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一己之私?”傾歌神色有些呆滞,一雙眸子有些顫巍巍的看着墨子央,心口深處似乎有什麽将她的心瞬間拖到黑暗:“在你心中,那份感情,就是一己之私?”
墨子央看着此刻面色有些龜裂之人,神色一凝,卻是點頭道:“是。”
他的話語無比清晰的傳入到她的耳畔,這一刻,傾歌似乎覺得自己要被掩埋起來。原來,在他眼中,那些至死不渝的感情,在國家面前,無非是一己之私。多麽殘酷的現實,那她呢,她在他眼中又是什麽?
傾歌手不由一松,故作堅強的将心中的情感掩埋下去,看向墨子央:“我不是你,我隻在乎一己之私,你若想阻止靜虛的離去,那便先殺了我!”
傾歌目光直直的看着墨子央,她在賭,賭她在他心中的位置,賭他曾經說過的不會傷害她。什麽時候開始,她也成了那些女人,爲了感情與自己打賭的女人。
“傾歌。”墨子央眉目一皺,卻是不再有什麽舉動,隻是一雙眸子滿是失望。
傾歌别開眸子,不去看他,他眼中的失望比任何的刀劍更鋒利,将她刺的滿是瘡痍。她沒有勇氣去看,終歸,在他心中,她讓他失望了。
此時此刻,另一邊。
安太明萬萬沒有想到,先前還是虛弱的人,如今卻是能有力氣從地上躍起,一把扣住他的脖頸。看着靜虛的視線甚是驚訝,卻是嘲諷道:“你是覺得挾制住我,就夠了?”
天遺瞧着靜虛将安太明制服,心中卻是不由一松,神色與安太明産生鮮明的對比。
靜虛沒有理會安太明,目光看向天遺,是他讓她擔心了:“對不起”。
天遺卻是一笑,搖了搖頭,神情溫柔:“隻要,你沒事就好。”
靜虛神色一動,卻是轉頭看向安太明:“王爺,此刻,可否讓行。”
“沒想到,出家之人竟然也用性命來威脅别人,可真讓我開眼。”安太明看向靜虛,譏諷道。
靜虛眸子一縮,沒有理會安太明的話語:“王爺,可否讓行。”
聞言,安太明一笑,笑容中滿是嘲諷:“靜虛,你真以爲這事就這麽簡單?”
四周突然升起一道風,吹的四周的樹葉沙沙作響,在這有些寂靜的環境中,無比的惹人心煩。
靜虛看向安太明,眉目一皺,正對安太明的态度有些納悶之際,便是感覺身邊有一道淩厲的風閃過,當他反應過來之時,卻已……
天遺本是站在靜虛身旁,心思卻放在靜虛身上,沒有想到突然會出現一個人,将她攬過去,而那個人竟然是……
“父皇?”天遺轉過頭去,當觸及此人面容之時,面上滿是震驚。
“天遺,出發前,你可還記得你是怎麽同朕說的?”皇上輕笑着,笑容慈愛,可是目光圍繞在天遺身上卻不是如此。
“我答應你,我會完成你所希望的事,可是,你也答應我,不會讓靜虛出事。但,方才是安太明要殺了靜虛,我才……”天遺辯駁道。
“這次是靜虛自不量力,非朕不守諾言。”
傾歌萬分吃驚的看着那将天遺牢牢拉過的人,她怎麽也不會想到,皇上怎麽會在這裏出現。
墨子央也有些驚訝的看着皇上,他明白皇上對此事的看中,卻不曾想到。
皇上似乎也感應到了傾歌和墨子央的視線,便也轉頭朝他們看去,對着墨子央輕笑道:“子央,朕知你内心善良,便也跟了過來。幸而,如今越國事情也多,沒時間管魏國的事,才能過來。”說罷,皇上卻是有些意味不明的掃過傾歌。
“微臣有負皇上之托,望皇上恕罪。”墨子央拱手道,微垂頭,眉頭有些緊皺,方才從外感到的異樣,原來是他,皇上,到底在想什麽?
