仇無衣大聲驚呼着從冰冷的地面上猛地坐起,下意識地伸出一隻手擋在身前,将咽喉,前胸兩處要害隔住,用另一隻手支撐着身軀,以最小的動作飛快站了起來,進入了警戒狀态。
視線裏沒有光,眼睛當中所能确認的範圍之内隻有漆黑,耳朵也聽不到任何聲音,就好像……被隔絕了一般。
"這是……哪兒?"
初步确認附近似乎沒有危險,仇無衣疑惑地踏出了一步,鞋底與地面的觸感依然存在,證明眼前的黑暗應該是是真實世界,并非夢中的幻象。
稍微放松了緊繃的心,剛才那一瞬間所發生的事立刻從回憶中閃現而過。
還是不對勁。
仇無衣輕輕咬了下嘴唇,再度确認一切是真實的之後,開始了黑暗中的探索。
這個世界似乎是那名前輩帶來的一種試煉,至少在失去意識的那一刻之前所擁有的記憶還都很清楚。
不過試煉究竟是什麽樣子,自己究竟會在這個世界遇到什麽,一切都是未知數。
帶着無窮盡的疑惑,仇無衣在黑暗世界當中不停地前行。
在無法确認方位的情況下向哪裏走都沒有區别,曾經在那個獲得天衣的密室當中也經曆過類似的黑暗,但這一次身上所穿着的天衣沒有再度發光,所以隻能沿着一個方向摸索。
"喂!有人嗎!還有人嗎!"
終于仇無衣已經無法再忍耐了,面向前進的方向大聲喊着,這已經不是前進,根本就是在痛苦之中掙紮。
即使聽不到回應,至少也能帶來幾分勇氣吧。
"哼哼哼,好害怕啊。"
虛無缥缈的陰沉笑聲不知自什麽地方悄然響起。
"誰!"
仇無衣神情驟變,做出了應戰的姿勢,卻無法判定聲音出現的位置,也察覺不到哪裏有人,頓時心中一沉,面色也更加凝重。
"全都去死吧,全都死光就舒服多了。"
響起的聲音竟然不止一處,另一個明顯與前者不同的聲音鬼魅般地回蕩着,似是在嘲笑,口氣卻十分親近,像在對多年摯友說話一般。
"你們是什麽人!"
第二個聲音的出現令仇無衣心情越來越緊張,全身上下的肌肉與神經緊繃着,隻要有一點點風吹草動,身體就會自然而然地察覺并反擊。
父親所傳授的絕學當中,這種防守反擊的體勢算是學得最精的幾招之一。
"嘻嘻嘻,想躲起來了,想藏起來了,從小到大你都是這樣做的,你一直都躲藏在沒人的地方不想被别人發現吧?"
"做不到,做不到的,無論怎麽躲藏都是沒有用的,幹脆一切都消失吧,消失了的東西才是最安全的。"
兩個聲音竟然互相開始對話,内容含混不清,意義也頗不明确,卻字字句句紮進仇無衣的心中。
"你們到底是誰!想要幹什麽!"
仇無衣的臉一陣青,一陣白,全身顫抖地怒吼着。
"看不見嗎?"
"真的看不見嗎?"
"那好,你就再好好看看吧……"
兩個聲音越飄越遠,最終隻剩下不可捉摸的回音。
聲音消失的那一刻,黑暗的最頂端忽然射下一道金黃色的光柱,正将迷惘不已的仇無衣籠罩在中央。
"唔……"
仇無衣一時之間耐受不住光線的強度,不由自主地閉上了雙眼,他心中十分清楚這可能遭到敵人的突襲,所以立刻将精力集中在耳朵之上,試圖捕捉周圍的動靜。
但最終什麽都沒有發生。
略略習慣了強光刺激之後,仇無衣費力地睜開雙眼,卻被眼前的情形弄得更加疑惑,呆立在原地不知該不該繼續前進。
腳下是木制闆條拼成的平整地面,方方正正,兩側懸挂着淡藍色的幕布。光線就來自頭頂,不止一處,通過巨大的圓燈投射下來,這裏竟然是劇場當中的舞台,沒有觀衆席的舞台。
"我在這裏。"
"我在這裏。"
"我們在這裏……"
一個個慘白色的面具在沒有光照到的黑暗處接連浮現,面具僅僅在五官部分刻着形态不同的缺口,沒有更多裝飾,喜,怒,哀,樂,表情各不相同,正是這些面具當中所發出的聲音徘徊在周圍。
"你們是什麽東西!"
仇無衣後退幾步,警惕地觀察着面具們的動向,心中卻忽然湧上一陣莫名的堵塞,就好像有些什麽東西藏在裏面不斷呐喊一般。
"我就是影。"
其中一個五官緊縮在一起,表情好像十分恐懼害怕的面具從黑暗中飛到了舞台之上。剛被光芒照射,面具的周身便浮現出大量煤煙模樣的黑氣,形成了它身體的框架。不出片刻,面具已經有了五歲孩童般大小的身體,搖搖晃晃地發出了聲音。
"真正的你。"
另一個滿臉裂痕,破爛不堪的面具也飛上了舞台,所形成的身體也千瘡百孔,幾乎無法支撐站立。
兩個面具與黑氣形成的"怪人"伸開手臂,向着仇無衣一步步逼近。
"你們這些怪物,竟敢胡言亂語!"
