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他睜眼,發現自己躺在“家”中的時候,很是驚訝,驚訝之餘腦子中突然一片空白,就如同是記憶被什麽東西瞬間奪走了一樣,随後暈眩感不斷襲來,他又倒了回去,看着天花闆在高速旋轉着。
緊接着,疼痛感襲來,他的雙眼瞪大,擡起雙手抱着腦袋,發出嘶聲裂肺的慘叫。
聞聲趕來的閻剛和譚通兩人壓住他,不讓他用頭去撞牆傷害自己,同時招呼門口的廖洪美去找刑國棟前來。
正端着鮮菌湯的廖洪美放下湯碗,轉身就朝着樓上跑去,飛快将刑國棟和其他幾名醫生護士帶了下來。
床上的刑術已經痛得眼淚都掉了下來,嘴角的口水不斷淌下,斷斷續續說着類似“殺了我”之類的話。刑國棟在與其他醫生查看了之後,立即給他注射了一針鎮靜劑,讓他緩解下來再睡一覺。
鎮靜劑打進刑術體内的那瞬間,他感覺到一股清涼鑽入身體,緊接着疼痛感逐漸又變回了先前的那種眩暈感,隻不過這次更恍惚,更缥缈,有一種靈魂脫體,浮在半空中,俯瞰整個優撫醫院的感覺。
刑術閉眼睡着之後,譚通立即問:“邢院長,他到底是……”
刑國棟回頭看了一眼其他幾名醫生,那幾個醫生知趣離開,随後刑國棟才道:“我也找了我以前的同學,還有同學介紹的醫生來,各種辦法都想盡了,就是找不出他到底是怎麽回事,血也化驗了,大小便也化驗了,在傷口周圍切下的組織也進行了化驗,結果你們也看到了,沒有任何問題,至于他爲什麽會昏迷這麽久,我們也不知道。”
閻剛歎氣道:“我們回來兩天了,兩天内,他每天都會醒來一次,每次醒來的都是這樣,要用腦袋去撞牆,我擔心他是不是精神方面出現了問題?”
刑國棟搖頭:“現在還判斷不出來,但我隻知道一件事,那就是鎮靜劑不能再注射了,就算我控制好了劑量,但那東西長期注射,不僅會有成瘾性,還會産生急性中毒,導緻中樞麻痹緻死,還會有其他的并發症,所以,綁着他吧,咱們輪班看着,隻有一個字,熬。”
刑國棟看着床上的刑術,一臉的愁容和無奈。
看守所的操場上,鄭蒼穹和陳泰東站在璩瞳與盛豐的跟前,四人對視着,除了盛豐之外,其他三人都帶着淺淺的笑容,這種笑容在盛豐眼中就是勝利者的嘲笑。
“你們已經赢了,勝者爲王。”盛豐冷冷道,“赢了的人,光是嘲笑輸家還不夠,還想踐踏我的一切,對吧?”
鄭蒼穹昂頭看着盛豐:“誰也沒有和你玩這個遊戲,是你把我們強拉進來的,你高估了自己和庫斯科公司。”
盛豐道:“原來你是想從我口中知道庫斯科公司的事情,我所知道的都告訴給了警察,我現在能做的僅僅隻是複述一遍。”
鄭蒼穹閉眼:“盛豐,你知道連九棋這個人嗎?”
盛豐搖頭:“不認識,是誰?”
璩瞳也是疑惑地看着鄭蒼穹,因爲他從小時候開始基本上都生活在地下,所以對上面的人和事基本上都是一無所知,反倒是陳泰東一愣。
鄭蒼穹再問:“你真的不認識連九棋?”
盛豐道:“事已至此,我幹嘛要隐瞞?”
鄭蒼穹點頭:“好,我信你,最後一個條件,你給我個信物,讓我帶出去,這樣一來,在冰島的鐵粵華就能幫助我。”
盛豐皺眉:“鄭蒼穹,你該不會真的打算對付庫斯科公司吧?那不僅僅是個國際尋寶公司,那也是個武裝集團!”
“和你無關。”鄭蒼穹冷冷道,“就問你一句話,幫,還是,不幫?”