“無妨,朕早就猜到了。”皇上輕笑道,複又朝靜虛看去:“方丈,朕一直信任你,即便你要盜取龍淵卷軸,朕也隻是将你關押之後便放了。此刻你又做出如此讓朕心寒之事,你可有想過相國寺的後果。”
皇上笑容依舊布滿慈愛和溫柔,可話語中的威脅,卻如同鋒利的箭,直直向靜虛射去。
靜虛扣着安太明的手不由一頓,相國寺?他絲毫不用懷疑,若他将安太明給殺了,皇上定也會将相國寺的每個人屠盡。但是……目光朝正被皇上牢牢扣住的天遺看去,他又怎能忍心天遺收到傷害。此番,即便他收手了,天遺呢?她又要過怎樣的日子。
“皇上,八爪花已被靜虛給毀了,而不死草也在他身上。”那在靜虛手上的安太明急急開口道,面色中滿是小人得志。
皇上聽聞,面色不由一變,那本是完美慈愛的面容,此刻也有些龜裂。可長久以往君王的僞裝,倒也不過讓這份龜裂維持了幾秒,複又重回到了方才的慈愛,看着靜虛說道:“方丈,沒有想到,你就是怎麽回報朕對你的信任。”
“佛曰,‘菩提本無樹,明鏡亦非台,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皇上,你如今卻是爲了自身的利益,而将自己女兒的生死抛之腦後,惹來塵埃處處,自是不該。”靜虛目光絲毫不退讓的看向皇上。
“天遺将能力給了朕,誰說會死了。魏國被朕治理的百姓安康,朕無非想将這安康繼續下去,怎麽不該了。倒是方丈你,執意插手此事,反倒牽起了塵埃處處,着實不該啊!”皇上看着靜虛,語氣溫和,隻是話語中隐約閃過的殺意,不言而喻。
“皇上,作爲君王要以仁爲本,你此刻卻不管自己女兒,執意逆天而行,着實不是君王所行。”靜虛滿是失望的說道。
聞言,皇上面上的笑意卻是更加的深刻:“朕有沒有君王資格,不用方丈多心。隻是,朕想讓你知道,朕是想要百毒不侵的能力,但是更讨厭被人威脅。你若放開安太明,主動求饒,朕方還能留你全屍,自也會對天遺好好的。但若你執意而爲,朕便會讓你知道,什麽才是将自己女兒的性命抛之腦後。”
皇上的話語一落,四周立刻似乎連風的聲音都已靜默,靜的仿佛連月光都好像有了聲響。
靜虛不敢相信的看着皇上,他不是要百毒不侵的能力,怎麽會不管天遺的死活。
傾歌滿是震驚的望着皇上,虎毒不食子,皇上真的隻是将天遺當做棋子,他負了天遺的母親,如今也要讓天遺去死?
“這就是你忠心的皇上?”傾歌看向墨子央,語氣夾帶嘲諷道。
墨子央不語,隻是看着皇上,一年前皇上告訴他這事,他是不同意的。可是,皇上告知他,此事不會讓天遺死,隻是損傷一些身體,又搬出父親,他才同意了。可,如今,皇上卻要用自己女兒的性命威脅,即便他治國有道,也不該……
皇上似乎怕靜虛不相信,便是從身旁侍衛手中接過劍,将它架在了天遺的脖子上,笑道:“現在你可以選擇,是交出不死草,放了安太明,你死,還是天遺死?”
