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術從那張雕花木床上醒來的時候,完全沒有意識到這是怎麽回事,扭頭一看,身旁躺着賀晨雪,而緊挨着床頭的另外一張小床上明顯有人睡過的痕迹,但那個人已經走了。
我這是在哪兒?刑術起身來,賀晨雪依然在熟睡,而且睡得十分香。刑術沒打擾她,起身來穿好外套朝着門口走去,剛到門口,門就被推開了一條縫,随後他看到一個穿着白大褂的女醫生站在那,對他冷冷道:“醒了?”
刑術看着那女醫生,問:“不好意思,請問這是什麽地方?我爲什麽會在這裏?”
“這裏是牡丹江的一個小診所的後屋,原本是來點滴輸液的病人呆的地方。”女醫生說完推開了門,慢慢走了進來,将手中的托盤放在桌子上面,托盤中裝着一些藥,都是一般的普藥,感冒消炎類的。
女醫生拿起盤子中的一盒藥道:“這些藥記住吃,你們身體的炎症還沒有消除,呼吸道感染有點嚴重,忌酒忌煙,按照藥盒上面的要求吃完就行了。”
刑術站在那看着那女醫生,指着那張小床道:“旁邊躺着的是我朋友吧?他人呢?”
“那個姓白的走了,不辭而别。”女醫生說着打開旁邊桌子的抽屜,從其中拿出一個用軟泡沫和牛皮紙包着的東西,遞給刑術道,“這是你的,你應得的。”
刑術拿過去那東西,摸在手上之後立即意識到那是什麽,但不敢相信,立即打開牛皮紙,看着裏面那面銅鏡,也就是在天地府中的那面可以折射出不同光影的天地鏡,同時也意識到了跟前女醫生的身份。
“你是她?你是假那枝?”刑術擡眼看着眼前的女醫生。
女醫生坐下:“别叫假那枝,那隻是我的臨時身份,我有名字的。”
刑術看着她道:“但我不知道你叫什麽。”
女醫生淡淡道:“你可以叫我馬菲,我的綽号叫嗎啡,同音字,不過前者是姓馬的馬,草字頭加一個非常的非,綽号的意思不用我解釋了吧?”
刑術皺眉:“馬菲?嗎啡!”說到這,刑術突然意識到了什麽,眼睛一瞪,指着馬菲道,“你就是那個在香港和柏林盜走兩幅價值上百萬美元古畫的女賊?”
馬菲面無表情道:“我是不是這個人,不重要,重要的是,第一,你們還活着,我救下的你們;第二,你們已經算是通過了考核,我們可以繼續合作。”
“對了!炸藥!”刑術立即道,“那個洞穴中還有定時炸藥,趕緊報警!”
“報警來得及嗎?”馬菲冷冷道,“既然知道會發生慘劇,爲什麽不在慘劇發生之前就制止呢?”
刑術一愣,随後道:“那個炸彈根本不會啓動,你做了手腳?那三個尋寶專家果然和你有關系。”
馬菲玩着手中的針劑藥瓶:“昨天,你在洞穴中所做的推測,說對了一半。的确是我找上的劉志剛,但那三個尋寶專家之中的确有一個是劉志剛的同學,不過劉志剛忽略了一件事,他同學始終是庫斯科公司的雇員,這個公司就算是再貪财,他們的目标也是古物,不是金礦,金礦對他們沒用,除非這個金礦是在公海的某座島嶼上。在任何一個國家,他們要去動金礦,都是找死,這個公司再大,實力再強,也不會蠢到與政府爲敵,這就像他們曾經也在中國尋寶,但每次都隻是拿走一兩件東西,而不全部搬走是一個道理,這叫留條活路給自己……”
刑術皺眉:“那他們總不能空手而歸吧?”
“當然不會,他們隻是在洞穴中按照我的要求拿走了一些可供研究的東西,因爲評定他們工作是否完成的人是我,不是他們公司。”馬菲放下藥瓶,“他們可以接受外派雇傭任務,但前提都隻是勘查,如果涉及到尋找方面,那另當别論。”
刑術點頭:“可惜,沒能認識這些專業人士。”
馬菲說到這裏笑了,又道:“劉志剛用的是人情,而我用的是合同和命令,我和他們公司簽訂合同,他們服從公司的命令,相比之下,劉志剛的同學友情又算得了什麽呢?我也計算過水流和地脈,很清楚,隻要最後的炸彈不爆炸,劉志剛就無法得逞,他的複仇計劃一旦完蛋,他就不可能再啓動了,因爲他已經五十多歲了,人生剩下的時間不長了。”
刑術坐了下來:“他始終隻是一枚可憐的棋子,到頭來他自己都沒有意識到這一點。”
“今天的談話到此爲止,你的電話被水泡壞了,但卡沒有問題,我重新買了個手機送你。放入手機後,你那個叫閻剛的同伴一直在打電話給你,你最好回一個,報個平安。”馬菲說完起身,整理了一下自己的白大褂,“然後你就繼續該做什麽就做什麽吧,我會在合适的時候再聯絡你,再見。”
馬菲說完出門,刑術看了一眼床上熟睡的賀晨雪,想起了什麽,立即追上去,問:“有件事我想問你,關于賀小姐的。”
馬菲駐足:“問。”
刑術道:“第一,田克在哪兒?第二,劉志剛說自己沒結過婚,不可能有孩子,那爲什麽賀小姐的養父母會留下那張紙條給她,告訴她關芝青是她奶奶?”