仇無衣滿腔的怒火與郁悶無法發洩得出,被面具們的話語一激,頓時腦子被沖得嗡嗡直響,被憤怒與不安支配了身體。
"哼哼哼,不可告人的秘密萬一被别人知道了怎麽辦?好痛苦,好痛苦啊!"
恐懼模樣的面具靜悄悄地消失了,留下嘲諷的言語。
"都死光就好了,把有可能知道秘密的家夥全殺掉,誰都是不能相信的,全都殺掉!"
破碎的面具當中也發出了怒氣沖沖的聲音,與前者一起消失。
"你們……是什麽意思!"
全身冰冷的仇無衣沙啞着嗓子沖了出去,猛地擡起了頭,上面沒有東西。随即腳下迅速向後閃了半步,冒火的目光随着身體旋轉繞了舞台一周,卻還是發現不了那兩個消失的面具。
"繼續掩飾心中的秘密吧,你不是這個世界的靈魂,被别人發現就一切都完了,無論是平靜的生活,還是身邊的親人都會消失的,哼哼哼。"
恐懼面具全然沒有征兆地出現在仇無衣的耳畔,空洞的嘴裏吐出充滿毒氣的言語。
"你去死!"
仇無衣剛要出手,身體卻劇烈一抖,手臂竟不知何時起已經被黑氣纏繞得結結實實,無法動彈。
"破壞吧,把有可能阻礙你的東西全都破壞,不要考慮那麽多,他們知道了你的秘密之後隻會傷害你,沒有人會給你同情與憐憫。"
破碎面具在距離仇無衣面前數寸的地方浮現,滾滾湧出大量黑氣。
"你……們……去……死……"
全身都被黑氣鎖住,仇無衣繃緊咽喉處的肌肉,使得纏繞在頸部的黑氣不至于令自己快速窒息,想要發力将黑氣崩斷,卻使不出半點力量。
"逃避吧。"
"破壞吧!"
兩個面具不斷發出詛咒般的言語,鑽進仇無衣耳中的每一個字都化作了羞恥與憤怒,心中埋藏多年,幾乎連自己都已經忘掉的黑暗情緒被面具一句句挖出,暴露在光芒之下。
"别說了!别說了!"
仇無衣緊緊閉上雙眼大叫不已,明明這樣做完全無法阻止耳朵中不斷傳來的聲音。手臂上隆起的肌肉不停地抖動,想要沖破束縛,但黑氣的力量更大,被緊緊纏繞的地方響起了擠壓骨節的咔咔聲。
難道……會這樣死去?
還什麽都沒做,卻死在這莫名其妙的地方?
面具的譏笑聲,怒吼聲,甚至神秘的安慰聲一刻不斷,陰冷地滲入仇無衣的身體,掠奪着他身體上的溫度。尤其是緊纏在咽喉之上的那一條黑氣,隻要松懈一刻,就會被它絞得失去意識。
仇無衣的手腳都變得冰涼無力,連最爲火熱的心髒也一點點冷了下去,瞳孔當中開始失去神采。
"生亦地獄,死亦地獄……這世界雖然無比殘酷,但相比之下,心中的陰暗才是地獄真正所在,逃得出去嗎?"
溫和而又無比熟悉的中年男性聲音幽幽地一飄而過,仇無衣張了張口,無神的雙眼突然恢複了光明。
那是父親的聲音,絕對沒有錯!
兩個面具發出的黑氣纏繞也被這飄過的聲音沖淡了幾分,從絕望深淵中被喚醒的仇無衣隻覺得心中一團小小的火焰開始燃燒,将全身的溫度奪了回來,而且越燒越熱。
"咔!"
細微的開鎖聲随着火焰的燃燒悄然響起,意識當中,仇無衣看到了一線光,不同于舞台的照明,而是發自内心當中的光芒。
"對不起……我不該排斥你們的,無論是逃避一切想要躲起來的心情,還是懷疑所有身邊的人,想要讓他們全部消失的心情……那都是真正的我……"
仇無衣的雙眼緩緩閉合,帶着光芒的雙手透過了黑氣,向着兩個面具輕輕伸去。
無論有什麽樣的缺陷,無論多麽不想被别人看見,心中的另一個自己是真實存在的。
兩個面具晃了一晃,一齊升上天空,散發出的黑氣也無影無蹤,靜默地面對着睜開了雙眼的仇無衣。
"不會再逃避了,我就是我,相信這個世界是真實的,相信一切的痛苦與幸福,相信自己所做的一切。"
恐懼面具所發出的聲音變得欣慰而輕松,隻見面具之上緊縮的五官一點點展開,變成了笑容的模樣,消失在燈光照耀之下,化作一件邊緣如火焰升騰一般的披風。
"既然有了粉碎一切的覺悟,那就親手去做,粉碎将來即将遇到的無數艱難險阻,無論什麽東西都阻擋不了男子漢的腳步。"
破碎面具臉上的裂紋也同樣完全消失,同樣變回笑臉消失,剩下一柄外形威武的長柄戰斧。
"掩飾自我的逃避……想要讓一切消失的任性……原來所謂的真名就是我心中不想接受,不想承認的那一面麽?好吧,我接受你們!"
仇無衣發現自己的身體也向着空中飄去,披風與戰斧縮成兩個散發着刺眼白光的小球,鑽進了他的身體當中。
黑暗世界裏的舞台完全崩塌了,一塊塊碎裂的木闆與幕布墜入深淵,而兩種異乎尋常的強大力量在仇無衣的心中紮根,瘋狂地生長起來。
那是接受了心中陰影之後,真名衣骨所帶來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