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小子經曆了快樂、刺激、憤怒和計算後,躺下就睡着了。
宋子強把他們兩個的事情對吳大鵬說了。
吳大鵬想了一會兒說:
“喜歡頭上戴鳥毛的印地安人,制造弓箭時隻有一個要求,他們認爲一支箭,隻要箭杆是直的,其它的方面都不重要了------這幫小子做人的基本盤還行,懶點,小氣點,都不算什麽了,張國安兩口子有運氣的。
目前看,這個大宋的基本盤也行。
這裏也有種種醜惡,但是,這裏的人有自由,大家還是信點規矩,媽的,還有個性呢。
至少沒有大明、大清的戶籍制把人鎖死,走個路還要路條,也沒有工匠終身制,甚至閉關鎖國,做個生意都不讓你做,他們的權貴喜歡玩女人,至少也不管你老百姓的下半身------”
宋子強不願意聽了,說:“存在就是有它的合理性------”
“屁,你又聽人家篡改了名言!人家說的是存在就是有原因的,這裏面有它的合理性,也有它的不合理性!
但願張國安兩口子能發展起來,把那些不合理的存在都幹死,讓他們死得透透的!”
吳大鵬眼睛透着惡狠。
宋子強不在意地說:“拉倒吧,關你什麽事情,明天有的忙呢,睡吧。”
兩個人也很快睡了,現在倒是不太在意外面的吵鬧了。
臨安城鹽橋東頭的沈家婆婆鹵味店現在還在營業。
店裏還有十幾個船工在吃着鹵味,喝着淡如水的水酒,他們在大聲說笑着。
他們是剛到這裏的船工。
沈家婆婆上了年歲,滿臉的皺子,但是卻在花白的頭上戴着一大朵花,老相卻偏要扮個俏容,使逛夜市的臨安百姓們看了無不發出笑聲。
她高門大嗓叫賣着各種鹵味,聲音有闆有眼,錯落有緻,完全可以稱得上是一種曲藝表演。
這種吟唱,本是在勾欄瓦舍中唱令曲小調、縱弄宮調“嘌唱”的一種轉化,因爲臨安市井裏的諸色歌吟賣物之聲,就是采合宮調而成的,和“嘌唱”有異曲同工之妙。
況且,沈家婆婆,年輕時也是受過伎藝訓練的,但是最後不太成功罷了。
“嘌唱”,隻敲盞者,謂之打拍,有些類似于大宋版的打擊樂配說唱。
沈家婆婆,就是一面唱,一面敲盞,掇頭兒拍闆,她對“嘌唱”的熟練,說她是爲了賣鹵味,不如說她“嘌唱”招顧客來更合适,酒水更賺錢。
在臨安市民的心目中,成爲一名女伎藝人是很不簡單的事情。
且不說稱得上女伎的,幾乎都要儀形秀美,光彩溢目,更難得的是女伎要具備多方面的伎藝才能,她要會插科打诨,她可以和雅弦聲,她要會翩翻飛劍,她可以填詞作賦……
話說那還是在東京的時候,金色的秋陽中,一層又一層的市民,密密排列在寬闊的禦街上,引頸翹望。
他們是在等待一隊隊在皇宮爲上壽活動而表演的女童出來,她們是四百餘個容豔超人的妙齡女童啊------
一個個,十七八,尖尖的臉,細細的眼,彎彎的眉,薄薄的唇。頭戴花冠,或着紅黃生色銷金錦繡衣,或紮仙人髻,或卷曲花腳幞頭。
她們像穿行春風的楊柳,搖擺着纖柔的腰,移動着細碎的步,紅黛相媚,顧盼生輝……
日常裏,雖然東京慶典之時也有這樣的婦女聚會,髻鬟峨峨,服裝華煥……可多是諸王邸第、公侯戚裏、中貴人家的婦女,即使有歌姝舞姬,也都是飾珠翠,佩珠犀,頗有些今日時裝模特兒展覽之風味。
那些豪門佳麗與大量的扮色俱佳的伎藝女童不可同日而語,百姓們當然不願放過這親睹伎藝女童鸾集鳳翔的良辰,看一看她們的儀容,以分享到一點情意的愉悅,或能從她們的發髻、服飾上得到一點借鑒,以使自家的女兒日後也能長成像她們那樣。
許多青春少年,豪俊小子,從以睹女童風采爲快的市民行列裏躍出,如追逐花蜜的蜂兒,緊随其後。這些平日桀傲不馴的後生,搶着向女童們送寶具,獻果酒……
這種狂熱場面,可謂“追星族”之濫觞。
所以,這種以伎藝誘招顧客的女伎,和以調笑**爲主的**是有區别的。
不錯,在宋代典籍中,“伎”和“妓”是通用的,但在宋代城市中并不等于有伎藝的女子就是**。
且不說那些專在瓦子裏、露台上獻藝的女伎,還有一些生活服務行業裏的女伎,比如女廚師或織繡師。
沈家婆婆雖然大聲與客人們說笑着,倚老賣俏,讓客人發笑,還能唱點帶色的小曲而不怕被巡丁們抓了去,說她低俗。
但是她的心裏有糾結,就是關于孫女兒沈千千的事情。
沈千千是個命苦的孩子,出生不久,父母便在出海時,遇了海難,隻能和奶奶相依爲命。
沈家婆婆會鹵制吃食,房子也是自家的,所以收入還可以,帶着孫女也能活下去。
但是,對臨安城裏女孩子來說,這不是最好的出路。