盛豐尋思一會兒,才道:“我在沈陽的xx銀行中留了一件東西……”
緊接着,盛豐告知鄭蒼穹銀行保險櫃的名字和密碼,随後又道:“我得奉勸你一句,千萬不要和庫斯科公司作對,你們赢不了的。”
“謝謝。”鄭蒼穹說完轉身離開,“永别了,盛門主,希望你下輩子做個好人。”
陳泰東深吸一口氣,朝着盛豐和璩瞳點點頭,轉身追上鄭蒼穹,追上之後,陳泰東隻是追問道:“鄭師傅,你爲什麽要問一個已經死了幾十年的人?”
鄭蒼穹停下腳步道:“很簡單,因爲我覺得他沒死。”
陳泰東站在鄭蒼穹跟前,直視他的雙眼:“你是不是老糊塗了?他死的時候,我們都在場!也是我們合力挖坑将他的屍體埋葬的!”
鄭蒼穹隻是問:“陳泰東,你可以離開這裏嗎?”
“當然可以,我現在是自由身。”陳泰東說完,立即問,“你想幹什麽?”
鄭蒼穹道:“那就跟我來。”
陳泰東立即問:“去哪兒?”
鄭蒼穹道:“一個既熟悉又陌生的地方。”
陳泰東向傅茗偉“彙報”并得到許可之後,跟着鄭蒼穹離開看守所,出門就上了一輛早就等待在那的出租車,随後疾馳而去。
傅茗偉在監控室中看着,一側的吳志南問:“要不要叫人跟上去?”
“我去!”董國銜自告奮勇道。
傅茗偉搖頭:“不用,有些事情,咱們不能越界。”
董國銜皺眉:“越界?我們是警察!”
傅茗偉擡眼看着他:“他們是嫌疑人還是罪犯?”
董國銜不語,站在一側尋思着。
吳志南問:“其實我覺得國銜說得有道理,我們是警察,有些事情如果提早發現,就能提早防止。”
傅茗偉看着吳志南,問:“現在我們發現庫斯科公司不對勁,能提早防止嗎?”
吳志南不語,尋思許久的董國銜上前道:“傅隊,我申請調走。”
傅茗偉看了他一眼,目光轉向監控畫面:“你寫好報告,我就簽字!”
原本董國銜是一番氣話,沒想到傅茗偉竟是這種反應,他站在那愣了半天,随後說了聲“好”之後,推門離開。
等董國銜走後,吳志南立即道:“他不懂事,你也不懂事?”
“我們是警察,不是保姆,我們所在的部門也不是托兒所,從潘峰案一路過來,咱們在案件上一直都處于被動,要想扭轉這種局面,就必須轉變自己的思想,我們以前總是拿警察的思維來思考,那是錯的。”傅茗偉看着吳志南,“我們要對付這些人,沒有一個笨蛋,在那個行當中的罪犯,不僅聰明,還有着極其豐富的社會經驗和所謂的江湖經驗,要抓一隻狼,靠獵人和獵犬是不夠的,應該拉攏另外一隻狼來抓,因爲人是人,狼是狼,熟悉狼的隻能是狼。”
吳志南道:“你的意思是,咱們還是要靠陳泰東這類願意合作的人?”
傅茗偉點頭:“我們去培訓都來不及了,這一行當吃的是經驗飯,我們如今一路吃虧過來,總結了一部分經驗,但是完全不夠,不僅是陳泰東,更重要的是争取刑術,這個案子完結之後,不知道上級又會怎麽安排,我得休息兩天了。”
傅茗偉說完起身來,道了個“辛苦”之後,轉身穿着便服便離開了。
吳志南站在那,看着監控中的璩瞳和盛豐,腦子裏面依然是一團漿糊。
另外一邊,鄭蒼穹和陳泰東已經下了出租車,然後轉乘公交車,再乘坐地鐵,随後再做出租,翻來覆去數次之後,兩人來到了哈大高速口上。
陳泰東知道,鄭蒼穹這是怕警察跟蹤,所以故意繞着無數個圈子,但是當他看到停靠在路邊的一輛suv,還有坐在suv裏的一個女性時,還沒有走過去的他,下意識問鄭蒼穹:“開車的那個,該不會是馬菲吧?”
