仇無衣大略打量了一下周圍的景色,倒是與想象中光怪陸離的異世界不同,黑洞的入口雖然十分其他,通過之後卻來到了一個相當正常的世界。
如果說有什麽不太正常,大概隻有過于黯淡的光線了。
當然,每一天都有白晝和夜晚的更替,光線會發生變化也是理所當然的事情,按理說似乎不值大驚小怪。
但現在的狀況似乎有所不同。
仇無衣擡頭望向天空,頭頂沒有什麽障礙物,所以能夠看得很遠。
周圍的風很硬,卻吹不散天空之中凝結的塊塊黑雲,看起來天陰的狀況着實是相當厲害,想必接下來暴雨。
“這裏依舊是原來的世界,隻不過在一個極其特殊的地點而已,别在意,這種地方的氣候本來就相當特異。”
說着,謝炎的觸手向前一伸,做出一個“請”的姿勢。
仇無衣也看到了腳下唯一的一條道路,狹長的石階兩側是深不見底的峭壁,一直向上爬升的階梯通向一座不知算是山頂還是高塔的地點。
至少階梯的終點應該算是一座塔,然而這座塔卻整個深陷在高聳的山峰之中,僅僅露出一個頂部。
凝望着遠方的塔頂,仇無衣的瞳孔忽然一滞,一種古怪感覺油然而生,倒也不是什麽不祥的預感,隻是這感覺相當奇特,人生中根本不曾體會到過而已。
“您不一同前往嗎?”
見謝炎沒有前進的意思,仇無衣出言問道。
“我并未獲得能夠一同觐見的權力,接下來所要發生的事情也并非完全在你的意料之中,至少多加小心吧。”
似乎沒有于仇無衣多加交流的意思,謝炎交代了幾句意味深長的話之後就像要逃避什麽一般,主動退回了出口一旁。
“多謝前輩。”
仇無衣知道謝炎這是在提醒自己不要大意,也就是說将來所要面對的并非是能夠安安穩穩交談的對手,能夠對自己說這些已經相當不易了,是以滿懷感激地鞠了一躬。
答禮之後,仇無衣轉身躍上階梯,向着山頂疾速奔去。
“如果是你們的話……應該能拯救……不,即使不能拯救也沒關系,若滅亡的命運不可避免,至少要将希望留下來。”
望着仇無衣遠去的背影,謝炎似乎一下子老了幾百歲,整個人都頹萎了下來,口中夢呓般的自言自語道。
“相信他們吧,你也正是因爲相信他們才會來到這裏,不是嗎?你和我都在逃避,然而這沒辦法。”
相當年幼的少女聲音與刺耳難聽的擰動螺釘聲交雜在一處,卻是謝炎再熟悉不過的聲音。
高處的風足以将人直接吹下深谷,卻動搖不了仇無衣一分一毫。
長長的階梯上沒有敵人出現的征兆,也沒有任何陷阱,但仇無衣清楚,在階梯的終點,等待自己的就是那個不知該如何形容的人。
雖然一輩子都不想再與之見面,可是有些東西必定是無法避免的。
既然如此……
仇無衣放棄了心中的雜念,一心一意地沖向越來越近的塔頂。
巨塔的形狀已經自遮掩的雲霧當中現出,同爲圓柱形的金屬塔堪稱壯觀,然而在那個人的面前卻體現不出絲毫的存在感。
背着雙手屹立在塔頂上的青年瞬間取代了仇無衣眼中的一切,乃至心中的一切。
“大哥!”
親眼看到了那張熟悉的臉,俊朗而包容了世間無數複雜感情的臉,仇無衣的身體不由自主地動了,迅速脫離了思想的束縛,大吼一聲就揮拳轟去。
完全是無意識之間的行爲,飽含力量的一拳如脫缰野馬一般穿透空氣的束縛,嘭地一聲分成兩道開裂的氣浪,直接砸在了步九重的臉上。
仇無衣自己都不知道爲何一直謹慎的自己會在此時突然揮拳相向,步九重的強大是有目共睹的,出戰之前還三番五次地提醒自己如果能夠不引起争執盡量不要出手,然而當身臨此處的瞬間,再多再強力的束縛也沒有用,縱使内心在不住地對自己怒吼,強迫自己鎮靜,拳頭的走向卻依然是無法控制的。
這是沒有什麽技術含量的一拳,極其粗暴而又直接,除了無盡的激憤以外一無所有,按理是不可能命中步九重此等強者的。
砰……
重拳擊中了步九重的臉頰,深深地陷了進去,然而他的身體卻連最爲細微的晃動都沒有,反而平和地凝視着失控的仇無衣。
“舒服些了嗎?”