靜虛看着皇上,看着他将劍架在天遺的脖子上,眼中似乎有什麽在盛開,又有什麽在熄滅。
用天遺的性命打賭,不管有何籌碼,他都賭不起。
這也好,他本就想讓天遺活着,現在八爪花不在了,皇上的算盤必須延後,天遺也能多活些日子。雖然皇上的話語不能信,但他還是需要天遺的,應該不會虧待天遺。
他能代替她死,其實也是最好的結局。
他虧欠她太多了。
“希望,皇上信守承諾。”靜虛認真的說道。
“自然。”皇上應道。
天遺看着靜虛,看着他認真對父皇說話,看着他收了手,準備将不死草重新給安太明,她便明白他選擇了什麽。其實不用猜,她也明白,他們兩個其實都一樣,都見不得對方不好,甯願自己不好。
天遺轉頭看向自己的父皇,那張冷漠無情的面容,挪了挪唇瓣,低語道:“當初,母親要我回宮,隻是因她打了一個賭,打她在你心中是否隻是利用。就算她知道你和她在一起,無非觊觎龍淵卷軸,也想要尋一個希望,尋一個你曾經愛過她的希望。隻可惜,你又一次讓她失望了。幸而,我和母親不一樣,我沒輸過,此心沒有錯負。”
說罷,天遺眼眶漸漸染上幾抹暈紅,目光緊緊的看着靜虛,似乎想把以後所有的目光都用在這一次。老天爺,終歸是不給她時間了。從那次煙花到現在,原來,一輩子的時間不過半年不到。但是,起碼,起碼,她還能再爲他做一件事。
“靜虛,不,軒哥哥。”天遺深吸一口氣,硬生生将眼中的淚逼回去,揚起了此生最燦爛的笑容:“遇見你,天遺從未後悔過。所以,記得好好活着。”
話語還爲落地,便是見天遺一把拉過皇上的手,頭向前,狠狠的一抽。劍刃劃破脖頸的刹那,鮮血如那沒有了阻礙的泉水,瞬間将天空暈染成了紅色。片片的血珠,染上劍刃,染上衣襟,将視線撕裂的再不複往常的顔色。
天遺看着靜虛,面上依舊揚着笑容,溫柔靜谧。
她還想再多看他幾眼,這樣,即便到了陰曹地府,她能守着他的樣子,便不會感到寂寞了。她絕不要喝孟婆湯,她還在期待,期待他們下一輩子能再遇見。下一輩子,她不要是公主,她不過是一個平凡的女子。她要找到他,告訴他,她想要嫁給她,和他過一輩子。
視線越來越模糊,到了最後,竟連看他也成了奢望。
天遺慢慢的向後倒去,眼前的黑暗仿佛如一張大網将她一絲一絲吞噬幹淨。倒地的刹那,她似乎看見了他向她奔來,她想讓他走,快點走,卻是再也開不了口。
生命如同破碎的瓦罐,再也無完好的機會。
軒哥哥,那日你對我說,要和我在一起,你可知,我有多麽的高興。
我真的,真的好想和你一同去看看那棵海棠樹,看着那绯色花瓣渲染天空的樣子。聽你說的,你要來惜我的話語。
紅豆安如血,入骨相思結,贈君紅豆鏈,君兮不相離。
對不起,這次是天遺食言了。
下輩子,你可還要天遺?
天遺,真的好喜歡,好喜歡你。
所以。
軒哥哥。
對不起。
靜虛隻覺得這天突然之間炸開了一樣,當看着那劍從她脖頸深深擦過之時,似乎再也聽不到任何的身影,看不到任何的畫面。
時間仿佛與那刻靜止,她的笑容,她脖頸處的鮮血。
“不!”
