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身後的聲響,天遺一愣,随即卻是整理好了表情轉過身來,輕笑道:“傾歌,你怎麽來了。”
“幾日不見,聽聞公主要出嫁,心中甚是挂念,恰好丞相進宮,也順便把我一同帶了進來,望公主莫怪我多事才好。”傾歌語帶恭敬的說道。如今天遺忘了她,有些禮數還是要的。
“怎會怪你!你來看我,我自是歡喜的很。”天遺一把拉過傾歌的手,笑語盈盈的說道。
傾歌看着面前依舊笑靥璀璨的人,想到過不了多久她便要出嫁,心便不免疙瘩一下,思慮了片刻,終歸是歎息道:“公主,莫怪傾歌多嘴,一月後的出嫁,你可真是願意?”
聞言,天遺卻是噗嗤一聲笑了出來,微微轉過的頭,目光牢牢的看着那一棵海棠樹,刹那間,那道視線莫名卻是深遠的很,過了會,轉回了頭,看着傾歌輕笑道:“怎會不願,自是願意。”
願意?傾歌不相信的看着天遺,她這人就算她不記得靜虛了,可說到底,本質依舊不愛拘束,不喜人擺布,又怎會心甘情願按照皇上的想法嫁給那個什麽江湖術士。
“傾歌,如今我已十八了,早已過了适婚的年紀,本就該嫁人了。其實對于我來說,嫁給誰都一樣,說到底也無非是父皇鞏固朝廷的棋子罷了。既然我知曉這道理,又怎會不願。”天遺看着傾歌,扯開一抹笑意,可笑意入了眼卻是多了幾分苦澀。
傾歌眸光一頓,像在思索些什麽,過了一會,卻是目光認真的看着天遺,輕聲低語道:“今夕何夕,見此良人。” 說罷,便是牢牢的看着天遺,期待能在她面上能看到一些細微的不同。
聽聞這句低語,天遺一愣,目光垂落不知在想些什麽,過了片刻,方才緩緩的擡起眼,隻是面色上多了一分凝結,牽起的笑容多了一絲苦澀:“這話是我一副畫上的,你是怎知道的?”
“在八仙閣的時候,有一日晚上,我看你院子裏有亮光,便有些擔心的走了過去,卻是看你在燒一幅畫,随即便是在地上撿到了這個。”傾歌從懷中掏出那日撿到的碎片,遞了過去。或許,是她想多了,可是,那日天遺的表情,還有這句話語,總感覺是在說着靜虛。可是……她是失憶了啊!
天遺從傾歌手中接了過去,隻是,碰到那碎片的時候,手不由自主的顫了顫,連帶着目光也有了些顫抖,隻是看着那碎片上的字眼,神情有些哀傷。
傾歌也不再說些什麽,隻是淡淡的看着天遺。她是她第一個朋友,她不願她的下半輩子就這麽毀了。她甯可天遺他們去私奔,也不願兩人生生被隔離。若是私奔的話,她可以請求離情給他們一個新的身份,況且絕情門中有善于易容的人,那樣,天遺和靜虛就可以一輩子在一起了。
“傾歌,你想說什麽?”天遺目光看着傾歌,牽起一笑。
“今夕何夕,見此良人,此良人是否便是……”傾歌沒有把話說完,她想天遺應該是知道的。
天遺輕笑着看了傾歌一眼,便是垂下了眸子,看着手中的碎片:“今夕何夕,見此良人,思兮念兮,不負卿心。”
傾歌不語,依舊如剛才一般淡淡的看着天遺。
“這是那畫上的話。”瞧了眼傾歌,天遺便也開口解釋,隻是目光卻是一轉,看向身邊的海棠花:“傾歌,你說這海棠花美不?”
沒有想到天遺會這麽說,傾歌一愣,卻也點了點頭:“很好看。”
“自古,文人雅士喜桃花,愛梅花,很少有人愛這海棠。可是,我最喜歡,最愛的卻是這海棠花。”天遺緩緩說道,擡起手,接住那飄落下來的海棠花瓣:“海棠顔色有很多種,有紅的,桃色,黃的,而我最愛這豔麗的紅色。”
傾歌随着天遺的目光看向這滿樹豔麗的海棠花,紅的很燦爛,很奪目,就好像鳳凰的翅膀一般,光彩奪目。
“這是我十四歲的時候,央求父皇讓人種植過來的。”天遺手撫上樹幹,垂着頭,像是在借着樹皮的滄桑,回憶這慢慢遠去的曾經:“我很愛這海棠,可是,我總是怕自己看不到。聽聞每一棵樹都是有生命,我便在想,或許我在我門口種一棵海棠樹,那在遙遠的地方,另一棵海棠樹便也能看到我,感受到我,這樣,我也算守諾了。”
“另一棵海棠?”傾歌輕聲問道。
“嗯。”天遺笑着點了點頭:“那是我還在民間,在我和我娘住的地方,有一棵和這個一樣美麗的海棠樹,每到花季,你不知,它的花瓣有多麽的美,它的身姿有多麽的婀娜。我一直想守在那裏,可惜,來到這皇宮後,隻有在花季的那幾天,我能去那裏,其餘的時候必須在宮中。到了十四歲,我更是不能再去了,所以才有了這棵陪我的海棠樹。”
“那海棠樹定是明白你的心意,不會怪你不去看它。”
“嗯,所以,在我最後一次去的時候,我在海棠樹下的磐石上刻了一幅畫。想着,或許,它能代替我繼續守護吧!”天遺深吸了一口氣,頭靠着樹幹上,目光半眯着,帶着一份甯靜,嘴角挂着一分笑意,不由讓人心生平靜。
“天遺,其實,你沒有失憶吧!”想了很久,傾歌才緩緩的開了口,神情中有了幾分沉重。
“失憶?我當然是失憶了,忘卻和選擇忘卻都是失憶,其實沒有什麽區别。”天遺笑着看着傾歌,目光中多了幾分讓人捉摸不透的情緒。
“對了!今日你來,隻是想和我說我出嫁的事情嗎?”天遺嘟着嘴,假裝有些不高興的看着傾歌:“我還以爲你是想我了呢!”
