仇無衣爬了起來,警惕地直視着懸空的血淚面具,這個情景貌似以前出現過。
“不要緊張,我即是影,真正的你,說起來,這還是初次見面。”
血淚面具當中響起的聲音竟然條理清楚,與之前所見的那兩個瘋狂面具完全不同。
“你們之間也有各式各樣的差異嗎?”
心中還認不太清楚這個面具的本體,但仇無衣依然鎮定地開口問道。
“自然,難道你在這個世界上時時刻刻心口如一?”
從血淚面具的背後湧出陣陣黑氣,這些黑氣卻凝結成了一個真正的人形,與仇無衣身上的穿着完全一緻,身材,手腳也都一模一樣,唯一的區别就是面部。
“看來你是比較容易讓人理解的類型,那麽你的目的也同樣是爲了讓我接受你麽?無論什麽我都不會再否認了,因爲我早已經承認了你們的存在。”
仇無衣與血淚面具化作的人形相對而坐,毅然說道。
“我知道,那麽請你把我喚醒吧。”
血淚面具身體上冒出一縷縷黑氣,向着空中飄去。
“等等!喂!别走啊!什麽意思?好不容易看到的你!爲什麽……”
仇無衣見面具離開,心中大驚,伸手就要去抓,雙腳卻根本無法離開地面。
“你的心還沒醒來,所以我……”
“喂!回來啊!我的……”
眼睜睜地看着本應屬于自己的力量遠去,消失,仇無衣又吃驚,又後悔,向着頭頂的黑暗不斷大叫着,眼睛卻突然一陣刺痛。
那是……光?
爲什麽會有如此強烈的光?簡直就像日光照在皚皚白雪之上反射出來的效果,不,光要黯淡一點,沒有那麽明亮。
等等。
仇無衣的雙眼一點點張開了,在黑暗中呆的時間太長,已經難以習慣如此兇猛的光芒。
“你……你醒了?”
“唔……你又是……哪一個?”
耳邊響起的少女聲音令仇無衣哭笑不得,雖然明白這些面具所代表的都是自己心中的陰影,但……爲什麽還有這種女性化的面具啊?這好像真的不太可能接受。
“頭沒受傷竟然也能失憶!”
女孩子的聲音變得驚慌起來。
“啊?”
這時,仇無衣才發覺好像有什麽不對,自己貌似已經脫離了面具掌控的舞台而回到了現實世界。
這麽說來……剛才聽到的那個聲音……
“糟了,打一下的話不知道會不會複原。”
“停!你要做什麽!等等!誰失憶了!”
大驚失色的仇無衣果斷飛身而起,兩手不停地搖擺着,果然映入眼簾的是貌似有點憔悴的範鈴雨。
“沒有啊?”
沒什麽精神的範鈴雨立刻振奮了起來,驚喜交加,總算讓仇無衣從真正的失憶危險中脫離。
“當然沒有,冷靜點,哦……這是?”
仇無衣突然發現自己的身上包紮着一層厚厚的布條,上面還有幹結的血迹,布條似乎來自許多地方,至少上面有七八種不同的顔色,包紮手法也相當拙劣。
“你……你被打傷之後,你的天衣也破掉了,它一直在給自己回複,所……所以你身上的傷止不住血,我就随便包紮了一下。”
平日總是落落大方的範鈴雨不知爲何變得拘謹起來,視線一直沒有離開地面。
“原來如此,據說天衣在嚴重受損的時候會首先回複它自己,果然就是這樣,謝謝,如果沒有你的話我可能早就流血過多死掉……”
仇無衣知道了事情原委,坐了下去檢查傷口的愈合情況,順便向四周看去,這裏竟然是一個天然的洞窟,洞口很淺,完全不黑,附近還有生火的痕迹。
“不……不要說這樣的話!我……我才應該謝謝你!對不起,那個時候……我一想到那個人是被我殺死的,就……”
範鈴雨的聲音越來越小,變得與蚊子差不多,索性一閃身跑到了仇無衣的身後,與他背對而坐,将臉埋藏在卷起的兩膝之間。
“那種事情誰都沒辦法簡簡單單就習慣,對了,那家夥怎麽樣?其他的人呢?”
破損的天衣也已經恢複了,仇無衣解開了包紮的地方,發現傷口也已經無礙,做這些事的時候順便找着話題閑扯,借以緩解尴尬的氣氛。
“那些人醒來了一些,求我放過他們,我看他們都是真心的,就讓他們一起下山了,那個……你身上的傷……是身經百戰的痕迹嗎?”
