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術扔下背包,問:“師父從哪兒打來的電話?他現在人在什麽地方?”
田煉峰搖頭:“不知道,他老人家沒說,你知道他脾氣的,還有……”
田煉峰看了一眼門外,就在刑術以爲他要轉達一些師父的話時,田煉峰卻壓低聲音道:“上次的事情對不起,我真的不知道發生了那樣的事情,你别生我氣了,我這一年都給你免費打工,不要半分錢,好不好?”
刑術看着田煉峰那副小孩兒模樣,有些哭笑不得:“上次我已經說過了,沒關系,而且這個當鋪不是我一個人的,是師父給的本金打下的基礎,你既然是我師弟,按照師父的意思,買賣收入肯定是咱們倆對半分,雖然師父不會要我們的錢,但我們還是得從各自那一半中再拿出一部分來孝敬師父。”
田煉峰隻是點頭,刑術抓起背包,打開保險櫃,從裏面挑選一些東西往裏面裝。
田煉峰站在櫃台外面看着,問:“刑術,不是,師兄啊,你真的要出遠門?”
“對,我先去一趟北京,再去一趟佛山,最後再去四川。”刑術簡單收拾完畢,又從旁邊的櫃子中拿出一個拉杆旅行包來,“我這次去,不知道什麽時候回來,我估摸着就算再順利,也得一個月左右,說不定會久一點,家裏就拜托你照顧了,有空你去看看我爸,還有,上次我告訴你的那個老中醫,我已經說好了,你有空就去拿藥,你爸那身體也得多注意。”
田煉峰眉頭皺緊:“不是,你說的這些話,我怎麽聽起來像是在交代後事呢?”
刑術壓住背包,有些無奈地看着田煉峰:“你這人會不會說話?你非得咒我個出師未捷身先死啊?”
田煉峰立即擺手:“我不是那意思,我不是覺得你說這些話聽着就不吉利嗎?你放心好了,你爸就是我爸,你放心去吧,等會兒,我這話聽着怎麽也不對勁呢?我呸呸呸。”
刑術看着田煉峰苦笑着搖頭:“如果閻剛或者白仲政來找我,你就說我出遠門了,他們要問我去哪兒,你就如實說,但轉告他們,不要着急,我沒事的,這次的事,我必須得一個人去處理。”
田煉峰點頭:“電話聯系吧,你要不多帶幾個充電寶?”
“行了,别婆媽了,我走了,我買了動車票,差不多傍晚時候也就到北京了。”刑術背着背包,拖着行李包就往外走,走到門口的時候卻停了下來,因爲他看到凡君一站在外面,雖然他還是以前那一身紳士打扮,但整個人的狀态變得完全不同,沒有了往日那股氣勢,背也微微駝起,完全是一副奴仆的模樣。
田煉峰看到凡君一,深感奇怪,愣了兩秒之後,立即拿起掃帚繼續打掃衛生——如今的田煉峰,至少在鄭蒼穹幾個月來的教導下,懂得了些他這個年紀應該明白的“人情世故”。
“凡教授,您有什麽事嗎?有事的話,麻煩快點說,我趕時間。”刑術并未放下手中的行李,可當他說完後,卻發現從凡君一身後的門口走進了賀風雷和艾星靈兩人,兩人的狀态氣色雖然比凡君一稍好,但也是滿臉挂着焦慮。
刑術隻得放下行李:“叔叔阿姨好,請進。”
田煉峰立即燒水準備茶葉,準備妥當之後,朝着三位客人微微點頭示意,然後走向對面聞清齋内,進去之後順手就将門給關上。
坐在櫃台内的張大文見田煉峰走進來,立即站起來,滿臉笑容問:“田老闆,是不是又有什麽好貨?上次你出手的那個鼻煙壺,那可是真難得呀,您的眼力是見長呀。”
張大文連珠炮似的說了一串,卻發現田煉峰站在門口透過門縫朝着對面看着,他也立即湊過去:“怎麽了?”
張大文剛湊過去看了一會兒,就被田煉峰一把推開:“别瞎看!”
張大文不樂意了:“你都能看,我爲什麽不能看?”