瞧着天遺此刻猶如孩子般的表情,傾歌不由心生無奈,可更多的卻是疼惜:“我自是想你了,你既然要出嫁了,想來皇上這段時間應該對你不錯。”
“嗯,父皇賞賜了我很多錦衣玉服,古珍奇玩,生怕我哪裏不好了!”天遺想到了什麽,拉着傾歌的手滿臉認真的問道:“我出嫁那天,你來爲我梳頭可好?”
“梳頭,這個……”傾歌有些爲難的看着天遺。第一,天遺出嫁,宮中定是忙碌十分,到時候她要怎樣進來;第二;即便她對婚嫁事不懂,可也明白梳頭之事必須是最親近的人,代表着滿滿的祝福,再則,這事在宮中應該是由嬷嬷做的。
“沒啥不好的,旁人來梳,我定是覺得别扭的很,你來梳,我才嫁的開心。若你擔心怎麽進宮,我會央求父皇讓你再前一天的晚上就住我這裏,這樣第二天也方便些。”天遺可憐兮兮的望着傾歌,那圓滾滾的眸子似乎在說,快答應快答應,不然我就哭給你看。
瞧着天遺這般可憐的模樣,傾歌也不再拒絕,何況,她不覺得那場婚禮會如期舉行。
“好。”傾歌點了點頭。
天遺瞧見傾歌答應了,立馬眉開眼笑的,方才那番委屈可憐的模樣似乎不曾出現一般。
“但是……”傾歌看着天遺這般笑呵呵的樣子,便是話鋒一轉補充道:“你先回答我一個問題。”
“嗯?”天遺有些納悶的看着傾歌,随即便是聳拉下了,滿臉委屈的抗議道:“傾歌,還有條件,你這算是欺負人!”
“那……公主可以另找他人的。”傾歌滿不在乎的說道。
聞言,天遺連忙表情一換,拍了下胸脯,十分仗義的說道:“你不過問一個問題,怎麽能是欺負人,你說!”
傾歌瞧着天遺那換臉堪比春天的天氣一般的技術,心中不由覺得發笑,表情卻是異常嚴肅的說道:“我問的這個問題,你可以不回答,但是,不能騙我!”
“好。”看着傾歌認真的模樣,天遺也收了嬉笑的表情,認真的答道。
“你真的忘記了靜虛嗎?還是因爲别的原因?”傾歌目光直直的看着天遺,她實在不願相信天遺忘了靜虛。那天她去看天遺,想去把天遺的包袱拿開,天遺卻是一副慌張的模樣,緊接着便是将那副畫給燒了,那時候的表情似乎是在生死離别一樣。她可以相信是因爲有别的原因,所以天遺才……
話落耳畔,天遺卻是了然的一笑,頭微微上揚,伴着抹釋然:“我曾爲他畫了一幅畫,将我的喜怒哀樂都畫了進去,本想着,有朝一日要拿給他看,讓他知我的喜,曉我的怒,懂我的哀,明我的樂。到了現在,我才明白,其實他不需要知我的喜怒哀樂,隻要我知道他的,便就夠了。”
天遺的話輕輕的,似一陣春風就這麽騷動着耳畔,卻猶如仲夏的雷鳴,一聲一聲宛如戰場上的鼓鳴,陣陣打在心上。
傾歌雙眸一怔,原來,她真的沒有忘記靜虛,到底有什麽,逼着她去忘記。
“傾歌,我母親用我下的賭,終歸又是一輸。”天遺轉過頭,扯開一笑,隻是笑容中伴着顫抖,話語中似有纏繞不絕的哭泣。
她的一生,從她出生的那一刻開始,便是一場注定會輸的賭。她怎能再壓下靜虛,陪着她一起輸,一起走向看不到底的懸崖。那時,王道長的話語似而又清晰的浮現在耳邊。
皇上要的,隻有你能給,十八年前,你的母親也是爲了這個才會離他而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