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國棟坐在辦公室中,盯着面前的棋盤,伸手去拿旁邊的茶杯,手卻伸了一半又縮了回去,他的記憶回到二十多年前的那個夜晚。『言*情*首*發【手機用戶直接訪問daubao同步更新】
那個夜晚,那個地下室中,他與鄭蒼穹爆發了第一次争吵。
“你是不是真的瘋了”刑國棟指着鄭蒼穹喊道,“你真的相信楊徵俠人格培養那一套他是個瘋子”
鄭蒼穹卻并不激動,隻是坐在那平靜地說:“可是你說過,楊徵俠是個天才。”
“天才和瘋子隻有一線之差”刑國棟疾步上前,湊近鄭蒼穹道,“他做的那些事情,是無法證明的,如果出了問題,刑術變成了另外一個楊徵俠,誰來負責”
鄭蒼穹擡眼看着他:“我來負責,我有辦法對付楊徵俠。”
刑國棟一把抓起鄭蒼穹:“你負責如果你有辦法對付楊徵俠,那你就有辦法治好刑術的病”
鄭蒼穹一把推開刑國棟:“你是不是當醫生當傻了不知道什麽叫隔行如隔山嗎楊徵俠現在對我十分感興趣,我可以用這種辦法來影響他,我已經快要成功了,然後,我在轉而利用楊徵俠來治好刑術”
刑國棟抱着自己的頭,來回走了兩圈:“你還是不懂,楊徵俠的那種所謂的人格培養,實際上就是一種催眠,而催眠是有時間限制的,沒有人會被催眠一輩子”
鄭蒼穹上前:“我們現在隻是要讓刑術敞開心扉,讓他接受這個世界,不再象以前那樣,每天就躲在床底下你看見他那副模樣,你不難受嗎我很難受”
刑國棟皺眉:“你到底有什麽對不起他的你對他父母到底做了什麽”
鄭蒼穹隻是搖頭,并不解釋:“總之,我要治好他,我一定要治好他”
就在此時,廖洪美沖進地下室,氣喘籲籲道:“護士說刑術不見了到處都找不到他”
刑國棟和鄭蒼穹一聽,立即沖了出去。
回憶到這的時候,刑國棟伸手去拿茶杯,但在碰到茶杯的瞬間,卻又被燙得縮回手去,思緒也拉回了現實當中,他看着棋盤上那個已經過河的卒子,喃喃自語道:“過了河,卒子就沒有辦法回頭了。”
樓上窗口前,鄭蒼穹閉眼也回憶到那,搖頭道:“當時我們跑回去,發現你不在房間裏,門也開着,我們四下找,都沒有找到,我讓黃苦漢将狗牽着,最終才找到在頂樓曬台的你。”
找到刑術的時候,天空上已經烏雲密布,其中的閃電也順着雲層翻滾着,恐怖的雷聲不斷傳來,風也刮得越來越大,而年幼的刑術正坐在曬台的邊緣,呆呆地看着遠處。
“刑”鄭蒼穹看到刑術之後,剛想喊他,就被刑國棟一把捂住了嘴。
刑國棟壓低聲音道:“别叫他,正在打雷,他适應了雷聲,相反你突然間叫他名字,會吓到他的。”
鄭蒼穹點頭,站在那無比焦急,隻得慢慢上前。
鄭蒼穹、刑國棟、廖洪美以及趕上來的童雲晖從幾個不同的方向慢慢接近着刑術,就在距離刑術還有五六米的時候,刑術突然間站了起來,站在曬台的邊緣,然後轉過身來,面無表情地看着他們。
此時,一道閃電劈下,映照在刑術那慘白的臉上,吓了周圍人一跳,這時候的刑術,就像是被某種魔物附身了一樣,令人十分恐懼。
鄭蒼穹完全不知道該怎麽辦,隻得用求助的眼神看着刑國棟。
刑國棟示意其他人後退,輕聲道:“刑術,我是爸爸,過來,要下雨了,會被淋濕的,爸爸帶你回家。”
刑術站在那一句話不說,忽然間笑了下,目光看向衆人身後:“媽媽。”