田煉峰道:“那是我家的鋪子,我愛怎麽看就怎麽看。”
張大文上下打量着田煉峰:“喲,你小子還真把自己當當鋪老闆了?行當裏誰不知道這當鋪是刑術的,你想幹什麽呀?該不會是想謀朝篡位吧?”
“扯什麽淡呢!”田煉峰怒道,“我師兄要出遠門了,我總是擔心。”
張大文立即拍着胸口道:“田老闆,放心,有我呢,咱們雙劍合璧,那絕對是……”
張大文話說一半,發現田煉峰一臉的擔憂,于是問:“刑術真的又要走呀?”
田煉峰點頭:“嗯。”
張大文轉身給田煉峰倒了一杯茶遞過去:“别擔心啦,咱倆呀貧歸貧,但要是真的比眼力,比功夫比技術,一百個張大文和五百個田煉峰都比不上一個刑術,寬心吧,沒事的。”
“嗯。”田煉峰點頭,随後又反應過來,“憑什麽是一百個張大文和五百個田煉峰?你以爲你能比我強多少嗎?你這滿清鞑子!”
“嘿——”張大文也來勁了,把衣袖免起來,做出一副要與田煉峰決戰到底的模樣。
就在兩人耍貧嘴的同時,對面當鋪中的氣氛已經變得無比的怪異。
刑術泡好茶,分别給三人倒好之後,坐下問:“三位,有事請說吧,我真的趕時間。”
“對不起。”艾星靈起身向刑術鞠躬道歉,“我們沒有想到事情會變成那樣。”
賀風雷也起身微微欠身:“對不起,是我們的錯,我們教女無方。”
一直站着的凡君一一直都保持欠身的姿勢,所以他隻是捏緊了手中的帽子。
刑術搖頭:“這和你們無關,而且賀月佳的死,我也有責任,如果你們隻是爲這事來,我可以告訴你們,已經結束了,我與鑄玉會再無任何瓜葛,也不想再與鑄玉會有什麽聯系,不管是公事還是私交。”
賀風雷想說什麽,但又說不出來,隻得看着艾星靈。
艾星靈看着刑術道:“刑術,我和你賀叔叔是真的很想你成爲咱們家的女婿,但……”
“好了。”刑術擡手制止艾星靈說下去,“我說了,已經過去了,不要再舊事重提了,已經沒有任何意義了。”
艾星靈微微點頭:“刑術,這次我們來有事相求,隻有一件事求你,希望你能答應。”
刑術問:“什麽事?”
艾星靈回頭看着身後的凡君一,凡君一微微擡眼,與刑術的目光對視的那一刹那,又立即低下頭,将手中的帽子捏得更緊了。
刑術立即明白了:“凡教授,凡孟的事,不是我能決定的,他會有什麽樣的結果,完全取決于他自己,你應該比我更清楚你兒子是什麽樣的人。”
“求……求你了。”凡君一說話的聲音都在顫抖,“我隻有凡孟一個兒子,我當年已經失去過他一次,我不想再失去了,我求你了,刑術,我知道你有辦法的,一定有辦法的,求求你!”
凡君一說着就要跪下來,卻被刑術一個箭步上前,一把抓住他的雙肩的衣服提了起來:“凡教授,我不知道你爲什麽會變成這樣,我也不想知道,因爲那不管我的事,我還是那句話,凡孟的結果是什麽,不是我可以決定的。”
說完,刑術松開凡君一,轉身提起行李:“三位請回吧,我走了,如果生意歡迎你們來,沒其他的事情,咱們最好不要再見面了,再見。”
刑術說着,提着行李大步離開,凡君一站在那,不斷地微微搖頭,賀風雷隻是拍了拍他的肩膀,長歎了一口氣,艾星靈則是遲疑了一會兒,轉身先行離開了。
待三人走之後,田煉峰這才走出來,看着三人離去的背影,也微微歎氣,随後繼續打掃着衛生。
可就在田煉峰掃着掃着的時候,卻看到一雙鞋子出現在自己跟前,他擡頭,卻發現來到跟前的竟是騙過自己,還将自己打暈過的連九棋。
田煉峰立即捏緊掃把,指着連九棋道:“你還敢來!?你——”
連九棋卻是面帶笑容,輕輕抓住田煉峰手中的掃把說:“怎麽?你還想打你師兄的父親嗎?”
“啊?”田煉峰愣住了,“你說啥?你剛才說的啥?”
