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任何人能夠給自己提供哪怕一絲一毫的幫助,不,他們與自己甚至已經不在同一個世界。
程鐵軒隔着透明的空氣觀察着外面的一切,極其明顯的黑光已經消散了,世界仿佛恢複了最開始的模樣。
但自己的雙手卻觸及不到那邊。
這裏就是一個玻璃的囚籠,雖然和外面一樣沒有陽光,但是有空氣,有風流過,更有……屬于人類的氣息。
程鐵軒又踏上了一級台階,陡峭的台階從地面一直通向天空,而地面又絕非現實中的地面,現在的自己就像出竅的靈魂一樣漂浮在世間,能夠看到外界的一切,卻什麽都觸摸不到。
這就是影魔所創造出的世界,将自己囚禁在其中的世界。
程鐵軒不後悔,甚至現在已經有了一種極其特别的責任感,他知道影魔形态的謝凝正在觀察自己,不僅如此,她還在觀察外面的世界,觀察仇無衣,觀察自己的朋友們,并且以此爲樂。
所以影魔知道所發生的一切事情,包括自己主動要求來到這裏的事情。
但是見到影魔本尊之前,現在隻能繼續攀登。
天衣給程鐵軒提供了源源不斷的力量,無論攀登多少台階都不會力竭。
經過了将近十個小時,程鐵軒終于看到了台階頂端的模樣。
“哦……很有些她的風格麽。”
擡起頭來仰望着那一團無可名狀的黑色物體,程鐵軒仿佛看到了第一次展現出本性的謝凝。
其實那并不是黑色物體,隻不過在過于黑暗的光線中顯現不出應有的顔色而已。
從外形上看,那是一個碩大的腫塊,或者說爛肉,完全是一種有機物的形态,也許可以稱之爲影魔的宮殿。
程鐵軒不害怕這些東西,也不會覺得有多麽惡心,因爲當年向謝凝正式求婚的時候,她的條件隻有一個現在想起來,還是有點心有餘悸。
謝凝要求程鐵軒從頭到尾看着自己在殺人沖動覺醒的時刻**屍體,而且是從狩獵活人開始,程鐵軒答應了,在漫長的兩個小時之間。
到最後,程鐵軒覺得自己的精神和靈魂早已麻痹,甚至開始懷疑自己究竟是否一個有血有肉的人類,視覺,嗅覺,全身五感在血海之中掙紮了足足兩小時。
屍體,血肉什麽的,在程鐵軒的眼中已經變成了泥土石塊一樣平凡的東西,在那之後很久,程鐵軒都覺得自己瘋了。
但正是那天,謝凝第一次回應了程鐵軒的感情,并且主動親吻了全身沾滿血迹的程鐵軒,當然,她自己的铠甲也被碎屍的鮮血染得通紅。
程鐵軒知道,這是與謝凝共度下半生所應有的覺悟,然而也正是在那一天之後,謝凝的殺人沖動竟奇迹般地解除了,同時回複的能力一日千裏般瘋狂成長。
現在程鐵軒回想起來,恐怕就是影魔對身體的實驗進行到下半階段的影響。
“到了呢,我已經等不及了,就不能提前來迎接一下嗎?”
站在黑洞洞的爛肉狀入口面前,程鐵軒面帶微小的抱怨了一聲,毅然走進了如同一張沒有牙齒的大嘴般的入口。
腳下是軟綿綿的地面,和人類的肌肉好像不太相同,更接近脂肪組織的模樣。
由于親眼看到謝凝将一個人體内全部脂肪從肌肉上剝離,所以程鐵軒已經很有經驗。
同樣,地面的顔色也是白中泛黃的模樣,可能……真的是脂肪吧。
“歡迎,這是我第一次招待他人前來我的住所,即使是同爲始魔的生物也不曾來過。”
與前幾次一樣,影魔的聲音适時地出現在狹窄的空間當中。
看慣了空蕩蕩的荒蠻世界,猶如堆滿爛肉一般的通道雖然足以通過兩頭大象,但還是顯得狹窄,尤其是不斷蠕動的牆壁,它們有一種正在擠來擠去的感覺,更讓空間顯得憋悶。
“我該覺得榮幸呢,還是該覺得理所當然?”
程鐵軒淡然一笑,繼續踏着脂肪狀的地面大步前行。
呼
昏暗的通道頓時有了光,始魔對于人類而言,可能與神沒有太大的分别。
承載着小粒光芒的是一根根肥粗的觸手,表面布滿筋膜與血管的觸手似乎還血淋淋的,一如剛從新鮮人體上剝離的器官一般。這些觸手生長在牆壁上,有着生物的質感,遍布觸手表面的無數細微孔洞一張一翕,似乎還能自己呼吸。
如此這般的觸手照亮了通道,也将周圍的世界變得更加怪異。
“這是你的收藏?”
