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雙清朗魅惑的眸子,此刻,猶如是被一厚厚的濃霧遮掩,再不複往昔的清明。
離情坐在床邊的凳子上,一雙眸子隻知望着床上的人。
已經過了五日,爲何她還沒醒。
席間,換傷藥的事都由惜塵代勞,湯藥也借助着竹管送入她口中。惜塵曾說,她的脈像已平穩,已無大礙,就是遲遲不曾蘇醒。
這幾日,他絲毫不敢離開這裏半步,就怕一離開,分隔的便是天與地。
離情雙手輕柔的包裹住傾歌的手,眼眸中隻有柔情和害怕,話語出口自是帶着幾分顫抖:“傾歌,醒過來,好嗎?”說罷,眸子頓時一暗,神情中滿是歎息。
似乎,感受到了什麽,離情的眸子頓時一亮,目光中滿是喜悅的看着手中的那隻手,方才,他能感覺到她在動。如此想着,視線便是直直的看着傾歌,帶着祈求,害怕和喜悅。
許久許久之後,久到他以爲方才的小動作不過是他幻覺之時,那一輕聲低喚,複又将一切的希望與喜悅點燃。
“渴,水。”
簡簡單單的兩字,那有些幹澀低沉的嗓音,瞬間,便是如那春日的一剪光,将一切黑暗驅除。
“好,好,等一下。”離情匆忙的站起來,慌亂的倒了一杯水,便是一手将傾歌輕柔的攬起,一手将水遞到傾歌的唇邊:“水來了。”
咕隆咕隆幾下,茶杯中的水很快見了底。離情牢牢的看着傾歌,看着她将水喝完,心中不由一喜,柔聲問道:“還要嗎?”
“不……不用了。”傾歌虛弱的說出口,嗓音依舊帶着幾分缥缈。
離情将茶杯放置一旁,便是小心翼翼的将傾歌重新放平在床上,蓋上被褥。看着她此刻有些生動的神情,幾日下來的緊繃,瞬間,煙消雲散。
隻是,接下去的一句話,卻是又将愁雲布滿在了這屋中。
“我,我是怎麽了?還有,晚上爲何不點燈?”傾歌睜開雙眼,隻是那本是如星辰般耀眼的雙眸,此刻卻絲毫沒有焦距,隻有空洞和迷惑。
離情看着她,那本是有千言萬語想說的嘴,一下子,便不知如何去開口。雙手握緊成拳,強壓下心中的感覺,努力挪動唇瓣,将那殘忍的字眼說出口:“現在是午後,白日。”
一句下去,頓時,靜默無聲。
傾歌眸子頓時睜大,面上的神情如走馬觀車一幕幕的交替上演。她本就是一堅強的人,自也不會将脆弱明晃晃的擺在上頭,很快便是平靜了下來,隻是眉宇間依舊有着方才的迷惑:“到底發生什麽,我隻記得你讓我去劉家莊,這麽……”
傾歌眸光四處亂晃,像是在找尋離情的方向,她不過是睡了一覺,怎麽突然眼睛會看不見。而且,她能感覺的到,她受了很嚴重的傷,難道,是被劉家莊的人所傷?
傾歌的話語落地,離情的瞳孔瞬間放大,心中再一次掀起了驚濤駭浪。怎麽會?視線牢牢的看着傾歌的面容,那一迷惑不解的神情真實的可怕。難不成,是失憶了?想到這個,離情心情頓時一松,失憶好,原先,是他做錯了,既然老天爺給了他重新的機會,他定然不會再重蹈覆轍。
“難道,我是被劉家莊的人,傷了?”沒有聽到離情的回答,傾歌皺眉問道。
聞言,離情眸子一亮,或許,以後傾歌會想起一切,可至少,或許有可能,她再也不會想起來了。
他,想再賭一回。
“恩,那晚你去劉家莊,中了他們的毒,我趕到時,你已倒下。”離情緩緩說出口;“最後,我将他們都殺了,便将你救了回來。或許這毒中的深了,雖已解毒,想來對身體還有些損害,所以,你才會有些事想不起來。”
“哦。”傾歌應了一聲,隻是,總覺得心中有一小撮地方,正在嘶吼。
離情眸光微動,上前一步,将傾歌額間那一縷碎發攏到後頭,柔聲道:“你看不見了,那,我便來當你的眼睛。”
離情話語剛落,傾歌卻是重重一驚,萬分不解:“離情,你到底怎麽了?”她從未聽他如此細聲細語過,也從未見過他如此溫柔過,若不是這嗓音她熟悉的很,她都要覺得身邊這人,斷不會是離情。
“呵,我也不知道我怎麽了?”離情輕笑出聲:“隻是想通了些東西。”
傾歌沒有辦法看到離情的神情,隻是,這話語莫名讓她覺得怪異。
“你是因爲我受傷,我好歹也要出一份責任。”離情嘴角一勾,語調中複又染上了他一如既往的輕佻。
