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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鑄玉會的天下

刑術在城南古玩城樓下等了不到五分鍾,凡君一就到了,而開車送他的不是别人,正是凡孟,這點刑術沒有料到,不,應該說,他腦子中刻意屏蔽了凡家除了凡君一之外的人,因爲他一旦想到凡孟,就會想到賀晨雪。

凡君一下車時,凡孟看了一眼刑術,禮貌性地點了點頭,随後開車離開,雖然該有的禮節都算有了,但刑術還是從這個比自己年齡略小些的男人眼中看到了兩個字——狂傲。

凡孟與其父親不一樣,凡君一的狂傲是内在的,刻意去隐藏的,畢竟姜是老的辣,凡君一也是從一個笨蛋一步步變成了如今這副模樣,所以他很清楚,時常将狂傲挂在臉上會導緻什麽,不過凡君一還是會時不時将自己的狂傲表現出來,他看不上很多人,時常會以自我爲中心來分析事物,不過他往往所講的道理和分析事物得出的結論都讓人無法反駁。

“走,跟我上樓。”凡君一杵着自己的那支雨傘就上了樓,徑直走到一家最裏面的玉器店内,掏出一塊玉佩來,遞給老闆。

老闆拿過玉佩,不解地看着凡君一,凡君一同時拿出了500元現金,老闆會意,轉身進了貨架後面的那個小隔間。

刑術坐在那,看着凡君一,而凡君一繼續在那倒騰着自己的煙鬥,也不說話。

二十來分鍾之後,老闆拿着玉佩回來,同時還遞給了凡君一一張鑒定書,凡君一接過之後,微微點頭,領着刑術離開,緊接着又去另外一家,如法炮制,就這樣,用同一塊玉佩每次交500元就弄到了三張鑒定書。

凡君一随後來到樓梯拐角一側,将玉佩遞給刑術,問:“刑老闆,你幫我看看,這是什麽品質?”

刑術拿在手中,随後搖頭道:“這隻能說算是玉,路邊地攤上讨價還價的話,一百塊之内就能買下來。”

凡君一随後又将鑒定書遞給刑術,刑術拿過,看着三張鑒定書上面所寫玉器的品級爲“a級”,所寫的偏光性、透明度、折光率等等數據卻都不一樣,下面的檢驗師或者鑒定師的名字也都是手寫上去的,還有檢驗站的公章。

刑術将東西全部遞還給凡君一,一句話不說,其實這些事情他怎麽可能不懂?隻是礙于行規,礙于沒有過于明确的法律法規,礙于這個行當内太多的人會鑽法律的空子,所以隻能做到自清。

“所謂的鑒定證書隻能分辨真假而不能判斷品質的好壞,這點你我都清楚,監測站出具證書,他們出的東西和商場裏面所謂的專櫃出的證書基本一緻,但都不是質監局所開的,在中國隻要具備cma國家計量認證标志的機構都可以出具這樣的證書,上面在鑒定結果那裏都會寫上‘a級’兩個字,那什麽叫a級?”凡君一一字字清楚地說道,“a級這個概念原本就很模糊,很多人以爲隻要是a級就是好東西,但實際上隻要玉器是天然的,沒有經過染色等作假作僞處理,隻是做了正常的工藝工序的都統稱爲a級。”

刑術點頭:“幹爹,這些我都懂,但我不知道你是什麽意思?”

凡君一繼續說:“某一方面來說,鑒定書就像是玉器的身份證,就如人一樣,有身份證的隻能代表他是個人,以及他是哪裏的人等等,而不可能在身份證上面表示這個人的品質如何,是好人還是壞人,對吧?所以,玉器品質的好壞,價值高低在證書中也無法體現,因爲價格是一個市場行爲,周瑜打黃蓋,一個願打一個願挨。”

刑術看着凡君一手中的證書道:“但真的要查,你手上的證書就能證明是假的,因爲數據就有問題,常年做這行的,特别是珠寶玉器鑒定師,隻要看證書,再看幾眼實物,就知道數據有很大的偏差。”

凡君一笑了,舉着鑒定書道:“刑術,你認爲這鑒定書是給誰看的?給專業人士看的?不,這些是給不懂的人看的,這些都不算假證書,在站上都能查明真僞的。”

刑術道:“就算能看到又怎樣?也不能說明相對應的貨品是真的,隻能證明證書是真的!”

