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華一路領着她進入偏殿,偏殿裏,四扇漢白玉屏風隔開兩端,兩重帷幕垂下,黃色的輕紗被風一卷,揚起一個小角,隐約能看見童太後半躺在一張貴妃榻上。
“太後娘娘,龍太後到!”如華上前躬身道。
“嗯!”輕紗後面傳來慵懶的聲音,輕紗揚起的一角,有一抹金色的裙裾半垂于榻邊,叫人覺得無比的尊貴和……大架子。
其實按照宮廷禮制,童太後是要跟展顔行禮,就算不行禮,兩人平起平坐,她也不該隻躺在那裏,連紗都不撩起,擺着架子睨着展顔。
“你退下吧!”童太後對如華道。
“是!”如華福身,又對展顔福身,然後,退了出去。
童太後許久沒有說話,隻是隔着輕紗看着展顔,展顔甚覺無聊,也總不能一直站在這裏,便尋了一張椅子坐下,有宮人進來奉茶。
童太後瞧了展顔許久,才緩緩起身,口中道:“妹妹莫要介意,哀家身子有些不适,不能起身迎接,實在是失禮了。”
展顔“嗯”了一聲,“你不舒服就休息吧,還賞什麽花?”
殿中并無其他宮人,看樣子是童太後早下令不許人入殿。
如此大費周章讓她過來,又說身子不舒服,看來,是要給她一個下馬威,就像雖然看似你比我高一級,可我傳召你,你就得屁颠屁颠地過來,所以,你隻是名分上比我高級,實際上,你就是我手中的一隻螞蟻。
展顔對她這種心态也沒有什麽所謂,跟一個小輩計較什麽呢?她要什麽,給她就是了,隻要不損害自己的利益。這後宮的一大堆亂七八糟的事情,她還不願意管呢。
“賞花隻是名目,哀家讓妹妹過來,其實是想跟妹妹說說心事。”童太後歎息了一聲,坐在展顔身邊。
展顔好生奇怪,她有心事,關她什麽事?爲什麽要跟她說呢?
但是所謂人老精鬼老靈,她也知道做人要圓滑一點,遂問道:“你要跟我說什麽心事?”
童太後那張有些水腫的臉泛起一抹悲傷,眸子凝着展顔,“妹妹知道姐姐這幾夜夢到誰了麽?”
展顔搖頭,“夢到誰了?”真是廢話,她怎會知道?
童太後凄涼地道:“哀家夢到了先帝,在夢裏,先帝跟哀家說他很孤獨,希望哀家或者妹妹下去陪他,但是先帝也說了,皇帝剛登基不久,還需要哀家的扶持,哀家又怎能走?”
展顔笑了笑,“夢中的事情,怎能作準?先帝是紫薇星下的神仙,歸天之後,便回歸本座,又怎會孤獨?”
童太後一愣,“妹妹從哪裏聽來這些怪力亂神的事情。”
“你說的,不也是怪力亂神的事情麽?不要多想了,先帝現在好好的呢。”展顔說着,便要起身告辭了,這樣的對話好沒意思,還以爲她要做點什麽呢,想不到竟是這種糊弄三歲孩兒的把戲。
大概接下來,她就是要說,先帝也愛重妹妹,哀家不能下去陪先帝,妹妹是否願意去?
童太後霍然站起來,一把拉住她的手臂,面色也陡然變得陰沉起來,冷冷地道:“妹妹急什麽?坐下來陪哀家喝杯茶吧。”
她的手勁很大,護甲印入展顔的手臂,展顔皺了皺眉頭,“你還有什麽事,一并說出來。”
童太後涼涼一笑,眸子一斂,“你急什麽?陪哀家聊聊天不行麽?”
展顔掙開她的手,複又坐下,“好,你想聊什麽?”
童太後也緩緩坐下,“妹妹入宮至今,可習慣?”
“很好!”展顔簡潔地回答。
童太後指了指她面前杯中的茶,微微笑了一聲,“這茶聽說是高族進貢的,入口清冽,妹妹怎不試試?”
展顔端起茶,習慣性地刮了一下茶末子,隻見茶湯清澈,香氣盈溢,茶是好茶,如果沒有加料的話。
但是,她已經做了幾百年的人了,什麽迷藥沒有見過?哪怕隻有一絲氣味,她都能夠聞出來。
她端起杯子,輕輕地抿了一口。
童太後定定地看着她,“怎麽樣?這茶怎麽樣?”
展顔蹙眉,“還行吧,就是有一股子苦澀的味道。”
“入口苦澀,但是回味甘香,你再品嘗一下?”童太後淡淡地笑了,眼底掠過一絲陰毒。
展顔自然沒有忽視她這一抹眸色,反正也口渴,便多飲了幾口。
童太後十分滿意地道:“對了,聽聞妹妹入宮之前,曾讓龍将軍把妹妹生母的牌位入龍家祠堂神桌,是不是?”
展顔不奇怪她爲何會知道,因爲郭姑姑是太皇太後的人,回來定必會把府中一切的事情告知太皇太後,所以她微微點頭,“沒錯。”
童太後和藹一笑,“妹妹放心吧,妹妹去陪先帝之後,姐姐會爲你辦成這件事情,好讓妹妹了無牽挂。”
繞了這麽久,總算是說到戲肉上了。
“我什麽時候說過要去陪先帝?”展顔擡頭看着她問道。
童太後一擊掌,便有幾位華服貴人走了進來,展顔擡頭一看,這幾位都是先帝的嫔妃,如今被封了太妃之位,仰着童太後的鼻息過活。
爲首的是慧太妃,她領着幾位太妃上前行禮,“參見太後娘娘!”她是對着童太後行禮的,壓根當展顔不存在。
“免禮!”童太後笑意盈盈地道。
慧太妃看向展顔,眸光裏有一抹蔑視,道:“剛才,妾身等人都聽到龍太後說要去陪先帝,龍太後有這份心,真真叫妾身們慚愧啊。”
“是啊,龍太後對先帝情深意重,定必要叫文臣好生歌頌一番,叫民間學一學龍太後的貞忠之風。”陳太妃附和道。
展顔自問也活了幾百年,見識過不少卑鄙無恥臉皮三尺厚的人,但是也不得不讓童太後刷新她對無恥的認知。
可在現在這個時候,這麽多嘴巴說她确實自動提出要去給陪伴先帝,又是在童太後的清甯宮中,她說不願意,一會便有幾個人進來摁住她,活活弄死她之後出去歌頌一番,世人又豈會知道她們的狼毒心腸?
果然一切如她所想,陳太妃剛說完,童太後便喊道:“來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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