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公提着酒壺,趾高氣揚地經過她身邊,一身土青色斜襟寬袖袍子被夜風揚起,顯得威風凜凜。
展顔摸摸鼻子,對慕容擎天道:“我走了。”
“早該走了!”雷公哼了一聲,“就沒見過這麽主動的女人。”
展顔一手奪過他的酒壺,擡頭咕噜咕噜地喝了幾口,面無表情地道:“我也沒見過跟自己兒媳婦争寵的老頭。”
“我還沒承認你是我兒媳婦呢。”雷公很嚣張地道。
“言下之意,你是要跟慕容擎天脫離養父子關系?”展顔掬起笑意問道。
慕容擎天對他們的鬥嘴已經習慣了,兩老東西,是唠叨一些的,他取過展顔的酒壺,道:“我送你回去。”
“别了,我自己回去就行。”展顔就是鬥鬥嘴,當然也看出雷公是個孤獨的老頭,亟需孩子陪伴。
她擺擺手,“你母妃的事情,我會交給寶光法師,你不必擔心。”
聽到這個,雷公倏然擡頭,“找到了?”
“嗯!”慕容擎天應道。
雷公面容一松,喃喃地道:“找到就好。”
展顔跟慕容擎天揮手,身影消失在漆黑夜色中。
雷公看着慕容擎天有些不舍的臉,微微歎息,“日日見着,怎地分開一會兒就想念了?兒子啊,你還是不是以前的你啊?”
慕容擎天收回眸光,淡淡地瞧了雷公一眼,“兒女情長也不損英雄氣,當年你對母妃如此情深,不也一樣沒妨礙你在沙場英勇殺敵嗎?”
雷公神色一滞,旋即把臉轉向别處,晦澀地道:“那都是以前的事情了,休提,休提。”
“嗯,嗯,休提,休提,否則你今晚又失眠。”慕容擎天一本正經地說,眼底卻有促狹之意。
“你父皇已經不在,你母妃也死了,一切都該告一段落了,我的下半輩子,很逍遙。”雷公想煽情一番,但是,發現自己不是煽情高手,隻好讪讪地說了這這麽一句不着邊際的話。
慕容擎天與他坐在湖中央的亭子裏喝酒,月色爛漫,雲層輕薄,世間的一切仿佛都是透明的。
“兒子啊,你當真要放手給慕容見?”雷公眼裏已經有了幾分醉意,皺着眉頭看慕容擎天,慕容家的江山,曾經是他以血駐守換回的升平,自然不願意敗在慕容見手中。
“原先,童家是最大的威脅,如今童家已經除去,而餘孽有八扇門逐一清除,我很放心。”慕容擎天含笑道。
雷公嗯了一聲,“我見過千羽,是個能耐的姑娘,隻可惜你對龍展顔情有獨鍾,否則,這千羽也是挺不錯的人。”
“天下間不錯的姑娘多了去了,而比我母妃好的姑娘也很多,爲何義父堅持獨身一輩子?弱水三千,隻取一瓢飲,便是這個道理。”
雷公到底也是過來人,明白感情從來不能強求,其實,在他心底,也不覺得千羽比龍展顔出色,但是,他總想爲難她一下。
父子兩人喝酒至深夜才散去,慕容擎天回到房中,遣走房中伺候的人,脫去外裳,便躺在榻上。
他伸手撫摸胸口的位置,感覺到龍魄代替心髒跳得很平穩,卸下全身的重擔,卸下姓氏給予的使命,他覺得整個人前所未有的輕松。
他并非把所有的事情都交給展顔,隻是,她的身份比他合适。誠然,這天下他已經唾手可得,但是,少年的時候,他曾對皇兄許下諾言,他會兌現。
有強大的存在感忽地出現,他順着五角宮燈看過去,一道白色的身影翩然落地,昏黃燈光下,她的面容溫暖而柔和。
“是你?”慕容擎天依舊半躺着,沒有坐起來,縱然如此相似的面容,他還是看出分别來。
白衣女子緩緩走過來,清淺的眸色籠着一層夜色的迷離,“是我,我來了。”
慕容擎天看着她,“我并不認識你。”
“你認識!”女子走到榻前,緩緩坐下,寬長的裙裾散落白石地磚上,榻靠近窗口,窗口微開,有風肆意撞入,揚起她黑如瀑布的秀發。
那樣出塵的面容,烏黑眼珠倒影着昏黃宮燈,不染而朱的唇微微挽起,那樣柔柔地注視着他。
“我們之間,隔了幾千年!”她紅唇一啓,聲音清潤,帶着憂傷又歡喜的意味。
慕容擎天淡淡地笑了,“是嗎?本王心中确實有一個人,本王也覺得等了她萬年,那人不是你。”
“是我,”白衣女子微微嗔怪,“隻是,你被她迷惑了。”
“本王分得很清楚!”慕容擎天用手指指自己的心髒,“這裏,感覺得到。”
白衣女子拉着他的手,他下意識地要掙開,但是,她力度很大,他竟然掙不脫,正微愠之際,腦子裏忽然閃過一些畫面。
漫天飛白花,或許是雪花,場景有些模糊,一個有着驚世容顔的男子抱着一個白衣女子,跪在滿地飄白中,白衣女子胸前有血液汨汨冒出,面容雪一般潔白。
風很大,男子的發絲被風揚起,遮住了眼底的悲傷,他伸出手,撫摸女子的容顔,男子說了一句話,他沒有聽清楚,那白衣女子聽了他這句話之後,嘴角有甜美而凄然的笑意。
然後,她的身子漸漸變得透明,男子的臉悲恸欲絕,他張開手,想要抱住女子,但是,女子的身影已經消失了,隻有呼呼風聲在他耳邊呼嘯不斷……
她松開他的手,畫面戛然而止。
他的呼吸有些急速,一種說不出的奇怪的感覺,湧上心頭,他伸出手,攏了一下白衣女子的頭發,脫口道:“鹄兒!”
白衣女子微微一笑,“我說過,即便是萬世輪回,我都會找到你的。”
慕容擎天努力擺脫這種熟悉的感覺,眼前白衣女子的笑容讓他有些害怕,他不知道自己害怕什麽。
“很快,你就會記起我的。”白衣女子盈盈而起,在他完全沒反應過來的時候,在他手背上一吻。
他猛地推開她,厲聲道:“本王不認識你,休得無禮!”
“不會很久,我知道你不會讓我等很久,你會記起我的。”白衣女子重複着這句話,身子漸漸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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