凡君一道:“是呀,你知道,我知道,其他的同行知道,進這行多年的人知道,但是那些在店裏面購買玉器的,百分之九十五左右都是不懂的膘子,國家對收藏方面并沒有标準,法律也沒有明确約束,行家也是靠經驗和感官來判斷的,就算說錯了,也不會負責,你我也都有走眼的時候,對吧?”

刑術指着他手上的證書:“但是開錯了這個,是犯法的。”

“承擔的也隻是民事責任而已。”凡君一站在垃圾桶那,将其中一張燒掉,“僅此而已。”

刑術看着垃圾桶蓋上還在燃燒的那張證書,一言不發,他知道這些都是最黑暗,最陰暗的一面,但這些誰又能去阻止呢?你去阻止就等于是擋人财路,俗話說擋人财路,如殺人全家。

凡君一搓着自己的手指頭:“珠寶玉器檢測并不是強制性的,沒有規定,而商家有時候會找質監局的原因是,消費者願意相信質監局,不願意相信他們,所以,隻要證書在這裏,消費者第一印象就是好的,緊接着就看賣方怎麽耍嘴皮子了,你知道這個城南古玩城中,今年賣出去最貴的玉器多少錢嗎?”

刑術看了一眼遠方道:“是一件家傳的高古玉,最早的賣家是一個來自齊齊哈爾的敗家子,在這裏賣了六十萬,覺得自己發财了,當時就去買了一輛寶馬開回去。但是收購的老闆送到北京一家拍賣行,拍賣行給出的起拍價就是八十萬,被一個美籍華人以三百五十萬拍得,轉而又弄到紐約,在蘇富比的年度中國玉器專場上面,最終拍出了八十萬美元,差不多快五百萬人民币。”

凡君一搖頭笑着:“六十萬變三百五十萬,三百五十萬變五百萬,如果這塊高古玉上還能加上一個真真假假,虛虛實實的故事,再登報或者是用其他的手段渲染一番,那麽那塊玉的最終價格将會翻上一倍不止,就算不這樣做,接下去,玉器的價值也會順着時間逐漸增加。”

刑術問:“幹爹,你到底想說什麽?”

凡君一看着遠方:“我想說,這幾十年來,鑄玉會幾乎已經控制了整個東三省的玉器價格走勢,你信嗎?”

刑術搖頭:“這不可能,這些東西不是人爲可以控制的?”

“人爲無法控制?”凡君一笑道,“刑術,你還太嫩了,你不是也說過嗎?沒有絕對,隻有相對。可站在某一個角度上來說,在某種特殊的相對之下,就會誕生絕對。”

刑術看着凡君一:“你們……到底做了些什麽?”

“控制貨源渠道,把控檢測關口,大型的金銀玉器店都有我們的人,也就是說……”凡君一拿着手中那塊再普通不過的玉佩,“我說這東西值五萬,它就值五萬,我說這東西一文不值,它就隻是路邊的一塊石頭,不,可能連石頭都不如!”

刑術站在那,覺得還是太不可思議了,他不相信鑄玉會能強大到隻手遮天的地步,要做到這一點,簡直比登天還難,更何況這樣一個組織要養那麽多的門徒,怎麽賺才能賺夠那些錢?

刑術提出這個問題之後,凡君一轉身下樓,領着刑術到了最近的一個商場,在某一個玉器店内,指着櫃台中擺着的一個品質不錯的翡翠手镯道:“你認爲價值多少?”

