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似道在當時的口頭協議上的确承諾要向蒙古“歲奉銀、絹各二十萬”,但絕不包括後來蒙古所宣稱的“稱臣”和“割江爲界”。
原因很簡單,混江湖是混江湖,混官場是混官場,這裏面還是有區别的。
稱臣,割江爲界,這是要有文件稿的,要有最高領導同意的。
沒有大宋第一把手的簽字,就算賈似道真的這樣說過了,也認真答應了,忽必烈能信嗎?
笑談一樣,忽必烈能相信賈似道派出一個使者的承諾?
但是,讓小流氓打死也沒有想到的是,大強盜頭子不僅不要逼臉了,還派遣使臣郝經親自上他的門來要二十萬貫錢,二十萬匹的錦帛的小錢,還耍起來無賴說稱臣和割江爲界了!
媽蛋的,若是當時某真提了“稱臣”和“割江爲界”這個允諾,你能信還是某能信?!
你要是真信了,你咋不去找大宋官家公開要,偷着找某來幹什麽?!
不怕強盜能搶劫,就怕強盜耍無賴啊!
所以賈似道也耍起了無賴,一口回絕不說,還将使臣郝經扣留在真州的軍營中,并且封鎖了與此有關的一切消息。
總而言之,賈似道不僅不打算履行蒙古後來提出的“稱臣”和“割江爲界”等無賴言行,而且也否認了之前口頭承諾的“歲奉”。
我大宋與你蒙古之間本來就不存在正常邦交,雙方隻是在以江湖規則鬥智、鬥勇、鬥狠而已,所以根本犯不着把戰場上倉促達成的口頭協議當成一回事。
一切都是權宜之計,你憋裝糊塗了!
就算後來使者郝經被拘的消息走漏,當宋理宗皇帝向賈似道問起蒙古使臣的事情時,賈似道還是坦然自若地回答說:“和出彼謀,豈容一切輕徇?倘以交鄰國之道來,當令入見。”
宋理宗當時就贊同了,這隻是一個戰場上的計謀,沒有上升到國家層面。
但是,他們都忘了一點,有一件事情叫“道德正确”,這個是用來整人的。
賈似道在道德上有沒有錯?有吧?
于是,各種打人的棍子就來了,什麽欺瞞官家啊,喪權辱國啊,卑躬屈膝啊,陰謀賣國啊……
忽必烈在北方一看到這個情況,樂壞了,他馬上成爲了道德模範、誠信标兵,說,你們看,我當初就是聽信了他答應我“稱臣”和“割江爲界”的約定,所以我才沒有搶到啥東西回來的……
如此一來,既能爲他當時的撤兵提供冠冕堂皇的理由,還能以南宋背盟爲口實爲日後侵占大宋作好輿論上的準備。
好的,一時間賈似道在内部被人在“道德正确”上猛烈進攻,在外部被道德模範兼誠信标兵忽必烈拼命要做成死證,反正也沒有錄音機。
知道所有内幕的宋理宗不關心這些,他隻關心鄂州是不是守住了,鞑靼大軍是不是退回去了,道德模範和誠信标兵的稱号,他也不想全國海選了,忽必烈想自己留着就留着吧。
因爲當時公田法正在推行着,這是大事情。
賈似道曾經對宋理宗說過,當時的形勢是"國計困于造楮,富民困于和籴"。
隻能施行公田法,這個公田法就是按各級官員的品秩高低規定其所能占有的田地限額,超限部分必須撥出三分之一由朝廷買回,再作爲公田出租,以此項收入充作軍隊糧饷。
舉例而言,如果某個官員按規定所享的田地限額爲二百畝,而他實際田産爲八百畝,那他必須拿出六百畝的三分之一即二百畝作爲公田賣給朝廷。
如同上述,若買回公田一千萬畝,一年可收租米六七百萬石,既可充軍饷、免和籴,又能杜絕濫發紙币,還能平抑物價、防止富豪兼并,可謂一舉五得。
爲了讓"公田法"能夠順利實施,賈似道以身作則地拿出了自己的田産兩萬畝充爲公田,并且迫使其時田産最多的宗室親王趙與芮也撥出了一部分田産。
"公田法"選擇在平江、江陰、安吉、嘉興、常州、鎮江等江浙地區最富庶的六郡實施。
朝廷設立"官田所",以當時的知臨安府劉良貴爲提領,推行一年後立即産生了顯著成效,朝廷買回約一千萬畝的公田,當年收租米六百多萬石,足夠應付軍隊一年的糧饷,達到了預期目的。
但是這也是搶劫,隻不過是針對了富戶和官員們。
它并不是好辦法,但隻是一時有用罷了。
最好的辦法是發展工業,吸收了多餘的勞動力不說,還可以對内促進了商業、農業的發展;對外出口,施行外貿剪刀差,引進世界各地資源。
當然,再把鞑靼強盜集團消滅掉,就不用花費這樣多的軍費了。
但是整個大宋也不會有一個人想到這一點的,賈平章賈似道要是想到這一點了,那他至少是民國以後穿越的人士。
很遺憾,他不是。
賈似道的本意是針對上層富豪,可一旦具體實施,許多官吏要麽急功近利,要麽操之過急,要麽與富豪勾結,最終也不免引發種種弊端,成了擾民之舉。
如剛開始時都是從田産最多的富戶買起,可漸漸發展到二百畝以上都必須申請賣田,最後連"百畝之家"的小地主也無以幸免,緻使"浙中大擾"、"民破産失業者甚衆"。
所以此舉既遭到權勢階層的極力反對和阻撓,也遭到了平民階層的普遍诟病。
可是必須指出,傷害中下層的利益并非出自賈似道的本意。
對此,當朝野上下群言洶洶地反對"公田法"時,宋理宗皇帝就堅決支持賈似道。
他說:"言事易,任事難,自古然也。使公田之說不可行,則卿建議之始,朕已沮之矣。惟其公私兼濟,所以決意行之。
今業已成矣,一歲之軍饷,仰賴于此。若遽因人言罷之,雖可快一時之異議,其如國計何?卿既任事,亦當任怨,何恤人言!
