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仇無衣親耳聽到的約定，雖然不太清楚究竟出自什麽人之口。
不過這個人的身份很明确，就是在這聖子城活躍的隐俠，收取金錢替弱者伸冤殺人，他們出不出手不看金錢的數量，即使是幾個銅闆也能請動。
而前提是——冤情的輕重。
至少仇無衣是如此想象的。
既然請帖已經送上門來，仇無衣就沒有打算逃避，誠然，請貼上天九的署名着實有些讓人難以接受，但仔細一想，這件事卻并非完全不在情理之中。
赴約之前，關于這件事的來龍去脈，謝凝與仇無衣早已向其他人交代過，酒鬼大師頗不以爲然，其他人也沒有反對的意見。
“這個人是你的舊識？”
坐在輪椅上的謝凝看似無意地問道，雖然是正式的邀請，但不管是她還是仇無衣，都沒有好好打扮一下的想法。
“很難說算不算舊識，隻能說曾經偶爾見過一面而已，而且是完全的意外，他肯定沒有記憶。”
仇無衣含糊不清地将于天九相識的事情化作一場意外，因爲這件事的真實情況絕對不能對任何人說出去。
“原來如此，既然不算朋友，那就要做好一切準備。”
謝凝的話意思很清楚，“一切準備”，戰鬥也包含在内。
仇無衣無聲地點了點頭，思緒回到了與天九見面時的場景。
現在回憶一下，當時的相逢的确看起來很像意外，但若是仔細琢磨，仇無衣覺得很有可能天九是看透了自己的殺手潛質，抱着一種拉攏同伴的意識與自己結交。
這不禁讓仇無衣感慨命運的奇妙，假如沒有之後的意外，自己說不定現在就在這聖子城裏，做和天九一樣的事。
或許那樣反而會比較快樂吧。
之後的路上，二人彼此再也沒有交談，謝凝平日的話本來就不多，而今正逢意外事件，冰冷的臉顯得分外嚴峻。
而仇無衣卻一直浸泡在過去的回憶之中。
很快，天九邀約的地方到了。
正是在聖子城中第一次與天九相會時的地方，懸挂着七色龍骧大旗，所謂的“分店”。
就和城内所有的店鋪一樣，燈火通明。
“走吧。”
謝凝首當其沖，推着輪椅進入了店門。
“客官請！”
就和一般的店鋪一樣，裏面的招呼十分熱情，仇無衣大略掃視一番，很快就掌握了店鋪一樓的全貌。
至少從一樓上看，這裏和街上其他的店鋪沒有差異，甚至商品都大同小異。出發之前，仇無衣也作了一番準備，知道七色龍骧生意的範疇相當廣，隻有想不到的，沒有他們不做的。
不過在這裏，仇無衣發現了一個熟悉的身影，那就是跟随在天九身邊的少年阿力。
阿力對看上去貌似掌櫃的中年人附耳說了些什麽，這一切都看在仇無衣的眼中，按說店掌櫃都是熟悉商道的人才，在這樣的商會中多少有些地位，但他在阿力面前卻顯得極爲恭敬，甚至就像下人在面對主人的時候一樣。
由此足以看出這個少年的不凡之處，或許可以這樣認爲，當天九不在場的時候，他就是天九的耳目。
“兩位請，少爺已經恭候多時了。”
阿力對掌櫃交代完畢之後，一個人走到了門口，向着仇無衣與謝凝深深行了一禮，完全沒有可挑剔的地方。
“你怎麽知道沒有認錯人？”
謝凝故意設下了一個小小的陷阱。
“少爺明察秋毫，事先告知我的，請上樓。”
阿力的回答直接把一切都推到了天九的身上，做出了請進的姿勢。
仇無衣與謝凝相互對視了一眼，彼此點了點頭，跟着阿力繞到了店面之後，謝凝的輪椅能夠浮空，也能夠輕易攀登樓梯。
樓梯意外地高，從高度推斷，這了樓梯并非通往二樓，而是頂樓。
到了樓梯的盡頭，首先映入眼簾的是略顯昏暗的燈光，與亮如白晝的一樓大有不同。
沒有預想中的華麗裝扮，唯一的過道兩邊是白紙糊成的牆壁，牆上點綴着幾盞極小的油燈，連窗子都沒有，一片死寂。
走在長長的走廊之中，仇無衣突然覺得自己好像還是有些小看天九這個人了。
走廊的另一端，隻有一扇小小的門而已，别無他物。
“貴客原來，未曾遠迎，恕罪，恕罪。”
小門從裏面主動打開了，同時響起天九帶着笑意的聲音。
“貴客不敢當，打擾了。”
仇無衣準備在謝凝之前走進去，因爲他知道，謝凝對天九尚且抱着戒意。
