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會再有人那樣喜歡欺負她,欺負的時候還一副理直氣壯的樣子。
不會再有人那樣惹她生氣。
不會再有人喜歡時時刻刻占她的小便宜,樂此不疲。
不會再有人會在衆人面前和她十指相扣,毫不在意旁人的眼光。
書雲箋從未覺得,死亡是這麽近的事情。
生老病死,這是對于大夫來說最尋常的東西。大夫治病救人,挽救生命,看着一個一個人的生命在自己的手上延續下去,但同時,他們面對的死亡,習慣習慣,也看淡死亡。
可是,看淡的是陌生人,是無關人,是世人的死亡。當這樣的事情降臨到自己的身上,這便是一場巨大的浩劫。
書雲箋坐在地上哭了一會兒,便停歇了下來。她看着北陵青的遺體,猛然的張口大罵:“臭狐狸,你他媽竟然死了,還他媽死在我的面前,卧槽,我一定要找别的男人給你戴綠帽子。上次你不是說讓我給你生四個孩子,我要給别人生八個,我一定要氣的你墳頭冒煙。”
罵完之後,書雲箋又哭了出來,一邊哭,一邊罵:“我靠,八個,我這得生十年。”
書雲箋突然覺得很好笑,她拍了拍北陵青的臉,“喂,臭狐狸,你聽到了沒?我要給别人生八個孩子,你是不是很生氣?快點醒來阻止我啊!和我吵架啊!”
北陵青沒有任何反應,隻是躺在那兒,雙眸微閉,仿佛睡着了一樣。
“我靠,你是不是不喜歡我了?我給别人生孩子,你都無動于衷,臭狐狸,你他媽是不是在外面有人了?”書雲箋又哭了起來,手不停的擦拭着流下的眼淚。她的手上滿是鮮血,每次擦得時候,擦掉了眼淚,流下了血痕。
哭着哭着,一股難以抵禦的痛苦,湧上了她的心頭。
一片血海中,她蜷曲起身子,放肆的哭了起來。
她很清楚,哭泣流淚隻是發洩情緒,宣洩悲傷,這隻是一時的放恣,并不能永遠沉溺在裏面。她隻需要好好的哭一場,哭完之後,她就會做自己該做的事情。她要帶他們出去,讓他們入土爲安,要替他們報仇。
不知過了多久,書雲箋感覺自己已經哭不出眼淚。慢慢擡眸,因爲哭得太久,她的視線有些模糊,周圍的一切也看不清楚。突然,她眼前一黑,之後便什麽都不知道了。
……
等她醒來的時候,書雲箋發現有些不太對勁,她身後靠着一人,那人的身上有着她極爲熟悉的氣息。
她想要動彈身體,想要睜開眼睛,可是身體仿佛被什麽重物壓着,眼皮也沉重的異常,她的意識在努力,可是始終動不了分毫。
這樣的情況持續了大概片刻,突然,身體的沉重瞬間消失,書雲箋幾乎在一刹那間驚醒了過來。
視線開始變得清晰,周圍的一切都看在了眼中。書雲箋沒有看到滿地鮮血、滿地銅鏡碎片的場景,她隻看到四周牆壁上挂着的銅鏡,折射出明亮的光芒。容洛、蕭臨宇以及書靖幽三人躺在地上,雙眸緊閉,表情看起來似乎很痛苦,不過身上沒有一道傷口,也沒有一絲鮮血。
這樣的場景讓書雲箋完全反應不及,她動了動身子,正想起來的時候,身後傳來聲音。
“敏敏,你很厲害,這麽快就醒了。”如冷玉般溫潤涼寒的聲音,她永遠不會認錯的聲音,是北陵青。
書雲箋快速轉身,想要看清他的臉,隻是在這時她的身體突然重的異常,還未起來,便又倒了下去。很快,一雙手扶住她,慢慢的轉動她的身子,當看到目光溫軟的北陵青似笑非笑的看着自己時,書雲箋心中一緊,眼眶立刻紅了起來,好像馬上就要哭出來一樣。
北陵青看着她,秀雅柔和的雙眸微微蹙起。漆黑無光的眼瞳,依舊是一種極深的純粹黑色,沒有一絲光芒,仿佛地獄最深處的九幽鬼獄,極緻的陰森詭谲。
“敏敏。”北陵青将書雲箋抱在懷中,手緊緊的箍住她消瘦的身子。“從小到大,我沒有見過你這樣的表情。”
書雲箋沒有說話,隻是慢慢的擡手,去觸北陵青的臉。指尖傳來他肌膚的觸感,以及溫度,是真實鮮活的。
她眨了眨眼睛,狠狠的咬破自己的唇。痛苦傳了過來,血的味道傳了過來,然而即使這般,書雲箋依舊分不清,到底什麽才是現實?什麽才是虛幻?她現在看到一切是真實,還是剛才發生的那慘烈絕望的場景才是真實。
北陵青看着她的動作,雙眸之中波動着淺淺的漣漪。他拂去她唇角的鮮血,柔聲道:“現在的一切是真的,你不用懷疑。”
書雲箋立刻擡頭看他,北陵青對着她微笑,目光柔和。她依舊有些懷疑,看了看四周,問道:“這到底是怎麽一回事?你們不是都死了嗎?爲了保護我而死。”
北陵青沒有立刻回答,他扶起書雲箋,帶着她走到房間中擺設的銅鏡前方。她看着眼前的銅鏡,裏面映入的是她蒼白的臉,以及北陵青從容不迫的臉。想着剛才在銅鏡中看到的不同場景,書雲箋不禁咬牙,臉色也沉了下來。
“我很亂,我不知道什麽是真?什麽是假?”