程鐵軒看了一眼鑲嵌在牆壁之上的東西,沒有再看。
隻是掃了一眼而已,就看到了頭顱凹陷到大腦内部的胎兒,全身被一串串腫瘤裝物質所覆蓋的死嬰,以及生長着尾巴與腮的人類剝皮标本。
諸如此類的“收藏品”數不勝數,倒是沒有玻璃器皿,而是被一個個眼球模樣的氣泡包裹着,裏面注滿了微微泛綠的透明液體,其實這些東西還在另一個地方出現過。
其中有些标本還保持着生前的姿态,但無一例外都是死命掙紮的模樣,這一姿态,大概就是被**剝制成标本之時的模樣。
血腥?程鐵軒不這麽認爲。
“隻是研究的成果而已,身爲人類,你或許不知道自己有多麽複雜。”
影魔對程鐵軒的淡定十分滿意,生意當中似乎也多了一種喜悅。
“果然你和她還是不同的。”
程鐵軒決定無視周圍的狀況繼續前進,心中卻有些唏噓。
謝凝手上不知道沾染了多少鮮血,雖然這的确就是心理變态的行爲,即使是愛也無法掩飾,然而她的殺人沖動正是一種情緒的體現,是一種瘋狂的負面情緒,即使是負面,也同樣是情感的一部分。
影魔卻完全不一樣,她的心中沒有“感情”這種東西存在,即使保留各種各樣的畸形屍體與标本,其目的卻隻是研究“人類”這種生物而已,其中沒有摻雜自己的任何情感。
假如謝凝手中的刀是屠宰者的刀,影魔手中的,卻是流水線一般進行宰殺的機械。
沒有情感的屠刀比前者要恐怖百倍。
“我自然與她不同,如果相同,現在說不定真的和她一樣喜歡上你了。我也真是不明白,爲什麽像你這種完全正常的人會喜歡上她無法對人公開的一面,是因爲愛情嗎?還是因爲你的心中也藏着和她同樣的陰影?”
影魔的聲音越來越近,似乎就在前方不遠,同時也變得越來越魅惑。
“一開始,我隻是想拯救她而已,畢竟這種事情是違反道德的,即使她沒有殺過一個無辜的人也不能放任她這樣下去。”
程鐵軒的腦中浮現出數年前的回憶,每一幕都是如此清晰,仿佛就發生在昨天。
“拯救?就憑你?我可知道那時的你是什麽樣子,你雖然有強大的絕技,可是連自己都會波及,可以說一無所長,像你這樣的人竟然還想要拯救别人?”
聽了程鐵軒的話,影魔并不反駁,因爲她知道這是事實,隻有濃濃的嘲諷而已。
不自量力,在影魔眼中,這是人類的特征之一,而且非常嚴重,也非常普遍。
“可我拯救了她,這是事實,你不覺得麽?”
對影魔的嘲諷絲毫不爲所動,程鐵軒忽然惋惜地搖了搖頭。
“或許吧,她身爲人類,已經沾染了太多的脆弱與虛僞,然而這正是成爲人類所需要的東西,人類的感情十分難以解明,即使我在封印之中研究了這麽多年也依然感到模糊,所以我才決定用盡所有辦法。”
突然聯想到了什麽東西,影魔高傲而挑逗的口氣忽然沉了下去,似乎陷入了某種回憶或沉思之中。
“你用的辦法就是體會到世間一切麽?”
程鐵軒隐約明白了影魔這句話的意義。
人的感情當然是複雜的,程鐵軒不敢說自己了解多少,也沒有這個能力,影魔也是同樣。
所以影魔相處的辦法應當就是窮舉,把一切可能發生的條件全部羅列起來輸送給自己,借以滿足自身對“成爲人類”的迫切需求,正如同獸魔通過戰鬥滿足自己的作戰**一般。
而謝凝身爲她在地面上的代行者,殺人沖動不僅提供了許多關于人體的研究素材,更補充了大量影魔不曾體驗到的情感,其中之一就是愛,得知了這種情感之後,影魔反而更加迷惘了。
“沒錯,若是說起愛這個字,你比我還要更清楚些,但這遠遠不夠,我需要更多的數據,所以,你應該是最理想的實驗品之一,嘻嘻。”
忽然,影魔神秘地笑了,笑聲當中帶着些許滿意,從一開始,她就籌劃與程鐵軒在這裏見面,因爲對她而言,除了愛以外,還有一種同樣重要的情緒需要體驗。
“如果想要我的愛,要多少有多少。”
程鐵軒絲毫不像在開玩笑,面對着空無一物的前路伸開了雙臂。
“不不不,愛隻是其中的一個片面而已,有愛,就有痛苦,所以我現在想體會一下失去愛的痛苦,接下來就交給你演示一下了。”
影魔的笑聲還是那麽動人,但通道中的氣氛瞬間降溫了幾十度,一陣陣陰森的寒氣直向程鐵軒逼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