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籠罩着厚厚的一層陰雲,胡博士手舞足蹈地開心大笑,指尖緊緊捏着一個小小的圓柱形瓶子,将瞪大的眼睛直勾勾地湊近,瓶子根本不是透明的,從外面什麽也看不到,胡博士卻好像能夠看到一些令他極其興奮的東西。
這是鑲嵌在山間的一座巨塔,塔頂除了幸災樂禍的胡博士之外,另有一人。
如果海有邊際,這個人的氣質則沒有邊際。
如果天有極限,這個人的力量亦沒有極限。
如果大地足夠厚重,這個人會令所有人清楚一個真理,在他們眼中的“厚重”不過輕如鴻毛。
意外樸素的白色衣裝,背負着雙手,相貌俊美的青年不知在凝望什麽。
高塔之上的風又強又硬,青年的長發雖在背後飛舞,卻與風吹的方向并不相同。
他踩踏的大地之上的瞬間,立刻會有無數人頂禮膜拜。
然而當他翺翔于天空的刹那,驕傲的身子将遮住太陽的光芒。
身爲天衣聖門的繼承者,聖子步九重已經是永國——乃至整塊大陸無人不曉的星辰。
他的笑容令人安心,令人溫暖,但沒有人在他的面前享受這一份微笑,胡博士亦然。
步九重背對着胡博士,仿佛在沉思,又仿佛在鳥瞰整個星球。
“胡老,這是沒有意義的,無限循環的虛假空間對于他們而言隻是個小把戲,雖然我的弟弟的确很快就意識到了自己的愚蠢。”
步九重這一番話,若是被旁人聽到,恐怕全然不亞于五雷轟頂。
瘋瘋癫癫,每天不知道腦袋裏想着什麽,猥瑣而又醜陋如怪物的胡博士稱之爲過街老鼠也不爲過,即使在天衣聖門之中也鮮少有真正尊敬他的人,若非他的一身本事無人可以取代,那他就是真正的老鼠。
對于這樣一個人,高貴爲聖子的步九重卻尊稱他一個“老”字,其中的尊敬之意可想而已。
“少主睿智,自然看透了一切,然而想必少主清楚,世間萬物的起因與結局之間未必具有必然的聯系,尤其是他,即使是少主也想親眼确認一下他的價值吧?嚯嚯嚯。”
胡博士竟然略微斂起了平時的狂态,隻是那怪異的笑聲絲毫沒有變化。
在步九重面前,胡博士已經堪稱恭恭敬敬了,然而步九重絕不是因爲他人的恭維就會改變态度的人。
二人之間的關系着實有些怪異,但彼此都已經習以爲常。
“不錯。”
步九重風度翩翩地點了點頭,竟直接同意了胡博士的說法。
隻言片語之間,就足以看出胡博士所觀察的正是被困在空間之中的仇無衣。
單是這一門技法,說不定就足以爲他赢來步九重的敬意。
“少主,雖然一切都在您的預想之中,他的價值現在還不能夠徹底确定,我是否可以做些多餘的事情,反正現在時間還算足夠充裕。”
胡博士陰測測地笑了笑,裂開大嘴回過了頭,毫無畏懼地直視着步九重的臉請求道。
“懷疑他的價值嗎?原來如此,你除了收集細胞以外還有這個目的,也罷,雖然對我而言并無太大意義,但他畢竟是我的弟弟,至少對他,以及對你是有益的,随你便了。”
就像将手中的玩具随随便便交給其他人的孩子一般,步九重将一個頗爲微妙的權限交給了胡博士。
“嚯嚯嚯,多謝少主,他們的細胞對于少主是毫無用處的,然而接下來的事情說不定會讓您看一場好戲,不妨稍稍期待一下。”
得到了步九重的允許,胡博士興奮得嘻嘻大笑,似乎下一秒就會抽搐而死。
步九重也随之展露出神秘的笑容,隻不過顯然與胡博士所笑的東西大有不同。
階梯之上。
塵封已久的螺旋形空間透着灰塵的發黴氣息,還有隐隐的鐵鏽味道。
“不行!不能再前進了!”
仇無衣忽然意識到不對勁,馬上阻止了二人的行動,手指尚且保持着剛才的動作。
不對勁,一切都不對勁。
剛才指尖肯定捏着弦,現在卻一無所有。
這一個突然的發現如同一個打開大門的鑰匙,立刻令仇無衣意識到自己似乎失去了更多的記憶,而且很可能不止一兩次。
“哥?怎麽回事?”
範鈴雨跳上仇無衣之下的台階,輕輕地拍打着他的胸口,仇無衣的表情着實有點可怕,那種感覺就像剛從噩夢中醒過來一樣。
“謝謝,小雨,莓莓,這階梯有問題。”
仇無衣定了定神,仔細搜刮了一番腦中的記憶,轉而向二人說道。
“有什麽問題?”