“敏敏,你剛才看到的無論多真實都是假的,而現在的一切,你無論多不敢相信,這才是事實。”北陵青抓住她的手,伸向眼前的銅鏡。在觸到銅鏡的瞬間,書雲箋覺得她身體上的重量突然消散不見,恢複如初。
注視着眼前的銅鏡,書雲箋沉默了片刻,推開北陵青,在房間之中走動起來。周圍是一圈一圈擺列向上的銅鏡,鏡中并沒有她之前看到的蕭延嗣等人的行蹤,也沒有北陵青一個人的臉容,這些銅鏡看起來隻是很尋常的銅鏡,隻不過擺列的有些奇怪,有些多,所以看起來讓人覺得陰森詭異。
不遠處,便是他們來時的推拉門,門外是那幽深長遠的通道,并不是擋住他們的那道灰色石壁。
蕭臨宇、容洛以及書靖幽躺在地上,表情各異,但都是極爲痛苦的樣子。注視着他們,書雲箋又開始沉默起來。
“狐狸,到底發生什麽了?”書雲箋冷靜下來,直接詢問北陵青。
北陵青看着她,直接道:“從我們一進入房間,你們四人便暈眩了過去。這房間之中的銅鏡,是扶桑傳承多年的一種技術,看到銅鏡的瞬間便會陷入幻覺之中。銅鏡擺設的位置不同,可以讓人産生各種各樣不同的幻覺。這些幻覺據說可以與現實交錯到一起,有的是與過去的現實,有的是與當下的現實,在幻覺之中,一切都像是真實發生的,無論是意識上的悲傷,精神上的絕望以及身體上的傷痛,都是仿佛真實存在的,因爲太過真實,似乎有不少人會在幻覺中自殺,而他的意識與思想也會認爲自己已經自殺,已經死去,之後便再也醒不過來了。”
書雲箋看着他,想到剛才不知道是真是假的場景,心髒之處猛然的疼了起來。
“狐狸,你沒有看到什麽嗎?”
北陵青搖頭,道:“我什麽都沒有看到。”
“爲什麽?”書雲箋盯着北陵青。
“大概是因爲……”北陵青淡淡的笑着,視線似乎看着書雲箋,又似乎看着她身後不遠處的銅鏡。“上次在北海岸邊,扶桑國人想用這銅鏡困住我,我那時也是什麽都沒有看到。事情過後,一位扶桑的老人告訴我,在銅鏡之中産生的幻覺,都是每個人心中最害怕的東西。就像敏敏你剛才說,你看到了我們全部爲了保護你而死,這或許就是你在天塔之中最害怕的事情,所以,你便看到了你剛才看到的幻覺。其實,幻由心生,很多事情都和這裏有關。”
北陵青指了指自己的心口,道:“至于我爲什麽看不到,那個扶桑老人說我大概是心中沒有害怕的事情,也太過相信自己,所以不被銅鏡所影響。他說我這樣的人,其實很可憐。”
書雲箋看着他,手不禁握緊。“狐狸……”
“那老人說,一旦看到幻覺,就必須靠自己醒來,其他人無法幫忙。在自己最害怕的事情發生時,有些人會自暴自棄,沉溺于幻覺之中,但有些人會認真面對,漸漸清醒過來。所以,敏敏,你做得很好。”北陵青到她的身側,輕輕的拍了拍她的頭。
書雲箋不說話,目光看向躺在地上的書靖幽三人,道:“他們會不會醒不過來。”
“不會。”北陵青看了看書靖幽他們,語氣溫和平緩。“無論是榮世子、靖世子、還是宇小王爺,他們的身上都有着王府的責任,而他們不是逃避責任的人。”
書雲箋覺得北陵青這話說的很對,書靖幽他們不是軟弱的人。即使發生像她剛才那樣絕望的事情,他們也一定能像她一樣勇敢面對。
人活在這世上,便不可能一直沒有痛苦,隻是看你如何面對痛苦。
有的人忽視痛苦,有的人逃避痛苦,有的人面對痛苦,有的人化解痛苦。
但無論選擇如何面對,隻要你活着,最終有一天痛苦會淡去,時光是最好的,化解痛苦的工具。
想到剛才的幻覺,那樣真實的場景,讓書雲箋還是有些迷糊。她擡手撫了撫身上那時被銅鏡傷了的地方,的确沒有傷痕,也沒有疼痛。
隻是,那個時候,她清楚的感覺到自己的身體在疼痛着,極爲真實的感覺到了。
沉默了片刻,書雲箋面向北陵青,目光沉靜,神情冷淡。“我現在有些分不清真假,我想試探你一下,看看你到底是不是北陵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