鄭蒼穹隻是點了下頭,徑直上前,開車門上車。
陳泰東遲疑了下,也上了車,上車後陳泰東與馬菲簡單客套了兩句之後,馬菲直接開車上了高速,朝着大慶方向徑直開去。
車上了高速的那一刻,陳泰東心中突然咯噔了一下,他猛然間意識到鄭蒼穹要帶自己去什麽地方了,他立即一把抓住前面的鄭蒼穹的座椅。
鄭蒼穹微微側頭看着他,用眼神回答他的疑問——是的,你猜對了。
陳泰東額前的汗水滴落下來,他緊張地看着馬菲,從馬菲略帶疑惑的表情可以看出,馬菲應該也不知道去什麽地方,但是鄭蒼穹應該是非常信任馬菲,否則的話,不會帶馬菲一同前往那個他們深藏了幾十年秘密的地方。
陳泰東坐在高速行駛的汽車當中,記憶仿佛又回到了幾十年前的那天晚上——他們一行10人坐着一輛卡車,朝着緊鄰大慶的杜爾伯特草原駛去,這10個人當中,除了陳泰東與鄭蒼穹之外,還有鄭蒼穹現在正在尋找的那個叫連九棋的年輕人。
那是哪一年?1978年?應該是在中美建交之後,那就應該是1979年,對,想起來了,就是1979年的冬天!
陳泰東帶着模模糊糊的記憶坐着車前進着,五個小時之後,在鄭蒼穹的指引下,他們終于來到了杜爾伯特草原。
馬菲将車停下,看着眼前一望無際的草原,問:“爲什麽來這裏?”
鄭蒼穹不語,隻是打開車門下車,陳泰東和馬菲緊随其後,緊接着鄭蒼穹便開始慢慢朝着草原的北面走去,邊走邊念叨着什麽。
馬菲立即追上去,想要聽清楚他說什麽,而陳泰東卻是走得無比緩慢,因爲他知道鄭蒼穹在說什麽,他不想聽,也不敢聽,因爲1979年時在這裏發生的那件事,是他這輩子最不願意去回憶的一件事,他至今爲止最後悔的一件事。
但是,他不知道鄭蒼穹是不是也爲此後悔。
“錢修業,外号幽州王,北京人。”鄭蒼穹慢慢在那念叨着,“馬歸遠,上海人,外号青肚皮。萬清泉,河南人,外号扁長蟲。葉素心,廣東人,外号佛山雀……”
鄭蒼穹說的這些人的名字,馬菲聽得一愣,因爲有幾個她聽說過,都是古玩古董行當各地區的高人,她不知道爲什麽鄭蒼穹會說這些,正要問的時候,卻聽後後方的陳泰東也開始念着其他的一些人名:“蔡拿雲,綽号開山豹,廣東人。唐思蓉,綽号小青蓮,四川人。伍自安,綽号銅長城,陝西人,還有天朝奉鄭蒼穹以及關外佛陳泰東……”
馬菲扭頭看着陳泰東,問:“兩位前輩,你們到底在說什麽?”
最前方的鄭蒼穹停下來,看着遠處的那個山包:“那個山包還在,真的還在,就是不知道人……還在不在。”
馬菲不明所以,隻是看向遠處那個在草原上非常顯眼的山包。
鄭蒼穹回頭看着馬菲道:“你去把準備好的鐵鏟和鐵鎬拿下來,我等你。”
馬菲微微點頭,看了一眼陳泰東,飛快跑向汽車去拿那些早就準備好,但不知道有什麽用的工具。
陳泰東慢慢上前,站在鄭蒼穹的身邊道:“藏了幾十年的秘密,爲什麽要挖出來?爲什麽?你到底想做什麽?爲了這個秘密,你我這幾十年都甚至裝作不認識。”
鄭蒼穹面無表情地看着山包:“當年,盛豐利用你去找甲厝殿,你因爲掉以輕心,沒有保護好那三個警察,你認爲自己有罪,對嗎?那幾十年前的那件事,你難道不認爲自己也有罪嗎?”
陳泰東驚訝地看着鄭蒼穹:“我們那是替天而行!”
鄭蒼穹隻是那麽看着他:“對,替天而行,至少當時我們都是那麽認爲的,對吧?但是誰給我們的權力能夠替天而行?誰給的,老天爺給的嗎?你見過老天爺了沒有?我沒有,幾十年來,我每天晚上都想見到老天爺,聽老天爺親口對我說,我做的事情沒錯,可惜,我從來沒有見到老天爺,反倒是無數次在夢中看到帶着絕望表情的連九棋問我,爲什麽要那麽做?所以……”
“所以,你才躲到了精神病院!?一躲幾十年!”陳泰東怒道,“那你爲什麽不躲下去?那你爲什麽還要把那件事挖出來!”
