是最大的障礙,但如今他身中奇毒,蕭鼎若是還拿這道聖旨阻攔他和書雲箋,這勢必會引起愛戴北陵青的百姓,敬佩北陵青的朝臣以及北陵青身後的楚家不滿。
民心,财富以及朝廷,本來這在聖英德武孝皇帝聖旨下毫無作用的三點,卻因爲北陵青中毒開始發揮作用,再經由書雲箋深化,竟然在無意之中變成了對付這道聖旨最好的工具。
蕭鼎自然也明白這點,若是書雲箋主動離開北陵青倒也罷了,百姓、楚家以及那些敬佩北陵青的朝臣必然是怪罪她,與自己并無直接關系。但,她不願,這一切就不好辦了,他拿出這道聖旨的本意也就達不到了。
“雲兒,九皇弟如今身中奇毒,能不能活下是個未知之數?”蕭鼎放慢了語調,緩緩的開口勸書雲箋。“就算朕願意大逆不道,不尊聖英德武孝皇帝的聖旨,讓你們成親,但他不可能陪你一生,你若現在嫁于他,日後待他離世,你又該何去何從?難道要一個人孤獨終老嗎?朕看着你從小長大,也疼愛你,你讓朕如何狠得下心同意你們的事?朕若是同意,不過一時之樂,但卻是終身之苦,你讓朕怎麽忍心看着你日後這般?”
書雲箋看出蕭鼎準備用緩兵之計,但此事她不會拖延,“苦不苦隻有雲兒知道,皇帝姑父認爲的苦,也有可能就是雲兒的樂。姑父,您就同意我們之間的事情吧!”
蕭鼎雙手緊緊握拳,臉色隻稍稍變了一些。他的目光看向跪着的書天欄,道:“乾王,你身爲人父,難道就忍心雲兒日後那般嗎?”
書天欄的臉色瞬間變了,他擡頭看了蕭鼎一眼,又看向書雲箋。“雲兒,皇上說的也對,但父王清楚你的性子,知道父王勸不了你。不如你暫時陪在九皇叔身邊,一切等他痊愈之後,再做定論。”
“乾王這個提議不錯,雲兒你就暫時陪伴在九皇弟身側,你和九皇弟的事日後再議。”蕭鼎似乎很同意書天欄的話,臉色平和不少。
書雲箋看着他,突然笑了起來。“皇帝姑父,如此做法,若是北陵青無礙,我和他之間終究有那道聖旨,若是他有事,我還是不可能和他在一起。那麽,這個提議姑父到底爲何覺得不錯?還是因爲它隻對姑父有利?”
“放肆。”似乎被說中了心思,蕭鼎立刻勃然大怒,拿起一邊高桌上放着的茶碗朝書雲箋砸了過去。
她自然不會傻呆呆站在那兒讓他砸,便直接避開了。但是茶蓋卻在無意砸中了卿都幽夢,讓它從書雲箋的發上掉落了下來摔在地上。
随着一陣刺耳的碎裂聲,那冰裂紋茶碗碎裂,而卿都幽夢也和它一樣,碎裂了。
書雲箋愣愣的看着簪杆與玉花分離的卿都幽夢,半響之後才慢慢的單膝跪了下來,伸手去撿。
她先撿的那些碎裂的白玉牡丹花,之後是碎裂的青玉珠,最後才是簪杆。撿起簪杆的時候,她看到簪杆卷着東西,便直接抽了出來。
那是一張字條,當看到裏面的字時,書雲箋一直強忍着的眼淚便再也忍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