“離情,我雖不懂你,但我也知道,你斷不會因爲别人因你受傷,而又什麽愧疚。”傾歌眉頭深皺,總感覺有些不對勁。
“傾歌,我也以爲我很懂我自己,絕情絕欲,可是,如今……”離情眸子微垂,嘴角處漸漸染上一抹苦澀:“原先的我不過太自以爲是了。”
傾歌不語,腦海中突然浮現出離情惆怅的樣子,心不免疙瘩一下。高高在上,俯瞰一切的他,怎可能有這般的樣子。
“傾歌,你這幾日昏迷,都未進食,我讓廚房做些粥,你先好休息,我先出去了。”說吧,離情便是彎下腰,将被褥往裏折下,不留有一點縫隙,随即便是轉身走了出去。
傾歌心中濃濃的不解,到底發生了什麽?爲何,他要對她如此溫柔,他不是一直視她爲棋子,救她也不過爲了利用。
“離情,我不需要憐憫,你若有事,便直說。”傾歌雙眼一眯,她不需要可憐,也不需假意的溫柔。
“傾歌,我說要當你的眼睛,是真的。”離情目光微垂,渾厚的聲音似在後悔什麽,又想在追憶什麽。
話語剛一落地,緊接着,便是傳來門合上的聲音。
傾歌躺在床上,睜着眼睛,入眼的除了黑暗,便還是黑暗。她表面不在意,可是,内心其實在意的要命。瞎子意味的是什麽,她知道的很清楚。
她還有血海深仇要報,她還有好多好多事情要做。老天爺本就對她不公,如今還要拿走她的眼睛嗎?
心口處泛起的疼痛感,一絲一絲在啃咬心窩,傾歌不由手指曲緊,緊緊拽住被褥。
那沒有焦距的眸子,此刻,卻是染上了堅不可摧的堅定。
看不見又如何,瞎子又如何,隻要活着,比什麽都好。
時間複又過去了一盞茶時間,耳畔處傳來一聲門打開的聲音。
傾歌心神一凝,原以爲是離情,可那步伐聲卻是輕柔的很,眉頭不免一皺,冷聲道:“誰?”
“剛醒來沒多久,就對救命恩人如此冷漠,着實不該啊!”惜塵笑着走到床邊,瞧着傾歌那雖仍舊虛弱的面容,但氣色卻明顯好了很多,想到方才離情與她說的話,還有叮囑她的事情,心中不免一歎。
“救命恩人?”傾歌疑惑道。入耳的女聲陌生的很,可又感覺似乎在哪裏聽過,有些怪異。
“若非我救你,你隻怕早就去閻王那裏報到了。”惜塵有些嗔笑的别了一眼傾歌,可一觸及那雙毫無焦距的眼,心中仍舊有些歎息。
“你救了我?那你可知我中了何毒,這般嚴重,還有,我的眼睛。”傾歌轉過頭去,順着聲音,她能感覺得到那人就在她的旁邊。
“這是劉家莊莊主自己研究的,毒性之強怕也算天下排名前三了,若不是我用我無塵宮的鎮宮之寶,還魂丹,隻怕,你早就沒命了。而你的眼睛,因爲毒性已深入五髒六腑,很難更除,唯有讓它們聚集在你眼中,希望天地中的精氣能将毒性消散吧。”惜塵随口編排了下,但對于那雙眼睛,也隻有期望的份了,或許她可以去翻閱下書籍,看下。
聽聞,傾歌有刹那的恍惚,仿佛從他們口中說的事情不是她的一樣,莫名有些陌生,而且……:“無塵宮?你是?”
“無塵宮呢,跟你們絕情門差不多,反正都是正派口中的邪門歪道,而我呢,恰好跟離情差不多,是個小小宮主。可是有一點我要說明,我可是比他好看的多了,而且我陰柔的正統。”惜塵揚眉笑道。
話語入耳,傾歌卻是覺得這人倒是不錯,而且拐着彎在罵離情過于陰柔,不像男的,頗爲有趣。
“多謝,宮主相救。”傾歌感謝道,若沒有她,想來自己真是要去見閻王了。
“倒也别謝,這終歸是有來有回的,或許你不記得,當時我說要救你的時候,曾讓你答應我一件事,你答應了,我才救你的。聽離情說對于中毒的事你忘記了,如今,此話還當真?”惜塵嘴角微微上揚,一雙眸子直直看向傾歌。
傾歌心口微頓,當時的事情她沒有印象了,可是,按照她平時來說,她定會答應,可,如今……
“話語自是當真,可我一個瞎子,又怎能幫的了宮主?”傾歌直言不諱,若是原先的自己,或許有用,可如今,現在自己不過是個瞎子,自保都是問題。
“傾歌,瞎子就沒用了,可别告訴我,你就這麽放棄自己了?”惜塵反唇譏笑道。
“自是不會。”傾歌回話果決,瞎了又如何,手腳還在,既然眼瞎,那便就訓練聽覺。
“那就可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