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鐵軒說完了最後一個字,端起杯中的水咕嘟咕嘟一口氣灌了下去,讓幹渴的喉嚨得以滋潤。
足以容納十餘人的客廳之中橫着幾條長長的沙發,壁爐中火焰正旺,即使外面已經寒冷刺骨,也影響不到這裏的一切。
幾個人分散在客廳各處,在程鐵軒的召集之下,展開了一場不算正式的會議。
“學姐很可憐的,要是你們也親眼看到她被一群人欺負,肯定也忍不住出手。”
沙業拉上了客廳的窗簾,剛毅的眉眼一直低垂着,怏怏不樂,如同這件事發生在他自己身上一般。
“垃圾,揍她們一頓!”
距離壁爐最近的範鈴雨握緊了拳頭,卻被身旁的仇無衣随手輕輕打了下頭,嗯了一下便不再出聲。
“直接用暴力沒用,把謝凝學姐拉到咱們這邊來,沒意見吧?反正早晚也得去狩獵染色結晶,她的力量肯定對咱們有很大幫助。”
仇無衣接過了範鈴雨的話,向女生組提出了請求,因爲這件事在男生組中已經一緻通過了,但仇無衣還是想聽聽女生的意見。
“沒意見,上次考試,我們所有人都吃虧在這兒,尤其是我。”
淩戚身着一身簡單的藍色男式睡衣,翹着腳坐在沙發上,她摘掉了寬大的牛仔帽,但腰間還挂着交叉的皮帶,兩柄短铳一左一右插在皮帶兩側。
比起同齡的女生,她的胸部相對單薄一些,不過淩戚也從來不注意這些事情,完全像個男生一樣吵吵鬧鬧,爆粗口。
“我也同意,反正宿舍這麽大,幹脆把學姐也叫來一起住好了,我不想一個人住樓上啊。”
範鈴雨有些郁悶地瞪着淩戚,不過淩戚沒有察覺。
“既然一緻同意的話,明天我就去向酒鬼大師申請,看看他能不能幫咱們運作這件事,散了吧,都這麽晚了。”
意見得到了統一,程鐵軒呵欠連連地走向了自己的房間,天色的确不早,當整理完宿舍之後,已經接近晚上十一點。
這是一間單獨的宿舍,坐落在天武堂某座樓的後面,旁邊有一個不大的池塘。
宿舍隻有兩層,更接近别墅的模樣,兩層樓各有五個單獨房間,其中客廳,廚房,專用浴室等一應俱全,隻是還沒有任何可用的物品,畢竟還是頭一天搬進來。
經過商議,男生的宿舍安排在一樓,其中包括酒鬼大師,他很長時間以來一直住在這裏,而女生則安排在二樓。但淩戚很自然地将自己的行李放進了一樓房間,這樣一來一樓就被占滿了,範鈴雨隻好獨自一人上了二樓。
在這裏,一行人即将度過三年的時光,可以說如同自己的家。
“老大,萬事拜托了,這件事隻有你做得來。”
仇無衣鄭重其事地又拜托了程鐵軒一遍謝凝的事情,這才在程鐵軒的豪言壯語聲中回到了自己的房間。
每個人的單間規模都不算大,僅僅放置了一些必要的用品就已經占滿了三分之一,仇無衣反鎖了門,盤膝坐在床上,并無睡意。
“心魂……逆轉……”
仇無衣的意識潛入了心的深處。
心魂逆轉,召喚出内心陰暗面所潛伏的面具,并使其合并到身體上的絕技,
這有可能丢掉自己的意識,從而讓潛在的另一重人格支配身體,但也能大幅度提升天衣的力量,可以說時時刻刻伴随着危險。
最壞的情況下,召喚出來的人格會永久吞噬本體的意志,然後在失控之下魂滅而死。
應對的辦法,就是強大的意志力。
同時,接觸内心的面具也是一種修煉,之所以第四條衣骨完全無法使用,正是因爲靈魂的強度遠遠不夠,想要達到必要的強度,至少要自由地操縱天衣中三條真名衣骨所象征的面具才行。
但這種事情,何其之難。
身體的痛苦随着意識的深入襲來,那其實不是真正存在與肉體之上的疼痛,而是從脊髓開始,以一種擴散形式通過全部神經的痛感。
那種感覺就像一股強烈的電流在灼燒身體,伴随着幾乎令人窒息的麻痹感流經五髒六腑,尤其是心髒,在兩種痛苦相互交雜的沖擊之下幾乎就要停止了,然而卻始終持續在身體忍耐程度的邊緣,絕不深入。
仇無衣已經不止一次接觸到了這種痛苦,但這不表明可以習慣。
黑暗中已經出現了小小的光芒,光芒之中有什麽東西,仇無衣再清楚不過,然而在幾次試驗之中,沒有一次完完整整地接觸到光芒裏的面具。
