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書雲箋覺得這人會成現在這般模樣,是極爲正常的。無罪無過被滅族,死去的族人全部被挖了眼睛死無全屍,這樣的場景,就算是有鋼鐵一般的心,怕是也會動搖。畢竟,人總有割舍不下的東西。
從少年的眼眸轉移到他的臉,暗淡的光芒下,書雲箋還是清楚看到了眼前的那張臉。這是一個少年的面容,五官很是漂亮,像是一個精雕細琢的女子,但那雙眼睛太過滄桑、太過絕望、太過荒涼。讓人覺得,他不過是個空殼,魂魄早已沒了歸處。
書雲箋真的從未料想過,自己竟然會遇到鬼族的人。那個因爲蕭景疏等人一個賭就滅族的鬼族,竟然還有人活着,而且還在書月樓的身邊效力。
“哈哈哈……”書雲箋突然笑出了聲音,笑容在這樣的深夜中格外的詭異。而那人隻是看着書雲箋,并未多話。
很快,書雲箋停止發笑,目光望着眼前的少年。随即,她将風魄刀撿了起來,遞向少年。
少年并未看書雲箋,隻是接過了風魄,依舊沉默不言。很快,他握緊風魄,手臂微動,正準備動手殺書雲箋時,她語氣平淡的開口,聲音溫和。
“你放心,我不會告訴任何人你的身份,你若是不信,那我也沒有辦法,但你應該知道,以你的武功,想要殺我并非易事,我們若再交手,難免不引起人的注意,到時你的身份能不能保密,那可就不好說了。”
少年對于書雲箋的話很明顯有了反應,他手中的動作停止,隻是緊緊的握住風魄,顯然還是不能相信書雲箋。或許說,在這世上,他一個人都不會再相信。
書雲箋自然知道僅憑剛才的言語,是無法讓這少年放寬心來,不過,她打心裏不想與這個少年爲敵。因爲,他們有些相同。
她背負了前世的仇恨。
他背負了一生的血債。
她背負孩子、乾王府一門以及手下的絕望。
他背負了自己一族的沉重。
而且,他連站在陽光下生活的權利都沒有,因爲那雙眼睛,那雙證明自己身份的眼睛。
“蕭暮寒、蕭景疏以及蕭華筵喜歡書月樓,你以下人的身份接近她,必然是想爲自己的族人的報仇,對于書月樓,你應該不會有什麽忠心,既然無忠心可言,那麽我應該不是你的仇人。你在乾王府應該有些日子了,對于我和書月樓他們之間的關系,我想你應該有所了解,你覺得我會到書月樓或者蕭景疏面前,告訴他們你是鬼族人嗎?”書雲箋看着少年,目光沉靜,聲音溫和。“況且從剛才過招之際,你就應該知道,我對你沒有殺意,隻是想抓住你,詢問些事情。你既然不是書月樓的人,回答我些問題應該可以吧。你放心,我會給你報酬。”
聽到書雲箋的話,少年并未立刻決定,隻是靜靜的書雲箋,目光不變的寥寂孤涼。他的眼眸顔色像極了黎明前的天空,是一種極爲幽邃的藍紫色,而他的眼神絕望死寂,看着似乎時時刻刻都在哭泣一樣。
過了大概一刻時間,少年點了點頭,算是同意書雲箋剛才的話。
“好。”見此,書雲箋不禁笑了笑。“我問你,穆依娆之事,花環之事,以及偷取雲箋閣中鵝卵石害辛紅袖摔倒之事,這些是不是書月樓指使人做的?”
聲音落下之後,少年并未再思考什麽,而是很快的點了點頭。
少年的動作,證實了書雲箋心中所想。果然,這所有的一切都是書月樓所爲,她想這麽不辭辛苦的算計自己,還真是勞累辛苦。不過可惜了,全部都是浪費時間。
“明日午時,你到我的雲箋閣來一趟,有些東西,想要給你。自然,你不想來,我也不會勉強。”書雲箋說完,不待少年回答,便轉身走到玄武七宿琴放置的地方,拿起琴便離開了。
身後少年望着她的背影,目光之中似乎浮現出一絲淺淺的疑惑。
翌日,書雲箋一大早便到了書靖幽的西院。
坐在黃花梨五屏風螭龍紋羅漢床上,書雲箋從一邊拿了一個大紅色浮雲山水圖抱枕抱在懷中。
書靖幽端了一杯櫻桃奶茶遞給書雲箋,自己則是喝着花茶。
“一大早就來我這兒,想必是有什麽事吧?”書靖幽喝了一口花茶,雙眸含着深意的看向書雲箋。雖說他們兄妹感情很好,但要他這個妹妹主動來自己的住處,也就兩種情況。一是他有事,二是她有事,她絕對不會是爲了唠嗑到自己這兒來。
“事情發生的太突然,派人去查又有些浪費時間,所以便過來問問哥你,此事你應該知道。”書雲箋點頭,臉上雖然有着溫和的笑容,但眼神看起來卻極爲的沉靜凝重。
“何事?”書靖幽知道書雲箋的性子,她這麽急着趕來,想來并不是小事。
聽到這話,書雲箋沒有立刻回答,隻是突然神色凝重起來:“哥,雲兒問你的事情,你絕對不能告訴别人,你若不能答應我,我便不問了。”
書靖幽很少見到書雲箋這樣的表情,瞬間便意識到可能真是什麽重要的事情。微微垂首,他思考了片刻後,鄭重的點了點頭,“好,哥答應你,絕對不會将此事告訴其他人,就算是爹娘,也絕對不會吐露一字。”
見書靖幽這般認真,書雲箋才開口詢問自己想知道的事情。“哥,兩年前,乾王府哪些人收到了那些鬼族人的眼睛?哥,你能不能幫我查查?暮王他們将鬼族人的眼睛都送給了盛京城的哪些人?”