刑術搖頭:“在櫃台中擺着,不上手我看不準。”

凡君一道:“标牌上寫着三五萬,但是你要問這裏的營業員,她會告訴你,現在搞活動,打五折或者三折。”

刑術道:“三萬五的三折就是一萬零伍拾。”

“你用一萬零伍拾乘以百分之四十五。”凡君一說着,對遠處那個戴着經理牌子的女子微笑點頭,女子并未上前,也隻是禮貌地微笑點頭,同時制止了其他幾個營業員上前。

刑術用手機算了下道:“四千七百二十五。”

凡君一低聲道:“所以,這個镯子的進價應該是五千左右,他們所賺的利潤就是你先前得出的百分之四十五,這已經算是低的了,因爲要扣除這家店鋪運營的費用,人工呀之類的。”

刑術皺眉,壓低聲音:“那你們賺什麽?”

凡君一低頭看着镯子,笑道:“鑄玉會賺這個镯子進價的百分之四十五!”

刑術一愣:“什麽?這個镯子的進價?”

“你以爲這镯子怎麽來的?你以爲這些店裏面賣玉器的營業員都是專家?”凡君一看着刑術。

刑術搖頭:“當然不是,但是這個也未免……”

“利潤太大了對吧?”凡君一面露微笑,“這裏的營業員也不知道真正的進價,更不可能知道利潤是多少,她們不懂,最多也就是五花那個層次,不懂裝懂,因爲隻有她們自己相信了,才會去讓顧客相信,知道爲什麽要培訓她們嗎?就是爲了先忽悠了她們,才能讓她們去忽悠顧客,這就是鑄玉會這麽多年所做的事情之一。”

凡君一說完起身朝着外面走去,刑術看了一眼遠處的那位經理,經理看了刑術一眼,目光投向另外一個地方,全當先前凡君一和刑術根本沒有來過這裏。

刑術追出去,問:“爲什麽要告訴我這些?”

“這隻是其中一部分,如果再發展下去,很多事情就會完全無法控制。”凡君一邊走邊說,“現在鑄玉會的手已經伸向了拍賣行,與很多收藏家關系也極好,所以,隻要鑄玉會一句話,不,隻要鑄玉會四大首工舉手表決通過,源源不斷的錢就會滾進來,半年前,在拍賣會上那個神秘的漢代玉牌你知道吧?拍賣會原定的起拍價是一百二十萬,他們三個一舉手,直接變成了兩百萬,加上暗箱操作和一些收藏家的背後鼓動,最後以六百萬的價格私下出售給了一個傻子。”

“私下?”刑術立即明白了,“你們掉包了那東西?私下出售可以規避法律責任,如果拍賣行賣出去,他手中拿到的東西是假的,那拍賣行就完蛋了,但如果是私下,當面驗明,還有證人的前提下,那個買家隻能自認倒黴。”

凡君一停下來:“那塊漢代玉牌,我們自己仿制的時候,前前後後加起來的成本差不多就是五萬塊的樣子,純賺五百九十五萬,販毒都沒有這麽高的利潤,而且就算他報警,都抓不到我們的把柄,天下最好的買賣就是這個了吧?但長此以往呢?”

刑術搖頭:“不敢想象。”

“你也知道,這就是我爲什麽想要璩家回來重新做主的原因。”凡君一道,“不管如何,璩家就算是自私也好,怎樣也好,他們至少不會幹這種喪盡天良的事情,當然,我沒資格說這種話,因爲這些年來,我也做了不少這樣的事情,否則哪兒來的錢買獨立式住宅買豪車?但是我老了,膽子也小了,我知道應該停手了,但那三個人不知道。”

刑術搖頭:“如果璩家人回來了,下面的人不服他怎麽辦?市場會更亂的。”

凡君一擡手按在刑術的肩頭:“這就是爲什麽,我向璩瞳推薦你的原因。”

不知道爲何,刑術此時突然說了一句,他自己完全沒有過腦子,僅僅隻是脫口而出的話:“你爲什麽不推薦凡孟?不推薦你的兒子?”