此時,馬菲拿着工具吃力地跑了回來,站在兩人身邊,随後聽到鄭蒼穹說:“我并不是躲在精神病院,而是爲了去贖罪,因爲連九棋失蹤之後,我們散播的謊言讓她的妻子瘋了,我沒有想到她妻子竟然會瘋,我以爲,一個女人有着殷實的生活,哪怕是一個人帶着即将出生的孩子過一輩子,也并不難,但是我想錯了,她瘋了,龔盼瘋了……”
陳泰東聽到這,打了個寒顫,下意識看了一眼馬菲,慢慢走到陳泰東跟前,看着他的雙眼,一字字問:“你是說,當年連九棋死了之後,龔盼瘋,然後住進了圳陽優撫醫院?你去醫院的目的,就是爲了……不,你不是去照顧她的,你是去照顧連九棋和龔盼的兒子。”
鄭蒼穹的目光從山丘那移開,移到陳泰東的臉上,随後微微點頭。
馬菲聽到這,雖然稀裏糊塗的,但突然間也意識到了什麽,意識到了他們所說的那個什麽連九棋和龔盼的兒子是誰。
陳泰東渾身一震,猶如被雷劈中一般,下意識後退了半步,微微張嘴,半天才說:“刑……刑術是連九棋的兒子?”
鄭蒼穹點着頭,渾身上下唯一還剩下的力道消失不見,他慢慢坐下,坐在草原之上,看着那山包:“關外佛,咱們打個賭吧,我賭在那山包下,咱們絕對挖不到連九棋的骸骨。”
兩人身後的馬菲驚訝得半天都合不攏嘴來,雖說她沒有明白事情的前因後果,可是她猜測到,也許這所有的一切,都與刑術的父親連九棋有着直接的關聯。
同時,馬菲也猜測到,在幾十年前的那個雪夜,陳泰東和鄭蒼穹連同先前他們口中所說的另外那7個人,一起将連九棋殺害了,然後掩埋在這裏。
可是,他們爲什麽要那麽做?
……
刑術突然間醒來,是所有人都沒有料到的事情,包括刑國棟都沒有料到,他甚至做好了刑術會一直這樣病下去的準備,他聯絡好了北京的醫院,準備在合适的時候轉過去,但是沒想到,刑術卻在注射過鎮靜劑之後的幾個小時後,突然間清醒了。
清醒的刑術坐在那,目光很是呆滞,刑國棟很是懷疑他的精神狀态,不斷地詢問他一些問題,例如我是誰,指着閻剛等人又問刑術他們的名字,包括刑術自己的名字,還有刑術的過去的經曆,愛好等等。
雖然每次都稍有遲疑,但刑術全都回答出來了。
刑國棟在一番測試後,雖然很不放心,但還是點頭道:“應該沒問題了。”
刑國棟起身看來的那一刻,刑術卻是開口問:“閻王,我們什麽時候回來的?都發生了什麽事情?”
刑國棟見他們有事商量,轉身離開,他不想知道太多,因爲那隻會讓他更擔心,畢竟他很清楚,即便是自己,也無法制止刑術之後的一切行動。
閻剛立即将他在甲厝殿中毒之後的事情叙述了一遍,着重說了下,他們來到村子的當晚,徐有就帶着肯特失蹤了,至今下落不明。
刑術聽完後道:“原來徐有的目的是肯特,這一點我應該想到的,這麽說,徐有是受雇于庫斯科公司了?這個人的背景沒那麽簡單,而且他也不會遠離咱們,沒猜錯的話,恐怕他以後還會回來。”
譚通在一旁道:“不管怎麽樣,你沒事就好。”
刑術“嗯”了一聲,又道了謝,沉默了許久,低頭問:“凡孟他們呢?”
譚通和閻剛對視一眼,都搖頭表示不知道。
“凡孟即便再廢物,也不笨,況且他們還有元震八随行,應該沒問題。”刑術說着支撐着身體要起來,譚通立即上前攙扶,起來後,刑術摸着肚子笑道,“我餓了,咱們找個好地方,好好吃一頓,我請客。”
剛說到這的時候,廖洪美端着那碗湯走了進來:“吃什麽吃,先把這湯喝了,還有,童雲晖說在門外有個人找你,叫什麽元震八?你認識嗎?”
刑術和閻剛、譚通一愣,随後刑術立即道:“讓他進來吧,我正好想找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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