卿宜安心奉職,毋孤朕倚毗之意。"
當時的宋理宗不是傻瓜,因爲沒有人找出最好的辦法來……
在上元夜的這個夜晚,謝太後和官家趙禥一起約見賈平章賈似道,這第二件事就是反擊公田法的人太多了,相當一部分各級領導幹部集體反對……當然,他們也沒有什麽好辦法來解決這個問題,隻是反對!
就算是謝太後堅定地支持他,官家趙禥也堅定地支持他,也是承受不了這個輿情的壓力。
其實就是向賈平章賈似道讨要個應對的辦法。
這個上元夜的夜宴是歡喜的,是團結而勝利的,但問題依然沒有解決。
賈平章賈似道緩緩站了起來,背上了手,踱了幾步後,說道:“先帝有言:言事易,任事難,自古然也。他們所言,可有良策?”
謝太後淡然曰:“無他策,盡道賈平章不足……”
官家趙禥看着賈平章賈似道來回的踱步,他撫額想起吏部尚書葉夢鼎來了。
可以這樣說,南宋之時,葉夢鼎初也有力挽狂瀾之志,他不僅在管轄範圍内平冤獄、免和籴;革除弊政予民生息,且多次上書朝廷,提出了許多修明政治、振興邦國的主張。
但是,他則認爲賈似道是十足的佞臣,其所爲非正人君子之行,當他看到賈似道權勢日重、便認爲他的禍心袒露了,便與其展開了針鋒相對的鬥争。
可以這樣說吧,宋理宗時代,賈似道在兩浙及江東江西推行《公田法》,侵吞民田,最終因葉夢鼎極力反對,遂使《公田法》行至浙西而止。
次年,賈似道又推行《經界推排法》,并以“關子”貨币更易前兩界的“會子”貨币,葉夢鼎認爲,如些造楮,會使物價飛漲,稅賦倍增,百姓将叫苦不疊。
葉夢鼎又起而反對,最終使“會子”票未得全廢。這樣在大宋浙西,并行兩種貨币……其實是一樣的,貨币總是有一個總量需求。
葉夢鼎爲太子詹事後,掌統府、坊、局之政事,并以輔導太子爲重。
太子詹事葉夢鼎輔導他說:“敦教道,訓廉德,厲臣節,拯民瘼,重士選,勸吏廉,懲吏奸,補軍籍。”
這是太子詹事葉夢鼎的二十四字方針之策。
太子詹事葉夢鼎輔導他說:“迩來中外之臣,如主兵理财,聽其言無非可用,迹其實類皆欺誣,上下相蒙,無一可信。
殿下先之以至誠,而後天下之事可爲也。”
這是太子詹事葉夢鼎的識人理論,認爲合格的大臣不應該主掌兵權,更不應該天天想着如何理财,那樣的人,你懂的,不可信。
爲什麽這樣,太子,你好好悟吧……隻要你以真誠待人,那麽天下事就有辦法了。
還問爲什麽?還要好好悟啊……
但是這裏面有一個問題。
宋理宗家教甚嚴,雞初鳴問安,再鳴回宮,三鳴前往會議所參加處理國家政事。
然後退回講堂,講官講經,其次講史,終日手不釋卷。
天将晚時,又到榻前起居,習以爲常。
宋理宗經常考問他的學識,答對了,則賜座賜茶;否則,爲之反複講解分析;仍不明白的話,理宗會随之發怒,要求明天必須再予以講解。
太子詹事葉夢鼎可以讓他悟,但是他不能讓宋理宗悟啊……問到詳細之處,他常常無法回答,遭到訓斥。
等到宋理宗駕崩之時,有百官請謝太後垂簾聽政。
葉夢鼎直言曰:“母後垂簾,豈是美事!”
當時謝太後也趁機推掉了。
官家趙禥當然感謝他了,進他爲參知政事,加食邑。
但是葉夢鼎是最看不上賈似道的人,參知政事又位于其下,于是力辭,有他沒我!
就連賈似道也出言懇留之,但是人家最煩的就是你呢,當然不可。
官家趙禥勉谕再三,仍是诏閣門封還奏疏,絕不和奸佞之輩同朝爲官!
其人吃喝玩樂,無一不精;酒色财氣,無一不沾;言談舉止,無一端正;死生廉恥,皆爲戲谑!
他不是奸佞之臣,誰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