連九棋松開掃把,看着當鋪内道:“進去說吧,因爲我要說的話很長,很容易口渴的,我聞到茶香了,不介意倒杯茶給我吧?”
連九棋說着走進屋内,田煉峰站在門口就那麽呆呆地看着,随後掃把落在地上。
坐出租車來到西客站的刑術,在候車廳等待着,坐在那翻閱着外面加了僞裝的《九子圖》,他其實拿不準這本《九子圖》到底是真是假,雖說他自己認定是真的,但是如果是真的,連九棋爲什麽要交給自己?他是瘋了嗎?如果不是,那這裏面一定隐藏着什麽陰謀!
刑術合上書,坐在那閉目養神,他太累了,這一個月來,他沒有哪一天是睡夠過八個小時的,時常從夢中驚醒,以爲自己還在湘西的甲厝殿之中。
“你多久沒睡覺了?”一個熟悉的聲音從身後響起,刑術猛地睜眼,轉身看着坐在自己身後馬菲。
馬菲打扮得很漂亮,還刻意燙了頭發,一頭大波浪搭配着合适的服飾,導緻周圍幾乎所有人男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她的身上,其中兩個男人因此被自己的女朋友掐得吱哇亂叫。
刑術皺眉:“你煩不煩?你跟着我幹什麽?”
馬菲道:“我跟着你?隻是恰好同路而已,我這個人怕寂寞,不如你做點好事,陪着我,對了,你是哪節車廂多少号?”
刑術沒回答,馬菲則是轉身來,直接将刑術拿在手中的車票拿了過來,看了一眼後,笑了,随後又還給了一臉不耐煩的刑術:“稍等。”
刑術看到馬菲起身,徑直走向不遠處一個中年男人跟前,随後将自己的票遞了過去,和男人說了兩句,又指了指刑術,中年男人緊接着連連點頭,等馬菲離開之後,他的目光也一直停留在她的身上。
刑術閉眼道:“你倒是很擅長用這一手。”
馬菲聳聳肩:“女人嘛,就是要善用自己的特長,在不吃虧的前提下達到自己的目的,這沒什麽錯,我剛才告訴那個大哥,說你是我丈夫,我們要去蜜月,但鬧了矛盾,你提前買票走了,我舍不得,追來給你道歉,所以需要和他換一換,先和你換到同一個車廂,等上車之後再說。”
“什麽?”刑術再次轉身,“你瘋了吧?”
馬菲打開自己的平闆電腦,看着未播放完的電視劇:“怎麽?覺得自己吃虧了?對了,有件東西給你看看。”
說着,馬菲從口袋中摸出了兩本結婚證,反手遞給刑術。
刑術拿過打開,發現結婚證上面是他和馬菲,隻是名字變了,正在他要發火的時候,馬菲又遞過來兩個:“那兩個是正常使用的,賈楓和墨暮橋幫着弄的,這兩個是備用的。”
刑術打開第二次遞來的那兩本,發現上面是另外兩個人,于是問:“你想幹什麽?”
馬菲不緊不慢道:“你頂着現在這張臉走出去,庫斯科公司的人一眼就能認出你,所以我會在合适的時候幫你改變下容貌,變成第二本結婚證上面那個男人的模樣,這樣行動起來也方便,不被人注意,新婚夫婦出去度蜜月,四下旅行,人之常情嘛,你要是覺得我占你便宜了,那我現在道歉。”
刑術冷笑道:“你就算道歉也得纏着我,對吧?”
馬菲扭頭看着他:“哇,你好聰明呀,這都被你猜到了。”
刑術長歎一口氣,閉上眼睛,拼命讓自己平靜下來。
半小時後,刑術和如牛皮糖一樣的馬菲登車,兩人登車的同時,在古玩城的當鋪内,連九棋也放下了茶杯,看着坐在一側聽得目瞪口呆的田煉峰道:“事情就是這樣,你聽清楚了嗎?”
田煉峰好半天才反應過來:“你……你騙人,我師父不是那樣的人!”