身體的每一塊肌肉都在電流侵襲之中顫抖着,麻痹,抽搐,外加針紮般的灼熱疼痛令他的汗水都淌不出來,隻能瑟縮着身體緊緊繃起全身的肌肉,頑強抵抗足以令人休克的沖擊。
無論如何都必須要成功,一往無前的堅定信念支撐着仇無衣的意志,一寸寸,一分分地向着光球當中旋轉的面具前進。
面具的數量總共有三枚,一枚五官緊緊地縮成一團,一枚布滿裂痕,破碎不堪,而最後一枚則從空洞的雙眼中不停流淌出血淚。
當意識到面具存在的瞬間,狂暴的電流仿佛柔和了許多,令仇無衣緊繃的身體稍稍得以舒緩。
這三枚面具,一枚代表着自我逃避,一枚代表着希望一切消失的任性,最後一枚則代表着深埋心中的善意,無論是正面還是負面,這三種情緒都是切切實實存在與心中的東西,都是陰影之中的自己。
然而當意識繼續深入,想要接觸到面具的時刻,電流卻像開了閘的洪水一般爆發了,仇無衣的身體猛然向後一仰,後背突然冒出了絲絲白煙,越來越激烈的兇猛電流幾乎擊穿了他的身體。
仇無衣的嘴角滲出殷殷血痕,在電流的攻擊之下已經無法保持坐姿,痛苦不堪地在地上來回翻滾着,四肢時而蜷縮在一起,時而伸展到骨節咔咔作響的地步,而這一切卻并非出于大腦的支配,完全是身體對電擊的本能反應。
可惡!難道就這樣失敗……
仇無衣的意識開始模糊不清了,與以前每一次的接觸一樣,最後整個人再度深陷黑暗,最後迷茫地睜開雙眼。
不行!絕不可以!
憑借着最後一絲清醒的意識,仇無衣向着心中的光芒伸出了手。
“滋……”
微弱的電流聲在空氣中響了起來。
這一點微弱的電擊,簡直渺小到讓人不想理會。
仇無衣自嘲地笑了起來,任憑眼前的黑暗變得模糊。
“滋……”
異樣的電流聲沒有消失,反而越來越響,仇無衣終于意識到一件不得了的事。
電流的聲音并非存在于意識中,而是存在于現實世界。
現實世界?
仇無衣閉合的雙眼悄然張開了,曆經痛苦的電擊之後,他的雙眼非但沒有消沉,反而脫胎換骨般地變得清澈透明,就像晴朗的夜空當中懸挂的明月。
同時,他的氣質也驟然一變,整個人如同隐藏在影子之中,每一次呼吸,甚至心髒每一次跳動都與大自然的風吹草動相互吻合,若非正面對視,幾乎察覺不到這個人的存在。
心中似乎感受到了什麽,仇無衣默然從地上站了起來,起身的瞬間如同随風飛舞的蒲公英種子,沒有一點點聲響。
房間中有屬于自己的鏡子,盡管男生不需要過多的梳妝打扮。
鏡子當中,仇無衣看到了自己的臉。
臉依然是自己的臉,鏡子能夠真實地反映出一切,隻不過臉上多了半張薄薄的面具。
沿着鼻梁爲界限,半張面具整整齊齊地遮擋在左臉之上,仇無衣好奇地伸出了手,想要嘗試着摸一下面具的質感,指尖所觸及的卻是臉上的皮膚。
半張五官緊縮,看起來有些猥瑣的面具似乎是存在的,卻又好像并不存在。
至少臉上沒有遮着什麽東西的感覺,而且視野也沒有任何變化,如果不是在鏡子裏看到,其實根本感覺不到它。
然而真正令仇無衣察覺到不同的卻是身體與心境的變化,自從面具附體之後,他發現自己的一舉一動宛如置于隐蔽之中,不需要去思考,身體會自然而然地根據外界狀況調整心跳與呼吸。
“逃避……逃避到極點,反而不會被人發現嗎?”
仇無衣自嘲地笑了起來,他清楚這枚面具的含義,卻沒想過竟然能夠帶來這樣一種額外的力量。
另外兩枚面具又會給自己帶來什麽?仇無衣不禁滿心期待。
面具的顔色忽然變淡了,一點點消失在空氣當中,而身體的隐蔽效果也随之一同消失,不出片刻,半張面具已經無影無蹤。
“隻有一分鍾,會不會太短了點。”
從察覺到身體變化的瞬間,仇無衣就在心中讀着秒數,去除誤差,第一枚面具心魂逆轉的時間僅有短短的一分鍾而已,而且以自身的意志無法主動控制面具消散。
仇無衣不會因此而感到沮喪,因爲即使是短短的一分鍾隐蔽,也足夠做出許多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