所以以前說過,在臨安城裏的小戶人家,都重女輕男,倘若生下女孩則愛護得如捧珍珠,因爲待女孩長大,可以随着她的姿質,教給她一種藝業,以此待價而沽。
當然,女伎之伎藝應培養至上乘才能出名,掙到大錢。
沈家婆婆也學過,但是伎藝水平上,就差了些許,一般的小老百姓聽來不錯,但是上不了大台面。
她和孫女沈千千在從業學習方向上發生了争執。
沈千千不夠漂亮,還極爲讨厭填辭歌賦,因此在歌舞上沒有啥發展前途。
但是,這個不要緊,生活技術性女伎之伎能,與歌舞女伎之歌舞相比,其境界絕不遜色。
就以“針線人”來說,雖是縫補刺繡,但本事很高強的話,也有前途。
臨安車橋下的“璩家裝裱古今書畫”鋪中,有個18歲的女兒,被郡王所賞識,其原因是郡王在轎中看見她身上系了一條繡腰巾,換言之,也就是此女的繡工被郡王看中,過上了好日子。
即使女伎中最爲“下色”的廚娘,隻要擁有的伎藝精湛,也同樣大受歡迎。
像宋五嫂魚羹,原本就在東京飲食行業中就有名氣,南渡臨安後,仍然以獨特味道享譽京城。
高宗官家就曾嘗過她的魚羹,僅這一次,宋五嫂就得了10枚金錢、100枚銀錢、10匹錦絹。
由于曾經禦賞,百姓們便紛紛趨向,宋五嫂由賣魚羹遂成富媪。
宋五嫂魚羹選料講究,烹調技術與衆不同,而且刀功獨一無二,故始終爲市食中翹楚,否則身處左江右湖環境中的百姓,便去吃其他人家的魚羹了。
但是,孫女沈千千都不願意去學這些呢。
沈家婆婆曾經問她:“歌舞、針線、廚娘,你都不願意學,那麽你要學小說、棋诏、還是踢弄人?這些都是要上勾欄場裏出力,很難出名的------”
沈千千當時回答說:“大媽媽,某想要去學小打!”
沈家婆婆當時就手撫額頭,喊道:“我的天神啊,你何如想做這一行!”
“可以天天騎驢!”
“那你知道學藝要花費多少?!”
“可以天天騎驢!”
沈家婆婆看着這個小小的人兒,卻是滿臉的倔犟,笑不出來了。
小打,是一種驢球,和傳統的馬球有所區别。
驢子小巧、耐力不足,所以乘驢擊球,隻能是用女伎
乘驢擊球,應以女伎爲宜,這和驢的小巧、耐力不足有關系。
因此由女伎表演的驢球又稱爲“小打”
可以想象了,一百多個女伎,穿棉襖,着絲鞋,各跨雕鞍花鞯驢子,“花裝”成男子模樣,分爲兩隊,手拿塗金銀圍的彩畫球杖,直奔場地上立着的一個彩結小球門。
一隊的“朋頭”即射手,要将隊員傳給她的球帶射進球門,喚作“入孟”,才算勝利。
另一隊女伎,則向前争占,不讓“入孟”,可搶球供本隊“朋頭”射門。
兩隊爲此互相追逐,展開搶奪。
兩隊女伎無不拼命向前,一直到收到了足夠多的打賞,才停止這場比賽。
一場女子驢球比賽,隊員多達百餘人,而且還有正式、替補隊員之分。
驢軀體小,騎在上面,周轉雖靈活,但重心低,長時間打球很累,必須頻繁換人。
其他諸如球場、球門、旗幟、球杖、球質大小、乘騎、服飾、裝具、樂隊、唱籌的裁判、比賽的章程和“大打”的男子馬球相差大緻不遠。
這種驢球,無論在中國還是世界上,都是空前絕後的。
當上小打隊員收入不低的,她們主要是以表演爲主,本來勝負不重要,觀衆看爽了後,給的打賞不少的。
不過,如果遇到有大戶們以她們隊的勝負或進球數爲賭博時,那場面就激烈了,而且更加精彩了。
但是那制钿驢鞍及諸服用,皆是裝飾侈靡,一隻小打球隊,日費數萬,一天沒有幾百貫錢維持不住的。
所以,想從事這個行業,個人也是要花費巨大,特别是一個新隊員。
最後,沈家婆婆感歎地說:“我的小千千啊,你想要騎驢可太貴了,你将來不想着找個好人家?”
沈千千依然堅定地說:“可以天天騎驢!”
兩個人的交流不歡而散。
但是千千是一個好孩子,她天天幫助大媽媽賣鹵貨,而且還出去遊街賣,那樣賣得更多。
賣完了,就回來再取一些。
不過她從收入中十之取一,說是要自己攢出學小打的費用------
沈家婆婆歎了一口氣,上百貫的費用呢,也不知道夠不夠,随她去了。
不過,今天晚上回來後,千千樂壞了,說是遇到了兩個運氣差到極點的傻小子,若是每天都能遇到的話,一個月内就攢出來了。
千千笑起來像花兒一樣好看。
她蹦蹦跳跳地去了後院,把明天要賣的鹵貨把備好,又投了一些料。
然後自己上樓了,在這個熱鬧鬧的夜裏睡下了。
月亮慢慢升起,明媚的月光透過縷空的窗棱照射進來,印到了她的臉上。
沈千千在夢中露出甜美的微笑,這月光照亮了她的房間,但願也能照亮了她的夢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