連九棋系上西裝的扣子:“你誤會了,我的重點不是告訴你,你們的師父,不,确切來說,是咱們的師父,是那樣的人,而是想告訴你,我的确就是刑術的父親,他其實應該姓連,叫連術。”
田煉峰起身:“你騙人!怎麽可能?哪兒有老子和兒子拜同一個師父的,不是,哪兒有……”
田煉峰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麽,他已經徹底糊塗混亂了,隻得站在那皺眉捋着思緒。
連九棋伸出手去:“對不起,上次的事情是我不好,我向你道歉,鄭重道歉,不過,我真的覺得你很有意思,我認爲,你應該是刑術最應該珍惜的朋友,因爲你很單純,不複雜,也沒有壞心眼,我替他高興。”
連九棋見田煉峰沒有伸手來握,又收回手,繞開他走了出去,直接離開了當鋪。
而田煉峰則是愣在那許久,腦子中反反複複出現的全都是先前連九棋叙述舊事時的面容。
那是真的嗎?
在前往北京的動車上,馬菲很順利地和人家換了座位,挨着刑術坐着,随後還拿出了一個眼罩和一副耳塞遞給刑術:“我知道你現在是什麽樣的狀态,你最好戴上耳塞和眼罩,好好睡一覺,你放心,我不會做任何出格的事情,還會幫你警戒周圍,讓你安心睡覺。”
說着,馬菲朝着刑術眨了下眼睛,靠着座椅盯着平闆電腦。
刑術捏着眼罩和耳塞,許久之後才輕聲說了個謝謝,但馬菲卻毫無反應。
那一瞬間,刑術覺得心裏騰起了一股暖意,但這股暖意之後,他心中又冒出個念頭——如果坐在身邊的是賀晨雪,那該多好?
想到這,刑術又使勁搖了搖頭,打消了自己這個愚不可及的幻想,再戴上耳機和眼罩,強迫自己平靜下來。
此時,馬菲則慢慢扭頭,看着雖然表面上平靜,但實際上卻繃緊肌肉,眉頭緊皺的刑術,微微搖頭。
就在刑術前往北京的那八個小時内,連九棋連續去了艾星靈、賀風雷、丁萬安處,又不請自來去了坐窟見了賀晨雪,随後再去了圳陽優撫醫院,面見了刑國棟,也見了刑術在優撫醫院裏所拜的那些師父們。
而連九棋拜訪這些人的目的隻有一個,那就是讓大家都知道,他,就是刑術的親生父親。
當連九棋将實情告訴給刑國棟之後,刑國棟卻沒有表現出他預料中的驚訝。
連九棋相反有些驚訝,問:“刑先生,您不相信?”
刑國棟搖頭:“不,我隻是覺得這一天遲早會來。”
連九棋道:“您有心理準備那就好,我也就放心了。”
刑國棟卻是問:“連先生,我可以問一下,您告訴我這件事,目的是什麽呢?想從我身邊帶走刑術?他不是孩子了,我是他的養父,也已經不再是法律上的監護人,他已經獨立了,所以,我不明白,你爲什麽要告訴我這些?”
連九棋聽完刑國棟的話,一下愣住了,半天之後,連九棋突然笑了,笑着搖頭道:“刑先生,說真的,我很意外,因爲你是今天聽完這件事的所有人中,第一個反問我爲什麽的人,我想,這應該與您是學心理學出身的有很大的關系吧?”
“不,這與我學什麽專業的沒關系。”刑國棟搖頭,“我之所以那樣問,是因爲,我是一個父親!”
刑國棟的話好像變成了一把利劍,直接刺進了連九棋的心中,連九棋不知道接下來應該說什麽了,雖然他認爲自己做了充分的準備,準備了無數個計劃,無數套說辭,但他從來沒有對“父親”二字做任何準備,或者說,他對“父親”二字的概念,僅僅隻是使用在複仇之上。
刑國棟又問:“如果你真的是他的父親,你真的愛他,爲什麽這麽多年你不出現,爲什麽你不出現承擔你的責任?爲什麽?你不需要回答我,你回答自己就行了。”
“抱歉。”連九棋起身來,“打擾了。”
連九棋起身來,突然間覺得自己的胸口有點痛,他捂着胸口朝着門口走去的時候,卻聽到刑國棟又道:“你不想去你妻子的墳前上柱香嗎?”
連九棋駐足,站在那,雙手微微顫抖,他趕緊雙手緊握在一起,轉身看着已經起身的刑國棟,随後緩慢地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