糾結了一陣,範鈴雨還是猶猶豫豫地将這件事說出了口,因爲實在太令她在意了。
給仇無衣包紮傷口的時候,不可避免地要暫時脫下他的衣服,那驚心動魄的場景至今仍在她的腦海中揮之不去。
她看到無數大大小小的傷疤遍布仇無衣的上身,每一條都看得出曾經是一道深入肌肉,甚至直接見骨的重傷,簡直就像在身上蒙着一個漁網,看不到半塊完好的皮膚。
“看到了嗎……”
“嗯。”
二人之間随即陷入了久久的沉默,隻剩下洞外呼嘯的風聲。
“那是我小時候受的傷,據說情況實在太恐怖所以連我都忘了到底是怎麽一回事,可能是因爲那時候還沒習武吧,傷疤就一直留到現在了,用什麽方法都沒法治愈。”
仇無衣撸起衣袖,出神地看着相對而言傷痕較少的手臂,對範鈴雨說出了這個秘密。
實際上,這些傷痕的來曆仍然是個謎,失去的記憶也頗爲可疑,很難想象那時候的自己能在受了這種傷的情況下存活,不過記憶已經喪失了,真相也就随之被掩埋。
“你說,我小時候會不會見過你?隻是因爲和你一樣失去了記憶而已?”
範鈴雨擡起了伏在兩膝之間的臉,聲音輕柔得簡直已經變成了另一個人。
“我……”
與她背靠背靜坐的仇無衣正在要将衣袖放下,左手猛然一抖,不自覺地捏緊了自己的右腕,咔嚓一聲響起,卻全然不知疼痛。
從心髒深處一直透過胸腔,堵住咽喉的窒息感令他的身體冰冷僵硬,想要仰天大笑三聲的自嘲欲望已經蓋過了心中生出的痛苦。
這個世界,果然到處充滿荒唐。
“你可能很難想象吧,從一開始見到的你時候,我就覺得有一種莫名其妙的親切感,就像……身體當中有一種記憶,在我不知道的時候,與你交戰過無數次的記憶。”
範鈴雨擡起五指伸向洞口,遠遠望去,就像在洞口加上了一層栅欄。
雖然腦中沒有關于仇無衣更多的記憶,但數年之間一次次的對決卻令她有了刻在武者本能中的感應,告訴她自己曾經與這個人有過戰鬥的經曆。
“或許吧,也許那種記憶真的存在,雖然我們現在想不起來,不過也沒什麽區别吧,反正咱們關系都這麽好了。”
仇無衣的雙手緊緊捏在一起,他知道,如果把手放開,或許自己就會沖出山洞,然後大聲地咆哮。
真相已經被發現,痛苦的是自己卻不能親口告訴她。
既然有一種力量能夠将一個人相關的記憶從十幾萬人的腦中抹消,這種力量也同樣能夠給一個人帶來災難,在弄清楚全部一切的來龍去脈之前,仇無衣最終還是決定把一切都隐藏起來。
即使是範鈴雨也不例外。
“你知道嗎?我小的時候,又一次爹爹問我過生日的時候想要什麽,我哭着喊着說要一個哥哥,現在回想起來……這樣明明隻能要到弟弟妹妹嘛……不過從那時候以後我就開始習武了,滿腦子都是變強的想法,到最後也就忘了這件事,連同好多事情也一起忘掉了。”
範鈴雨感慨萬千地站起身來,向着洞口大大地伸了一個懶腰。
“你覺得,我能不能行?”
仇無衣悄然無聲地立在範鈴雨的身後,望着她小小的背影,認真地說道。
“算了吧,剛爲殺,柔爲情,永不兩立,像我這樣踏上修煉剛拳之路的人,最終總有一天會因爲追求力量而舍棄溫情,我不在了的媽媽是這樣,之前的代代先祖也是,到了那個時候……”
“到了那時候,就讓我來讓你回想起以前的單純和善良,把你帶回到正确的路上。”
仇無衣平靜地打斷了範鈴雨的話,心中忽然也亮起了一團小小的光。
“即使是……面對不可抗拒的宿命?”
範鈴雨雙眼漸漸泛紅,夾着勁風猛地一回身,咬着唇邊緊緊盯着仇無衣的臉。
“我不知道你那無論如何都要變強的意志當中隐藏着有什麽宿命,也不知道那東西有多艱難,我隻知道背負一件東西的時候,兩個人總比一個人要輕松些,所以,交給我一半吧,男人的後背之所以這麽寬闊,就是爲了去承受更加龐大的壓力。”
直面着火熱的視線,仇無衣将兩手輕放在範鈴雨的雙肩之上,許下了最爲沉重的誓言,從現在開始,所說出的字字句句都将成爲伴随自己一生的信條。
有些東西,隻有失去一次之後才會明白想要重新獲得是多麽艱辛。
所以這一次,絕對不會輕易放開握緊的手。
“嗯!那以後我可要給你添很多很多的麻煩了,哥,可别随便發脾氣哦。”
範鈴雨擦拭着眼角滲出的淚花,俏皮地歪着頭。
“咔!”
仇無衣的雙眼驟然一陣發黑,心中那的火光當中浮現出血淚的面具,而那面具卻從正中央裂開了一條縫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