靜虛大吼一聲,再也不知今夕是何夕。他隻知道,她快要死了;他隻知道,他再也不能再看見她了。
他隻知道,這世界,已經徹底崩塌成了碎末。
他飛快的跑去,捧起她那倒地的身軀。那張總閑不住的嘴,此刻緊緊的抿成一線;那雙明亮若星辰的雙眸,此刻緊緊合上,再也見不着裏面的神采
靜虛緩緩的搖着頭,不敢相信。明明心中曾發誓,不會在看着她在他面前有事,可是……這一次……
靜虛緊緊抱着天遺,垂着頭,面上盛開幾分笑意,看着天遺,仿佛天遺此刻還活着一樣:“你不是愛吃糖葫蘆,上次,還執意也要我拿一串,等你醒來,我給你買很多很多的糖葫蘆,陪你吃如何?還有,你不是愛看熱鬧,等你醒來,我便每天帶你出去逛,哪裏有熱鬧我們就去哪裏。你愛海棠,我們便找一塊地,種滿海棠,在它旁邊我搭一個木屋,待到海棠花季的時候,我們便住在那裏好不好。但是,你可不能嘲笑我做的小木屋不好看。
似乎想到了什麽,靜虛卻是噗嗤一聲笑了出來:“你怎麽可能不嘲笑我,你肯定會抓住機會好好嘲笑我一番。罷了,我便也讓你嘲笑個夠。隻要你醒來,你要什麽,我都給你,你要去哪裏,我便陪你去哪裏。隻要……隻要……你醒來。”說到最後,眼中的淚終歸還是落了下來,滴落在天遺的面頰上,混着鮮血,無比的旖旎。
老天爺,我從未求過你什麽,但這次,我求你,求求你可不可以讓一切重來,可不可以讓天遺醒來。即便要我死,我亦甘願。
是他做錯了事,不管她的事,爲何要報複在她身上。
靜虛從懷中掏出紅豆鏈,将它放在天遺的手上:“這是你送我的紅豆鏈,我每日都将它帶在身邊。你說這代表不相離,現在我将它贈予你,那麽,你是不是可以回來了?”
似乎想到了什麽,靜虛低頭看向天遺,神情無比的溫柔:“怕是你想回來,也會忘記回來的路,你向來怕寂寞,地府又陰冷的很,你怕是定不會習慣。你先等等,别走的這麽快,黃泉路上,有我陪你,想來你應該不會太寂寞了。”
靜虛的話語剛落,衆人還未反應過來之時,便是見他拿起了身旁不知是誰掉落的匕首,狠狠的紮入心口。劍刃沒入胸口之時,瞬間便是将他的素色袈裟染成了殷紅。
靜虛卻是一笑,絲毫沒去在意自己胸口上盛開的暈紅,反倒卻是将天遺更加的抱緊在胸口上:“傾歌說你曾爲我畫了一幅畫,但你卻沒給我看就毀了,到了下面,你再重新畫上一幅,給我看看,可好?還有,她說你一心想要嫁給我,擇日不如撞日,恰好你我現在身上也是一片血紅,像極了紅嫁衣。此刻,成親如何?”
靜虛抱着天遺,看着如今夜色濃厚,連一絲星光也看不到的天空。
一拜天地,願,情意綿綿,不相盡
二拜日月,願,相伴相守,不相離
夫妻對拜,願,約定來世,亦不忘卻今生
天遺,你看,我們終歸是成親了,天地爲證,日月爲憑,你注定是我的人了。
靜虛低頭,扯開一笑,可是,面色上的慘白早已将一切喜悅粉刷成了凄楚。
一把摟住天遺,瞳光漸漸有些散亂,胸口上湧出的鮮血越來越多,漸漸的,真将那件素色袈裟暈染成了血衣。
天遺,記得,記得走慢一點。
等我……一起……
紅豆安如血,入骨相思結,贈君紅豆鏈,君兮不相離。
願我來生,一身布衣,心若琉璃,與伊相伴,白首不離。
那摟着天遺的手終是從她身上緩緩滑落。
他靠在她身上,而她,靠在他的身上。
紅豆鏈躺在兩人身旁,寂靜的紅色,月光下,無比的凄涼。
遠方。
一間小木屋旁,一棵海棠樹正開着十分的燦爛,绯色的花瓣随風起舞,将夜色亦暈染成了夢幻的绯色。
海棠樹下的磐石之上,一個粉衣姑娘坐在上頭,不知在望着什麽。
直到有一身着青衫的男子向她走來,他牽起她的手,笑容滿是溫柔。
“我……終于回來了。”
“嗯,我們回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