這聲“媽媽”出口,衆人都渾身一震,下意識看向身後,但是那裏什麽人都沒有,随後,衆人又看到刑術的目光似乎聚焦在什麽東西上一樣,随着那東西的移動而移動,最終刑術看着自己眼前的地面,笑道:“媽媽。”
緊接着,刑術的手像是被什麽牽起來了一樣,慢慢地沿着曬台邊緣前進着。
此時,天空中落下了雨點。
衆人看着天空,又看着刑術,知道再不動手就晚了,暴雨一旦落下,刑術随時都有可能踩滑掉下去。
“你們吸引他的注意力,我把他抱下來”鄭蒼穹低聲道。
刑國棟此時也沒有辦法了,隻得按照鄭蒼穹吩咐的去做。
刑國棟、廖洪美和童雲晖幾人在那低聲呼喊着刑術的名字,黃苦漢站在那急得不知道該做什麽,但刑術根本不理睬他們,繼續沿着樓邊朝着前面走着,竟然還跳了幾下。
刑術這樣一跳,險些摔下去,鄭蒼穹也不敢貿然沖上去,因爲距離太遠了。
就在鄭蒼穹咬牙準備跑過去,直接将刑術拽回來的時候,楊徵俠出現在了門口,朝着刑術的方向喊道:“刑術,你媽回來了”
刑術一愣,卻是擡眼看着楊徵俠笑了,使勁點了點頭,并“嗯”了一聲。
楊徵俠輕松一笑:“那就好了,你不是一直想媽媽回來嗎現在媽媽回來了,這下你就要聽話了,明白嗎”
刑術使勁點了點頭,繼續在那走着。
衆人都看着楊徵俠,不知道他在搞什麽。
楊徵俠作勢要往回走,此時刑國棟正要上去叫住他的時候,楊徵俠又駐足停下來,看着刑術問:“刑術,你給媽媽的禮物呢你不是說做了很多禮物給媽媽嗎”
刑術似乎想起來了什麽,剛想爬下去,但手又似乎被什麽人拉了下,他看向那個方向,随後對楊徵俠道:“叔叔,媽媽說讓我陪她玩,她好久沒有和我一起玩了。”
刑國棟等人此時十分吃驚,因爲這麽久以來,這是刑術第一次完整地說上了這麽長的一段話,從前最多是點頭,或者回答“是”、“不是”。
楊徵俠站在那,笑道:“刑術,問問你媽媽,我能和你一起玩嗎你可是答應過我,如果你媽媽回來了,一定要介紹我們認識的。”
刑術看着空蕩蕩的旁邊,等了一會兒,看着楊徵俠道:“媽媽說可以的呀。”
楊徵俠微笑着慢慢上前,走到刑術跟前的時候,朝着空氣伸出手去:“你好,龔女士是吧我是楊徵俠,是刑術的朋友,對,真的是他的朋友,他已經不是孩子了。”
楊徵俠很自然地站在那,與刑術旁邊的空氣聊着天,很是自然,刑術也在旁邊呵呵笑着,與從前判若兩人。
鄭蒼穹此時慢慢地扭頭看向刑國棟,不用開口,刑國棟都知道他要說什麽。
那天,楊徵俠用實際行動證明了,自己可以将刑術挽救回來,不過,當時那件事,在刑國棟眼中,更像是一場法事,雖然他應該是個堅定的無神論者,但那件事對他的觸動很大,他甚至想,那些聲稱見到鬼神,又被鑒定爲精神病的人也許是真的看到了什麽東西。
通常來說,自閉症的孩子雖然會伴随一些幻想,但是這種幻想通常隻會出現在他與那個“朋友”單獨相處的時候,而絕對不會當着這麽多人展示出來。
不過,刑國棟也因此同意了鄭蒼穹那特殊的治療方法。
鄭蒼穹從回憶中掙紮出來,看着刑術道:“從那天開始,每天上午,我就和楊徵俠在一起喝茶聊天,到了下午,你和楊徵俠一起做遊戲,畫畫,散步但是楊徵俠每次見你,都會用不同的身份,這些都是我的暗示,我告訴他,要想成爲一個合格的逐貨師,就必須了解各行各業,雖然這是實話,但我的目的是希望,楊徵俠不要在你的記憶中留下太深刻的印象,這也是你養父的建議,因爲那樣的話,楊徵俠的形象就會變成你腦子中的一個開關,當你治愈長大後的某一天,再看到楊徵俠的時候,那個開關就會被打開,到時候,你會變成什麽樣,誰也不知道。”