柳莓莓沒有主動湊上去幹擾範鈴雨,她知道仇無衣注定不屬于自己,于是就隔着幾級台階問道。
現在這點事情已經不再能夠使她落寞。
“咱們爬了多長時間台階?”
仇無衣掐着指尖問道。
“好幾個小時了,一直看不到頂……嗯?等等,有那麽長的時間嗎?不,好像不太對……哥?”
仔細算了算時間,範鈴雨剛要回答,大腦卻在計算出結果的同時浮現出一種異樣的違和感,令她開始懷疑自己的直覺。
“這麽說來……果然好像有點問題。”
柳莓莓沉思了片刻,腦中也同樣出現了相同的違和。
雖然時間過去了這麽多小時,自己卻好像沒有那麽長時間的攀登記憶。
似乎有些記憶被莫名其妙地消除了,卻又好像與消除不同。
“咱們可能……我隻是猜測而已,咱們可能在這個階梯上一直在做相同的事情。”
話到此處,仇無衣的臉上已經陰雲密布,這階梯之上的陷阱可謂極其卑劣,無聲無息地消耗掉人的時間,以及記憶。
“會是這樣嗎?”
範鈴雨雖然不至于懷疑仇無衣的話,但這種事情着實與常識不太符合,使得她一時之間難以接受這一事實。
“我有一點點記憶,小雨,你剛才是不是想要敲一下牆壁,确認周圍的景象到底是真實的還是幻覺。還有莓莓,你是不是在想那些無限循環的機關,而且這樣的機關都特别複雜,不應該設置成螺旋形階梯的樣子?”
仇無衣這番話一出,範鈴雨和柳莓莓一同吃驚地睜大了眼睛。
絲毫不差,就如同預知未來一般,仇無衣真的說出了她們心中所想的東西。
“這……竟然真是這樣……”
範鈴雨結結巴巴地緊抓着台階一旁的扶手部分,心中的疑惑退卻之後,随之到來的是恐懼。
無限循環做同一件事,任誰都會覺得可怕至極。
“不,時間還是向前走動的,我不認爲這是真正的循環。”
柳莓莓卻瞬間平靜了下來,在黑白之世中的所見所聞令她關于異空間的見識大增,面對突如其來的異象,也就顯得比一般人更加冷靜。
“我也這麽覺得,所以這裏可能隻是一個能夠影響到咱們感官的異空間,并不是真正将咱們所做過的事情完全重放,既然是這樣……應該有破解的方法。”
仇無衣略一思考,大緻有了個主意。
“哥?”
“你們先退後,讓我先試試看。”
仇無衣反複思考了一下可能性,覺得大緻穩妥之後,這才讓二人暫時退後。
不知道仇無衣将要做些什麽,範鈴雨和柳莓莓主動下了幾級階梯,在螺旋的轉角之處觀察着仇無衣的動向。
“呼……”
仇無衣閉合雙目,首先用神識确認了一下目前階梯附近的狀況。
結果是與預料中幾乎一緻,雖然有些難辦,但應該能夠觸及到遠方的那一點光芒。
兩個不同的空間,彼此之間究竟有沒有連接的通道?
“破!”
一聲怒喝宛如劃破黑暗的驚雷,大量紡命之線自仇無衣雙腕之間湧出,然而卻沒有凝聚成任何東西,直接消失在空氣當中。
同時一張迷惘之極的面具出現在仇無衣的臉上,正是心魂逆轉的象征。
追逐。
有形的攻擊化爲無形,有限的距離化作無限,極其遙遠的另一端所存在的目标在鎖定的過程之中漸漸變得清晰,然而卻不可見,隻知道它存在于空間的彼端而已。
穿透吧!
無聲的咆哮越過重重不同的空間,将一根鋒利的弦送到了那個模模糊糊的影子之上。
啪——
胡博士身體忽然向後猛地一閃,也虧他反應及時,在手中小瓶爆炸之前的瞬間躲了開來,否則必然會被飛濺的碎片傷到眼睛。
“哦?”
一直興緻缺缺的步九重卻若有所思地哦了一聲。
“嘻嘻嘻,真是預料之外的驚喜,少主,這就是您的弟弟,無時無刻會帶來超出我想象的東西,爲什麽您之前不曾告訴我呢?有意思,太有意思了!”
胡博士的小瓶被打碎,也意味着他所做的某種手腳也化爲泡影,但他沒有因此而勃然大怒,反而驚喜交加地大笑起來。
“這就是他的價值所在。”
步九重簡練地回答了一句,仿佛在贊賞。
“有意思,真是太有意思啦!接下來一定會帶來更多的驚喜,雖然這不會改變什麽,不過在這之前,還是讓我打聲招呼吧!”
胡博士閉合起來的另一隻眼睛不自覺之間悄悄張開了,整個人在狂喜中所散發出的氣息早已不像一個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