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瀾眸光暗淡,輕聲歎息:“你翻出這些給我看,又有什麽意義呢…”
連她自己都不知道這個“你”該指誰。
這一次她踏入了一片火海。
周圍的地面上灼燒着肆意的火苗,那些火焰時而随風擺出猙獰的臉,時而随風發出嘶啦嘶啦的聲音。
天色昏暗,擡頭可見,此刻的天空就像是一塊随時都能掉下來将所有人都埋葬的幕布。
唐瀾走在這四處都是殘火的地方,周圍屍橫遍野,血流成河。
偶爾頓足擡頭,風刮起她細軟的短發,将她柔嫩的唇吹的毫無血色。
她目光清冷,身影孤獨的立在一片屍海之中。
這是,嗜魔與陸家大戰的戰場。
唐瀾已經知道自己即将看到什麽。
如果這幻境的目的就是爲了挖掘人内心深處最無法釋懷的一幕,那沒什麽能替代這裏。
唐瀾在火海之中穿行着,随着她的步伐,周圍的景象愈漸清晰起來。
嘭。
唐瀾應聲低頭,卻發現自己踢到了一個人頭。
她微微一怔。
皺眉擡頭時,那糾纏着四面八方彙聚而來的黑氣中心,是由黑色氣流猙獰而成的臉。
唐瀾臉色更加慘白。
不是她害怕眼前的東西,而是她知道接下來她即将看到什麽。
“絕!你不能用那個術!”
前方黑霧彌漫,一個近乎崩潰的女人尖叫聲響起。
唐瀾望着前方那時隐時現的兩抹身影,眼神漸漸變得空洞。
天空突然在這時候下起淅淅瀝瀝的小雨來,黑壓壓的天空看起來卻像是在滴着膿黑的血。
細密的雨水使唐瀾的視線變得模糊,但她還是清晰的看到那束黑氣穿透那女子單薄的身體,一瞬間鮮血噴湧而出!
唐瀾眼底劃過一抹不忍,她輕輕閉上眼睛。
“不!”耳邊不斷回響着陸絕悲痛欲絕的呼喊聲,唐瀾睫毛開始顫抖。
血光火光混合,雨水淅瀝四散,唐瀾沒有再睜開眼睛。
她瘦弱的身體在輕顫,面色蒼白,雙眸緊閉,早沒了她那淡然的氣質。
她無法睜眼再看一遍,即使她一直以爲她可以。
在這場嗜魔大戰中,她的姐姐唐依,還沒來得及和陸絕結婚,就爲陸絕而死。
而真正親眼目睹這個場景的人,隻有唐瀾還活着。
十八歲剛剛進行完成人禮的她,在周圍人都以爲她是“無相人”以後,她就開始習慣于對任何人任何事都不太在意。
唯有陸絕不同。
陸絕待她始終如一,隻是偶爾看她的眼神裏多了一絲深埋于眼底的怅然和無奈。
唐瀾何以不明白?
她看得到陸絕魂魄的顔色。
那抹熾熱的紅色,到底是爲了誰?
直到她親眼目睹了嗜魔大戰那一場景,目睹了陸絕第一次那麽絕望的模樣。
在嗜魔大戰中,當那抹邪氣穿透她姐姐身體的那一刹那,她該使用那“逆轉”的巫術的。
可是唐瀾不知道爲什麽,她怎麽都使用不出來。
她就那麽眼睜睜的看着自己的親姐姐死在陸絕的懷裏,看着陸絕絕望的樣子,看着因爲這種悲怆而瞬間爆發眼底第一次充滿肆虐的血腥味的陸絕。
而她什麽都做不了。
她想要催動巫術,可她的身體不知道怎麽了竟像是被定身了一樣石化在原地,她多努力的想要動一下啊。
可她怎麽都做不到。
那場大戰後,唐瀾就失去了使用“逆轉”的能力。
并不是這種巫術她失去了,而是她無論怎樣都使不出來。
這就像是得了失語症的孩子一樣,是心理上無法逾越的障礙。
唐瀾一直認爲,在那場大戰中她之所以沒能使用“逆轉”,是因爲她内心深處滋生的惡魔。
那個惡魔叫嚣着讓她不要理會,就讓她去死吧,她死了她就能把從你身邊搶走的陸絕還給你了。
她死了你就不用再做“無相人”了。
這個聲音一直在糾纏她,不是在她姐姐死的那一刻,而是在事情發生以後的每一天。
唐瀾從最開始的恐慌無助到最後她終于認清,她是有罪的。
無論在她姐姐出意外的那一刻她到底有沒有想到使用“逆轉”,她都是有罪的。
她沒有資格得到陸絕,無論他到底愛的是誰。
所以從那以後,唐瀾對陸絕說,她開了巫相,隻是開的比較晚,巫相的内容就是可以辨别魂魄的顔色。
她沒有再提過有關“逆轉”的任何事,她也再無法使用“逆轉”。
陸絕一心認爲是他害死的唐依,是他讓唐瀾失去了唯一的親人,所以内疚之心從此讓他再無法面對唐瀾。
他開始頻繁的開始出去接各種各樣驅魔除妖的任務,瘋狂的通過斬妖除魔,匡扶正義,修煉自身來讓自己忘記一切。
而唐瀾,她看得到他魂魄的顔色,但她卻隻能看着他。
因爲她對他,更加的内疚。
兩個人都把唐依的死歸咎到自己身上,面對對方時都是一樣沉痛的眼光。
無數和陸絕擦肩而過,兩人卻相對無言的畫面在唐瀾腦海中一一閃過,像是快速播放的電影片段。
她攥緊拳頭,深吸一口氣,無血色的雙唇輕輕張開:“夠了,你想讓我看到的,我都看到了……”
等到她再睜開眼睛的時候,周圍終于恢複了甯靜。
并再度陷入了無盡的黑暗。
而她,還站在原地,塔墓裏的一個小小的走廊裏,前方依舊昏暗,周圍依然安靜的連掉下根針都聽得見。
唐瀾寂寥的身影隐匿在無盡的黑暗之中,良久之後,她輕聲的歎了口氣,聲音還是那般清冷:“我不知道你是誰,爲何要藏在這塔墓之中制造幻境來迷惑我,但你真選錯了人,我不會什麽法術,是目前在這塔墓中最無威脅的人了。不過,如果你真的這麽想困住我,無論是把我困在回憶,還是困在未來,都沒有任何意義……”
她的眼睛微微閃爍出一絲光芒,随即又暗淡下去:“因爲對于巫女一族來說,從來沒有過去,更不會有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