刑術呆呆地站在那,不發一語,馬菲握着他手的時候,發現他的手冰涼,一點兒溫度都沒有。
連九棋咬牙看着鄭蒼穹:“師父,你”
鄭蒼穹低頭道:“我也沒有辦法,我真的沒有辦法,因爲在那之前,刑國棟已經嘗試過多種治療辦法,完全沒有任何作用,我擔心有一天,刑術會出意外,隻能想出那個對策。”
刑術擡眼看着鄭蒼穹:“等我治好了之後,你就想辦法讓我養父調離開了楊徵俠,你也沒有再接觸他,放任他發展下去,楊徵俠的病情一再嚴重,最終将所有的幻想寄托在了徐有的身上,導緻徐有變成了今天那副模樣,成爲了另外一個楊徵俠而楊徵俠和徐有的攪局成功,以及徐有的死,楊徵俠最終變成一個重度昏迷者,其實都是你的期望。”
鄭蒼穹沒有否定,也沒有肯定,隻是道:“冥冥中自有天意吧,我隻能這麽認爲。”
“對,你在成爲齊觀之後,也對我說過,肯定會有犧牲。”刑術閉上眼,深呼吸一口氣,“你今天無非就是想告訴我,我其實整個人的性格,乃至于體内的靈魂,都隻是你培養出來的,對嗎那我到底是誰我應該是什麽樣你爲什麽要告訴我這些”
鄭蒼穹站在那,目光很是呆滞:“泰東當年因爲失誤,沒能救下那三個警察,内疚了一輩子,墨暮橋因爲殺死了無辜的人,也心懷内疚,想要贖罪,而我呢我這個半瘋子,也背負着罪孽,我也想贖罪,可是我不知道該從什麽地方做起,我以後再也不想踏出這間醫院半步了。”
刑術沒說話,隻是轉身慢慢離開了,馬菲看了一眼連九棋和鄭蒼穹,追上刑術,跟着他慢慢走着,擔心他出事,當然,她更擔心刑術會變回小時候那模樣。
刑術走後,鄭蒼穹依然盯着地面,低聲道:“九棋,我對不起你,對不起你們全家,從始至終都是我一個人的錯,如果我當年早點将奇門的事情遏制住,就不會出事了。”
連九棋看着自己的師父,好半天才問出來:“你其實當年收我當徒弟,說到底,也是爲了找到奇門,對嗎但最終在我出事之後,你才真正打消了這個念頭。”
“對,你說得對。”鄭蒼穹無力地點頭道,“從本質上來說,我和錢修業其實沒有任何區别,我也被控制了,如果不是那無盡的,我不會犯下那麽多錯誤,在犯下錯誤之後,我又因爲急于想彌補,又不斷犯下了其他的錯誤。”
連九棋擡眼看着床上的楊徵俠:“但是,若不是這些錯誤,錢修業也不會繩之于法,你始終不是錢修業,你也無法控制他的行爲,隻要他存在一天,該發生的事情依然會發生,過去的事情就讓他過去吧。”
鄭蒼穹擡起頭來的時候,已是淚流滿面。
優撫醫院樓頂的曬台之上,刑術和馬菲站在那,看着曬台的邊緣。
馬菲很緊張地握着刑術的手,打定主意,要是刑術往前走半步,她死活都要拉住他。
刑術開口道:“我總算明白爲什麽師父以前總是要告訴我,說也許在精神病院裏的人才是最正常的人,在外面的人相反不正常,實際上他想告訴我的,就是今天所說的這一切,我也有病,一直都有病”
馬菲安慰他道:“刑術,你别瞎想,你很正常的,小時候的事情已經過去了,後來的一切都在正常的軌道之上。”
刑術慢慢坐下來:“你知道嗎其實我第一次看到徐有的時候,竟然覺得他很親切,就像是就像是另外一個我。”