步九重的手掌輕輕從左臉上方飄過,拂去了仇無衣緊緊攥着的拳頭,一塵不染的纖細指尖觸碰在指縫之間不住淌出鮮血的鐵拳之上,刹那間,仇無衣恍惚的神智頓時冷靜了下來。
“不用你安慰我,爲什麽不躲開?以你的實力不可能做不到。”
猛地一揮手打飛了步九重的手掌,仇無衣氣喘籲籲地連連後退了好幾步,死死盯着步九重古井無波的臉。
“因爲我想這樣。”
在仇無衣的質問面前,步九重卻報以安慰般的微笑,溫和,卻又不知爲何令人無法靠近,更無法報以相同的笑容。
猛然之間,仇無衣驚愕地發現步九重的身影仿佛變得頂天立地一般高大,分明自己的一剛剛轟在他的臉上,然而現在的氣氛卻完全逆轉了。
處于别人掌心之中……莫非就是這種感覺麽?
寒氣刺骨的冷汗漸漸彌漫了身體的後背,回想起天地激鬥大會之中的戰鬥,那着實稱不上什麽像樣的戰鬥,完全是被單方面吊打。
過了數年,仇無衣一度以爲自己變得比以前更強了。
然而……
“隻要你願意的話,就能吃我一拳嗎?”
仇無衣不屑之甚地一聲冷笑,心中卻不知道笑的是自己還是步九重。
或許二者兼有,對自己的冷笑,笑的是井底之蛙般的視野,對步九重的,或許笑的是那無謂的僞善。
“不錯,我,步九重,今日爲天衣聖門之聖子,來日必将成爲統治衆星的聖帝。我愚蠢的弟弟喲,你之所以能夠在此活着,正是因爲我願意看到你生命的延續,你的拳頭之所以能擊中我,同樣隻是因爲我想被你的拳頭擊中,你的衣骨之所以歸還,那也是出自我之意願——我之意願即是世界得以運行的前提,我之唾棄即是一切毀滅的根源。”
步九重毫無傲氣地立于仇無衣身前,背負着雙手,一臉和氣的微笑足以讓任何人心中的堅冰融化。
然而在仇無衣的眼中,早已變化得頂天立地的步九重隻是輕輕瞄了自己一眼而已,天崩地裂般的恐怖壓力卻早已浸透了自己的每一根血管,每一絲神經。
“你是認真的……”
仇無衣的額角終于淌出了汗珠。
“我之聖帝宿命能理解一切凡人不解之物,我之聖帝天眼能瞬間将星球最細微的角落盡收眼底,我之聖帝天耳能分辨出遠在宇宙之上的星辰動蕩之聲,我之聖帝神足能抵達每一個汝等無法抵達的空間,我之聖帝有情,即使命喪我手之人,我亦可以使其感受不到半分痛苦,我之所作所爲一切都有如真理一般,無需任何質疑。”
步九重收起了臉上的微笑,轉而神情肅穆地注視着仇無衣,背後緩緩浮現出一枚巨大光輪,釋放出足以驅散全世界黑暗的柔和光芒。
“咳……”
仇無衣喉頭一緊,一口鮮血猛然噴出。
這就是……步九重真正的實力……
然而……
仇無衣咬緊被鮮血浸染的牙關,一手按在胸前,死死地釘在原地,任憑身體在步九重所釋放出的壓力之中顫抖。
那甚至不是步九重釋放出力量而産生的壓力,僅僅是他解除了自身束縛之後語言當中所蘊含的力量。
也就是說,他根本沒有想要憑借自身的壓力壓倒仇無衣的想法,就像一個人在趕路之時不會注意到被卷入鞋底的螞蟻一般,至于倒黴的螞蟻能不能承受得住,同樣也與這個人無關。
不能後退,也不能屈服。
在心中,仇無衣如此對自己吼道。
哧——
“嗚……”
仇無衣抽搐不停的嘴角滲出一汪鮮紅色的泡沫,緊繃着的肌肉終于到達了臨界點,裂開了一條條血流如注的傷口。
“我的弟弟,現在你應該明白了,我一直是如此認真的。”
步九重向前輕輕邁了一步,背後的光環,以及足以撼動星辰的壓力瞬間消散。
“咳咳……咳咳咳!你就是爲了和我說這些嗎!”
仇無衣一個踉跄,差點摔倒在腳下堆積起來的血泊之中,好不容易才穩住了身形,瞪着血紅的雙眼質問道。
“那隻是對你的期望罷了,你看,現在時間還很充裕。爲什麽我要安排如此多的時間呢?假如你抛下随行的人,自己一個人從塔的外壁攀登上去的話,你就會發現這個時間或許剛剛好。”
步九重衣袖一拂,平地之上立即多出了兩個精雕細琢的木椅,示意仇無衣坐下,自己也以如同椅子自動跑到他身下一般的優雅姿态首先坐了下來。
“這是什麽意思?”
仇無衣沒有入座,銳利的雙眼冷冰冰地盯着遊刃有餘的步九重。
“我想拯救你。”
步九重坦坦蕩蕩地微笑道,猶如一縷明亮的光芒,沒有絲毫陰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