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不過仇無衣沒有這個閑心。
聖子城的幾條主幹道的情況已經摸索得**不離十,這不是值得稱道的成就,因爲距離預想中的進度還是差的太多了,沒辦法,聖子城實在是太大,大到幾乎無法一個人探索的程度。
對于一座如此龐大的怪物城市來說,一個人的力量果然完全無法依靠。
仇無衣從偏僻的街角自然地步入燈火輝煌的大街,望着背後的小路不禁苦笑。
心有些亂了。
不知爲什麽,聽到程鐵軒最後透露出的那一則信息之後,似乎心始終無法平靜。
——這個城市中,有傾聽訴苦人所受的冤屈,收錢出手殺人的組織。
“果然,什麽樣的城市之中都永遠有污穢吧……”
仇無衣不慌不忙地一步步前進,小聲自言自語道。
光憑一雙眼睛,絕對無法确認這輝煌的燈火之下潛藏着什麽,白天灰蒙蒙的金屬之城一到了夜間立刻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各種各樣的能源在城市中點燃了霓虹之火,如果說聖子城白天是陰沉的,那麽夜晚就是七色的。
街邊的招牌仿佛以顔色單調爲恥,誇張地用上了人類所能創造出的所有顔色繪制出琳琅滿目的标志,透過一扇扇巨大的玻璃窗,輕而易舉地看得到裏面的繁華。
更有大量千奇百怪的高級動力車呼嘯而過,車上也安裝了各色各樣的閃爍車燈,某種意義上,的确加強了交通的安全。
本來仇無衣以爲東方天武堂所在的南十字城已經足夠花俏了,到了聖子城,這才有一種回到了宛如夢中的那個前世的感覺。
“小哥!一個人?各國美女應有盡有哦!”
細細的燈管繪成了一個豐滿女子的體型,招牌之下站着形迹可疑的攬客者,這一切對于大陸其他三國的人來說可能是極其陌生的,然而對于具有雙重記憶的仇無衣來說,卻是極其熟悉的。
“對不起,我在趕路。”
仇無衣婉言謝絕了路邊攬客者的邀請,匆匆離去了。
一陣極其熱鬧的喧嘩聲忽然從幾條街那邊響了起來,似乎有幾十個人在縱情高歌,叫嚷,各式各樣的聲音實在太多了,而且規模好像越來越大。
節日?
這突然讓仇無衣有了些興趣,大陸四國,風土人情本不相同,可這聖子城集結了四個國家的人,哪一國的人都會慶祝自己的節日,或許小規模的儀式祭典之類就會特别的多。
鎖定了聲音的來源,仇無衣繞過前面的路,收起了身上的警戒之意,就像一個前來湊熱鬧的普通人一般混入了聚集的人群之中。
“請問這位兄弟,那邊是什麽,怎麽這麽熱鬧?我是新來的。”
正好身旁有一個年齡比較大的人,趕路速度也不快,仇無衣彬彬有禮地跟了上去,開口請教道。
“哦,那是七色龍骧家的少爺慶祝新的店鋪落成,特地大擺筵席招待這蓋房子的建築工,你可能有所不知,這位少爺爲人最慷慨,隻要他鬧騰起來,路過的人都能去讨一杯酒喝。不急,依我看哪,這次又是鬧個通宵達旦,時間長着呢。”
“多謝。”
仇無衣對這個路人道了一聲謝,步子稍稍放慢了些許。
七色龍骧,這個名字曾經聽說過,而且在南十字城也見過,可以說是大陸規模最大的幾家商會之一,标志就是塗繪着七色的飛龍,相當華麗。
不過這家商會的具體詳情就不太清楚了,隻知道大陸四國都有他們的店,觸手伸得極廣,甚至都無法判斷他們究竟算作哪個國家的商會。根據程鐵軒所說,天下大商出雷國,七色龍骧的根基似乎也在雷國。
這個“少爺”雖不知道是何許人,但仇無衣無端地覺得這人應該不錯,因爲有這種身份的人居然會宴請建築工,就算是财大氣粗,也該是個豪爽的好漢。
想到這裏,仇無衣的腳步又突然加快了些許,想好好看看究竟這七色龍骧家的少爺是個什麽樣的人。
一轉彎,前面赫然是一片人海。
如剛才的路人所說,道邊矗立着一座挂着龍骧大旗的嶄新建築,想必就是所謂的新店,雖也是金屬所築,卻比周圍的大小樓閣鮮豔許多,裝潢也更加誇張。
店門口,擁擠着數以千計的人,許多都是衣着陳舊的底層平民,不過這些人一個個滿臉笑意,從路旁守着大桶的仆從手中接過分發的酒,有的就地狂飲起來,再去讨要也沒有限制,整個場地蒙着一層厚厚的酒香。
店鋪的二樓尤其喧鬧,透過燈影,看得出裏面人頭攢動,大概就是宴請工人的地方,有些人酒喝得多了,就跑到樓下,或是打開窗戶透氣,仇無衣也看的真切,這些人一身打扮的确就是建築工。
“來來來!不醉不休!兄弟,年紀輕輕,怎麽不趕緊幹杯!哈哈!”
