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邊不停萦繞那些揮不去的話語,音調似索命的惡鬼,一聲聲割着心,好不生疼。
“你給我停下,她是我的女兒,你們無權帶她走。”
“胧月,記得跑的越遠越好,永遠不要回來。”
“乖,娘怕是陪不了你了。”
……
不!
傾歌用力的搖着頭,奔跑的腳步向前一踉跄,似乎要摔倒地上,面上那還有先前的冷漠與沉靜,隻有那糾結在一起的五官,爬滿了痛苦和悲傷。
傾歌,這是幻覺,所有的都是幻覺,所有的都是夢,你不能沉淪,不能,沉淪。
不停在心中告誡自己,手指握緊成拳,似乎要用指甲刺透掌心,點點的鮮血滲出,卻依舊擋不住那不停纏繞的聲音與場景。
不!她不要看見!不要聽見!
不要!
傾歌仰頭大喊一聲,腳步依舊不停的向前跑去,像受驚的野馬再也不知道如何停下來。
那一反射月光的劍似而又出現在她的眼前,那把劍揮下去的時候毫無遲疑,就這麽刹那間,卻已穿透身軀,那一刻,她才知道,原來刀劍刺透身軀的聲音竟也是這般的清晰。娘親向旁倒去,那人轉頭過來的臉龐,劍刃上殘留的血液……
心間猛的傳來一陣鈍痛,鈍痛越來越重,竟也麻木的有些看不清前方的道路。
神智早已被過往蠶食,剩下的隻有那忘不去的記憶,在喧嚣。
傾歌瘋狂的跑着,那一雙清冷的眸子不知何時竟也爬上了一絲微紅,卻仍舊硬自逼迫自己,不去投降。
娘親說過,即便是女孩,也不能亂掉淚,要堅強。
所以,她不哭,不會哭。
即便淚水撕咬眼眶,即便眼睛痛的要命。
“胧月,記住,這世上誰都可以抛棄你,隻有你自己不可以,要堅強的活下去。”
娘親最後的話語萦繞在耳畔。那雙總是溫柔看着她的眼,她再也看不到了,慢慢滑落的手伴着那一漸漸冰冷的身軀,強而有力的刺進雙眼。
傾歌唇瓣微微抽動,奔跑着的身軀竟也伴着絲顫抖,一步一跑,一步一踉跄。
天空中不知何時早已不見了圓月的痕迹,灰蒙蒙的壓過這富麗堂皇的皇宮。‘轟隆’一聲,一道明晃的閃電劃破天際,頓時,大雨滂沱,雨打過屋檐,墜碎在地上,發出的聲音淹沒了那來不及發出的呐喊。
娘!
傾歌大吼一聲,那一雙眼早已分不清哪是瞳孔,哪是眼白,隻有紅紅的一片,黑夜中,刺人至極。
我活不下去啊!胧月活不下去啊!沒有了你,要我怎麽活!爲什麽要留我一個人,爲什麽要逼我堅強,爲什麽要離開我!
“從今往後世間再無胧月,隻有傾歌,今日起你便是我絕情門中一員,絕情絕欲,無情無欲。”
一襲紅衣浮上眼睑,那張妖媚的臉,帶着的是殘酷的目光。
傾歌瞳孔一緊,唇微張,那些殘忍的場景一幕幕浮現眼前,似乎那些傷口再一次長了出來,痛覺又一次的狠狠碾過她的身軀。
十歲,他把她推入狼群,三天三夜,她不吃不喝,與狼群纏鬥,鮮血蔓延,那一件素衣早已成了一件血衣,身上無一處完好。那時,她便知道,若是不強大,她便要成了這狼中的口食,便就成了這天下的殘骸。
十三歲,她隻身去沙漠,一望無際的黃色,看不見哪裏才是出處,似乎地獄也不過如此。沒水的絕望,一次又一次沙盜的襲擊,她一步一步挪動,好幾次暈死過去,到了最後,她終是挺了過來,代價是半年下不了床。
十五歲,他把她領進了死亡谷,他笑着對她說,若是出不來,你便就死在裏面吧,反正在這弱肉強食的天下裏,你,還是死。她毫不猶豫的走了進去,食人草的襲擊,噬蟲的侵襲,幻境的迷惑,她走到他的面前,面色安然,那時候的她,早已不知道什麽是痛,什麽是害怕,即便中了毒,即便背後全是傷口,鮮血滲透衣衫。
十六歲,他給了她第一份任務,讓她去殺了劉家莊,那是她第一次硬生生的去殺了那些無辜的生命。随後,他便是讓她去丞相府,偷取墨子央手中的卷軸。
漫天的記憶從身體深處爬了出來,幾千個夜晚裏吞噬着她的夢靥,又一次占據着大腦,支配着情感。
碩大的雨點拍打在臉上,打在眼睑,打在鼻尖,打在唇瓣上,發絲緊貼臉頰,浸濕衣裙,狼狽不堪。
大雨滂沱,雨水打濕了整條大道,傾歌依舊沒命似的跑着,撲通一聲,就這麽滑到在地上,濺起的雨水,伴着塵埃,打在身上。水藍色的衣裙早已不複先前的清麗,隻是狼狽的挂在身上,臉上的白皙不見,頭發散開,兀自髒亂。
傾歌身軀向前,手撐在地上,往昔的一切比任何的毒藥更要來的可怕,來的猛烈。
她不怕疼,不怕傷害,不怕被利用,但是可不可以,不要讓她再看見母親從自己身邊消失,可不可以,不要提醒她,她是多麽的弱小,可不可以……
她什麽都不要,什麽都可以舍棄。
老天爺若是想讓她死,她願把生命甚至輪回雙手奉上。但是,娘親是無辜的,她,是無辜的,不詳的是她,是胧月,是傾歌。
雙腳慢慢的曲攏,手又像兒時時候,娘親讓她躲在蘆葦叢般,牢牢的抱着雙腿,下巴頂在膝蓋上,雙眼空洞的看着前方,靈魂似乎已被黑暗吞噬,隻剩一具殘破的身軀,突兀的擋在路中央。
漫天大雨,越下越大,似乎想把整個世界都沖洗掉,一點不剩。
傾歌依舊呆愣的看着遠方,雙眼通紅,似乎世界在此倒坍,也與她無關了。
就這樣吧,雨,請你一直下,不要停。
老天,你向來愛别離,愛不得,愛生死,這次我把我的命給你,你,拿走吧。
我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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