凡君一似乎料到刑術會問這個,他放下手道:“第一,你也是我兒子,即便是幹兒子;第二,凡孟已經是個死人了,哪有死人去領導一個龐大組織的?”

刑術不語,而凡君一說完笑了:“我知道,你還想知道,如果拿你和凡孟比,誰更厲害,對吧?而且你之所有這個念頭,并不是出于做不做鑄玉會的首工,而是出于賀晨雪,男人嘛,争一口氣,很正常,但是,你不是青春期的孩子了,不應該抱着這種醋意的念頭來做比較,這會讓人覺得你很幼稚。”

刑術點頭,笑道:“幹爹,就當我幼稚吧,我就想知道,我和凡孟如果要比的話,結果是怎樣?”

凡君一道:“如果非要比,那就必須有評委,而這場比試中的評委肯定不是我,如果是我,誰都會知道,在親兒子和幹兒子之間,我會偏向親兒子,所以評委隻能有一個,而這個評委要選出來的并不是最厲害的男人,而是最适合自己的男人,我說得這麽明白了,你應該知道評委是誰了?”

“我知道了。”刑術點頭。

凡君一歎氣道:“刑術,雖然我希望晨雪選擇的人是你,但是,那僅僅隻是希望而已,到底怎麽選,看她了。”

刑術立即問:“幹爹,你爲什麽會希望晨雪選擇我呢?就如你先前所說的,如果是比試,你如果是評委,你會偏向凡孟。”

“知子莫如父!”凡君一說完這句話之後,轉身大步走了,走的同時揮了揮手,那意思是“再見”,也是“今天到此爲止”的意思。

刑術站在那,看着四周,總覺得周圍處處都有鑄玉會的人,甚至覺得出道這麽多年以來,自己所有的業内經驗在瞬間變得一文不值,在這一刻,他很想找個人聊聊,雖然第一個想到的是賀晨雪,但随後又在腦海中抹去。

不管賀風雷還是凡君一,亦或者是其他什麽人,越将他往賀晨雪那邊推,他越不想往前再邁出半步,其中的原因隻因爲凡孟。

而此時,凡孟正載着賀晨雪開車兜風,沿着江堤從一頭到另外一頭,快到春節了,路上堵得雖然是一塌糊塗,大部分人都心煩意亂,但凡孟卻很有興緻,就仿佛是一個死去的人重新活過來之後,更加珍惜現在的生活一樣。

坐在副駕駛上的賀晨雪一直看着前方,左耳聽進的那些凡孟零碎散亂的話語,很快便從右耳鑽了出去,完全沒有在腦子中停留——凡孟回來之後,她很清楚的知道,自己每一刻的心思都沒有在身邊的這個男人身上,閃過的全是刑術的臉,但是她與刑術之間的那種東西卻很微妙,微妙得非常不明顯,讓人看到的全都是恍惚,就像是沒有具體輪廓的影子。

“晨雪,我們結婚吧。”凡孟忽然說了這麽一句,這句話像是一根針一樣紮進賀晨雪的體内,她渾身一震,腦子中瞬間變得空白,不知道該說什麽,隻得裝作什麽都沒有聽到。

凡孟一直在那等着,不僅等着紅燈變綠燈,也等着賀晨雪的回答。

終于紅燈變綠,凡孟也忽然笑了,踩下油門的同時道:“因爲那個男的吧?”

賀晨雪依然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先前的沉默代表着她很混亂,而現在的沉默代表什麽?默認嗎?賀晨雪自己都不知道。

“不管他是誰,不管他要做什麽,即便可以改變一些事情,但都無法阻止我對你的感情。”凡孟看着前方說着,因爲身旁的賀晨雪一直保持沉默,他就像是在自言自語,而這種自言自語在賀晨雪聽來,無疑就等于是宣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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