花枝招展的天九卻早已迎了到了門口，還是一身金閃閃的，除了土豪，應該沒有第二個詞能夠完美形容他的氣質。
阿力工作完成，退到了遠處，天九的目光在謝凝和仇無衣的身上一掃而過，向着看似不那麽冷淡的仇無衣伸出了手。
“請！”
天九抓住仇無衣的手，親熱地請二人進去。
門雖小，裏面的設施倒是一應俱全，隻是不顯華麗，裏面已經擺好三張桌案，顯然天九早已知道來者有二人。
三個人分開入座，桌案之上擺着四樣分量不大卻貴在精緻的小菜，以及幾乎半透明的碧玉酒器。
“我知道，兩位對我天九也不是十分信任，所以我決定回答二位所有的問題。”
天九虛虛端起酒杯，開誠布公地展現出最爲坦率的态度，神色毫無猶豫。
仇無衣與謝凝再度對視一番，反而覺得有些意外。
“學姐？”
“我沒有問題，大體上應該和我的猜測沒有差别，如果說真要我問什麽的話，那我就問一件事，我的事情你了解多少？”
謝凝的态度沒有因爲天九展現出誠意而變得溫和，一如既往地保持着生人勿進的警戒狀态。
這個問題，仇無衣也很想知道答案，所以就坐在一旁靜聽。
“閣下也知道，與我共同行動的人之中有一位您的家人，他隻是大略地透露了一些情報給我。順便說一下，我與他雖然沒有共同的理念，但他仍然算是不可代替的同伴。”
天九放下手中的酒杯，出于敬意，從座位上站了起來。
這句話，仇無衣聽出了些許隐藏的含義，似乎意味着天九知道謝岚的真相，也知道他并未爲了所謂的正義而行動，但即使如此，他也認定謝岚是他的同伴。
“像你這樣通情達理的人，真是世間少見，希望以後有共同戰鬥的可能性。”
聽到天九的回答，謝凝臉的冰霜立刻消融了大半，甚至還展現出一絲神秘的微笑。
這句話，仇無衣覺得可以簡單翻譯成——以後有殺人的事算上我一個。
“哈哈哈，果然是快人快語，希望如此了。”
天九顯然理解了謝凝的意思，但彼此之間都沒有直言。
“我也沒有什麽問題，直說你的目的吧。”
仇無衣通過天九與謝凝的對話已經清楚了一件事，那就雙方情報的不對等，天九了解自己，了解啓明星隊的全員，可是反過來，這邊對天九一無所知。
在這種不對等的情況下，詢問問題是沒有多大意義的，因爲沒有判斷真僞的證據。
“哦？這還真讓我有點意外，我還以爲閣下和我有相同的感覺。”
天九出神地望着仇無衣的臉，想從上面發現蛛絲馬迹，可是仇無衣的表情完全沒有變化。
“感覺？”
“我也不太清楚，也許是錯覺吧，也可能能是氣質讓我覺得眼熟，總覺得很久之前在我遊曆諸國的時候曾經見過閣下。事先聲明，我說出這句話，絕不是爲了拉近我們之間的關系，完全是我發自内心的感覺。”
也許是怕仇無衣懷疑，天九特意多解釋了一句。
仇無衣的心髒幾乎停止了跳動。
記憶。
所有人都消失了的記憶，難道在天九身上還存在着分毫？不，也許這隻是客套的說辭而已，但即使是謊言，也是令人長歎不已的謊言。
“很有可能，畢竟在某種意義上我們有相似之處？是嗎？替人洗雪冤屈的大俠？”
仇無衣無力地笑了笑，想結束這個不想直面的話題。
“也是呢，如果我真的看到閣下這樣的人，想必一定會費盡心機與閣下結交吧，畢竟我們真的很相似，另外，我不是什麽大俠，隻是個注定該下地獄的人罷了。”
天九的神情始終愉悅，即使是提及地獄這種令人生畏的詞語。
“此間彼間，并沒有多大分别。”
仇無衣略帶幾分尖刻地笑道，果不其然，當年與天九相遇，真正的起因就是自己的殺人素質，但仇無衣不覺得這是利用。
“說得好，既然地獄那邊和這裏沒什麽分别，我也就不那麽想去了。說正題，我倒是有一個問題，對于這個聖子城，兩位有什麽看法？”
天九向着二人看了看，平靜地等待着他們的回複。
“不管我們如何想，你也有自己堅持的看法吧，不如先說說如何？”
謝凝開口反問道，表情貧乏的瞳孔之中映出的是天九的微笑。
“也好，那我就說了，我覺得，在這處處充滿辛苦的世間，聖子城已經可以稱之爲樂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