馬菲心頭一驚,立即道:“你别胡說,你們倆完全不一樣好不好”
“徐有其實活得很真實。”刑術扭頭看着馬菲,“他把自己的性格完全表露在外面,而沒有去隐藏。”
說完,刑術又笑了笑:“你知道嗎我在想,也許我們所有人都不存在,我們所有人都隻是楊徵俠腦子中的一個個分裂出來的人格,而這個楊徵俠從始到終都處于昏迷狀态之中,什麽逐貨師,什麽,什麽奇門,都隻是他深度睡眠中的一個夢。”
馬菲緊緊握着刑術的手:“就算是那樣,也無所謂,總之,我能和你在一起就行了。”
馬菲說到這,刑術忽然想起來什麽,起身道:“有件事,我必須去辦,你陪我一起去。”
馬菲忙問:“什麽事”
刑術道:“我得去見見賀晨雪的養父母。”
兩個小時後,刑術和馬菲來到了賀風雷和艾星靈的别墅中,車停在門口的時候,賀風雷夫婦早已站在那等候了。
刑術沒想到,當他和馬菲下車之後,悲傷的艾星靈卻是低聲向他道歉:“對不起。”
賀風雷遲疑了一下,也低聲說了那三個字。
刑術不知道該怎麽做,有些尴尬地站在那,許久才道:“是我對不起兩位,我辜負了你們的期望,也沒有辦法勸賀晨雪回頭。”
馬菲站在那,雖然最尴尬,但也知道,刑術能帶着她來,說明沒有把她當外人,絕不向她隐瞞任何的事情,相反,如果刑術瞞着她來,那才說明他心裏也許還是記挂着賀晨雪。
别墅客廳中,艾星靈端上了茶,放下後,看了一眼賀風雷。
賀風雷定了定神後,才道:“刑術,既然你今天來了,那我們就開門見山把一些事情說清楚吧,當然,我們也是受人之托。”
刑術搖頭:“我不明白兩位的意思有什麽需要我幫忙的嗎”妙閣:奇貨
“實際上在凡君一離開之前,就留下了遺書,他已經預感到,也許凡孟和他都活不了,也坦言告訴我們,他一直都認爲無論是凡孟,還是賀晨雪都無法成爲合格的鑄玉會首工,他最終推薦了你。”賀風雷說完,見刑術要開口,立即擡手道,“你别急着推遲,這件事并不是我們幾個單獨決定的,我們也去了監獄,見了璩首工,璩首工也同意了我們的意見,認爲你是最合适的人選,隻要你成爲鑄玉會的首工,或許真的可以管理并且平衡好這個行業。”
“一個行業應該受到法律的約束,而不是某個民間組織的教條管理。”刑術搖頭,“再者,我早說過,奇門的事情解決之後,我就金盤洗手不幹了,連逐貨師都不當了,就專心開我的當鋪,做我的買賣,平平安安過一輩子。”
說完,刑術握住馬菲的手,對她笑了笑,這也是刑術對馬菲的承諾。
艾星靈又道:“刑術,鑄玉會也好,逐貨師也好,這些行業的确早就應該被曆史的潮流淹沒,但是,這些也不是一無是處,行業需要規矩,更需要規範,而這些都需要有才能,有正義感的人來做,你應該明白,這不僅僅隻是爲了我們。”
刑術依然拒絕:“兩位,我第一次答應你們做首工的時候,就說過,那是暫時的,當然了,如果幾位有事需要我幫忙,盡管開口,好了,我還有事,先告辭了,兩位保重身體,請留步。”
刑術說完,起身和馬菲一起告别,離開了賀家。
汽車駛出别墅門口的時候,賀風雷和艾星靈并未轉身回去,而是站在那,呆呆地看着汽車消失的位置,第一次真正的對鑄玉會的未來産生了迷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