書雲箋的問題一出,書靖幽的臉色便改變了。他很是疑惑的看着他,語氣之中盡是不解:“雲兒,你怎麽會突然對這件事感興趣了?”書靖幽不認爲書雲箋會突然關心那已經滅族的鬼族,這其中必然有什麽突發的原因。
“哥,能不能别問我原因?隻告訴雲兒,問題的答案。”書雲箋輕歎了一口氣,表情有些無奈,又有些随意。“有些事情不是雲兒不願告訴你,而是說了,會給你帶來困擾。雲兒不想因爲自己的多管閑事而牽連到你,雲兒自己做的決定,自己會承擔後果,而這個後果,與哥無關,與任何人都無關。”
書雲箋都這般說了,書靖幽便不準備細問下去。他隻想做個好哥哥,隻想保護妹妹,并不想讓她爲難。所以,她不想說,自己也就不問。今日不問,以後也不會再問,無論何事,永不相問。
“哥記得,暮王他們總共帶回了兩百多雙鬼族人的眼睛,具體送給了盛京城的哪些人,哥需要去查一下才能告訴你,不過乾王府中的人,我都還記得。”書靖幽說着,便站了起來,走進了房間裏閣。出來之時,他的手中拿着一個玄冰盒。
那玄冰盒大小不過耳飾盒子大小,棱角分明,光華流溢,裏面似乎泛着一點幽美的紫藍色光芒。而這玄冰盒,書雲箋在書天欄的書房中見過,裏面裝着的東西,書雲箋不用細想便已經猜到了。
那是蕭華筵他們帶回的,兩百多雙鬼族人眼睛中的一雙。
“祖母、父王、娘、側妃、月樓、我、還有你。”書靖幽将玄冰盒放在羅漢床上的矮桌之上。“你的那份當時是由娘代爲收下,想要的話,去找娘便可。”
“嗯。”書雲箋點了點頭,目光望向書靖幽,正準備說話之時,書雲箋直接将那玄冰盒放到她的手中。
“想要就拿走吧,這不是什麽好的東西,哥無所謂。”書靖幽的手指從書雲箋的手中移開,落到她的發間,輕輕撫着。他的手指溫暖,暖意透過發絲間的空隙傳給了書雲箋,那是一種極緻的寵溺以及溫柔。
低頭,望着手中的玄冰盒,掌心的涼意讓書雲箋覺得有些悲涼。她似乎看到鬼族人被蕭景疏他們滅族後的慘烈場景,那些空洞的眼眶,似乎被無助與絕望填滿,伴随在他們生命的最後一刻。
“謝謝哥。”
從書靖幽的西院出來,書雲箋直接去了秋院,将送于自己以及容秋芙的那兩雙鬼族眼睛拿了過來。随即,她又去了書天欄那兒,将他那份也拿走了。
王府中其他人所擁有的鬼族眼眸,書雲箋并不知道具體所在之處,便沒有去拿。
午時,書雲箋房間,她望着眼前一字排開的四個玄冰盒發呆。她很奇怪,爲什麽鬼族人會有這樣的瞳色?難道是現代的白種人?
但昨夜那少年,看着也不像白種人啊。這到底是怎麽回事?難不成是變異的?
可是整個一族的人都變異了,這說起來也太詭異了吧!
“咚咚咚……”敲門聲傳了過來,書雲箋擡眸望去,那少年依舊将自己包裹在衣裳之中,别說眼睛了,連眼神都看不見。書雲箋真好奇,他這樣走路不會摔着嗎?
少年進入房間之中,走了幾步之後,便站立在那兒,像個标杆似的一動也不動。由于他蒙着臉,什麽都無法看見,書雲箋有些懷疑,他到底是正對着自己,還是斜對着,抑或是背對着。
沉默了片刻,書雲箋拿出一物,走到那少年面前:“這是送給你的禮物,在你看來,估計會覺得奇怪,這叫隐形眼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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