一個喊得有些沙啞的聲音忽然出現在一樓大門口,來者被無數來往的人遮擋得嚴嚴實實。
聽到這個聲音的仇無衣,身子卻像遭到天雷灌頂一般激烈地顫了一下。
“不是吧……”
仇無衣驚訝地瞪大了眼,雖然大腦的意識想要立刻沖上去看個究竟,身子卻不知爲何釘在原地絲毫無法動彈。
那或許是因爲……害怕幻想破滅的恐懼感使然。
不可能,難道真的會這麽巧?
世界這麽大……不,也許的确很小,很小的話,在這裏遭遇也不是不可能……
正在仇無衣胡思亂想之時,一片歡呼聲早已包圍了來者。
“大少爺!”
“是少東家來了!大家快來謝謝少東家啊!”
各式各樣的稱呼不太相同,聚集在店前的人哄地一聲全都湧了過去,千恩萬謝。
“諸位客氣什麽!今天在這裏開了店,日後咱們就是鄰裏街坊,還請諸位多多指教!來,看我爲大家獻上一舞!”
那個即使混迹在無數雜音之中,也依然能鶴立雞群的青年男子聲再度響起,周圍頓時一陣叫好,立刻散開了一大片空地。
仇無衣近似麻木的瞳孔忽然閃了閃,熱流不自覺地順着眼角滴落。
秀美的過肩長發舞動如風,一身貴氣卻被土豪氣息沖淡了五分,一笑起來就滿臉桃花的青年一手搖着純金的扇子,一手端着不知鑲嵌了多少珍珠美玉的金色酒碗,在空地最中間自由地搖擺着,一身紫色與玫瑰色相混合的絲綢長衫看上去就像一朵怒放的玫瑰。
天九,最開始在元山城中相識的結義大哥,竟然出現在這裏。
過去的種種記憶排山倒海般地湧上仇無衣的心頭,一時之間令他呆呆地怔在了原地。
那是一切的開始,可是,假如有選擇的可能,甯可不要這個開始。
可惜,已經絕不可能重新再來一遍了,仇無衣知道,天九大哥也和所有人一樣忘記了自己的存在,無論自己腦中有多少關于他的記憶,他的腦中卻隻有一片空白。
無論怎樣熟悉的人,現在也隻是個路人而已。
“如果……哼,什麽時候我也學會自欺欺人了?簡直無聊。”
一咬牙,生生地切斷了混亂的思緒,仇無衣凄涼地笑了笑,嘲笑的正是自己的軟弱。
已經沒有必要見面了吧。
仇無衣如此想道,轉身就要走開。
“喂!那邊的兄弟!我看你好久了,怎麽光站着不來喝酒?”
正當仇無衣轉過身去,後面忽然響起了天九的笑聲。
“我?”
仇無衣心頭一驚,明知似乎不應該這樣,還是毫不猶豫地轉過了頭。
天九的舞卻早已停了,居然淩空一躍,直接落在了仇無衣的面前。
二人的目光忽然相對,一時之間,也不知是尴尬,還是吃驚,彼此都相對無語。
“我……我不太會喝酒,抱歉了……隻是來看熱鬧的而已……”
仇無衣像做了錯事一般微微低下了頭,因爲無法直視天九的笑顔,隻要看到那張臉,過去的記憶就會一股腦地從心髒的最深處瘋狂湧出,一陣陣沖擊着自己的理智。
“嗯?兄弟你……難道也是……不,是我誤會了,總覺得兄弟長得很面善,實在是不好意思啊哈哈哈!”
天九紅着面頰微微張開眯起的桃花眼,伸出戴着八個戒指的左手撩了下垂肩黑發,坦坦蕩蕩地大笑起來,起身躍回剛才的圈子,再度踏起了自由的舞步,如同張牙舞爪飛向蒼天的七色巨龍。
很快地,周圍的笑聲化作了藍天,流雲,疾風,天九乘着衆人的笑聲,越舞越開心。
那就是幸福吧?
仇無衣伫立在原地,木然地望着那邊,在天九的身後突然發現了一個似曾相識的身影,卻是那個叫做阿力的黑皮膚少年,記得當時在酒館中,名字叫阿萌的樂師少女也提及過七色龍骧的事情,原來他竟然是天九的随從。
“大哥……再見……”
幹澀的喉嚨沒有發出聲音,仇無衣張了張嘴,轉身背向喧鬧的人群,向着孤獨的方向走去。
其實并不孤獨。
因爲擁有共同記憶的朋友們就在那裏,無可取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