“回答你第一個問題,田克已經回家了,至于第二個問題……”馬菲笑了一聲道:“你可真逗。你憑什麽認爲我會知道賀小姐這些事情?你要是想知道,爲什麽不問問賀晨雪自己?她不可能不知道自己養父母是誰吧?她能長這麽大,總是有人撫養長大的,總不至于是她自己喝風吞土活下來的?但是話說回來,賀晨雪已經成爲了你的一個弱點,并且紮根在你心裏邊了,這一點對我來說,倒是件好事,再見,刑老闆。”
馬菲說完離開,刑術站在那看着她關門離去,正在他準備坐回去查看下賀晨雪的時候,馬菲留下來的手機響起,他擔心吵到賀晨雪立即接起來,随後就聽到電話那頭傳來閻剛焦急的聲音:“刑術?”
“閻王。”刑術立即回答,“我們出來了,三人都平安無事。”
閻剛在電話那頭明顯松了一口氣:“好幾天了音訊全無,我以爲你們出意外了,怎麽樣?”
刑術坐下來,看了一眼賀晨雪:“事情比我們之前推測的還要可怕,我人在牡丹江,你趕緊回來吧,回來詳聊。”
閻剛還沒繼續說下去的時候,一側的田煉峰搶着說:“刑術,我們在屯子這邊找到了一個當年案件的知情人,現在我們知道當年的慘案到底是怎麽回事了,兇手不是關芝青!你趕緊過來吧!快點!”
刑術應道:“我知道關芝青不是兇手了,這樣吧,你們在那裏等着,我租輛車就趕過去,還得安頓下賀小姐。”
“好,我們在三羊鄉等着你。”田煉峰又搶着說,随後聽到閻剛的咒罵聲,簡單道别之後,電話挂斷了。
刑術剛挂斷電話,就聽到賀晨雪的聲音從一側傳來:“謝謝你。”
“什麽?”刑術扭頭看着已經清醒了的賀晨雪,從她的表情可以看出,她已經醒來很久了,也許先前已經聽到了自己與馬菲之間的對話。
賀晨雪撐起身體來,坐在那道:“謝謝你關心我的事情。”
刑術點頭,走過去摸了摸她的額頭:“不用客氣,你身體怎麽樣了?”
“我沒事。”賀晨雪搖頭,“你去解決劉志剛那件事吧,我就不去了,我自己去火車站,然後回哈爾濱。”
賀晨雪的心中很矛盾,她先前很希望劉志剛會是她生父,後來劉志剛作出瘋狂之舉後,她又陷入了擔心和驚恐之中,直到劉志剛親口說出自己沒有結過婚,沒孩子……其後賀晨雪心中又會想什麽,刑術無法得知,因爲賀晨雪又恢複了往常的那種冷漠的表情。
刑術收拾好東西,帶着天地鏡,領着賀晨雪離開,出門的時候,兩人卻看到先前那個女醫生睡眼朦胧地從隔壁房間走出來,看着他們很納悶地問:“你們是誰?”
刑術愣了下,但随後意識到又是那個馬菲易容成爲她的樣子,隻是道:“沒什麽,先前我媳婦兒有點不舒服,我領她來看看,但來了之後她就好了,我們就隻好回去了。”
女醫生皺眉看着他們,等兩人離開診所,這才嘀咕道:“有病……我剛才怎麽睡着了?”
刑術将賀晨雪送到火車站,買好票送上車,剛準備要去找租車行的時候,出來就看到了停在停車場口的那輛他們早先遺棄在山邊的越野車。
刑術覺得奇怪,上前查看,走過去的時候,一個走路匆忙的旅客從他身邊一晃而過,刑術刻意閃了閃,湊近看着車窗上面貼着一張紙條,紙條上面用很漂亮的繁體字寫着——下次用車,不要扔在山邊,找回來很麻煩。另:鑰匙在你口袋裏。
刑術下意識摸了摸自己的口袋,真的發現鑰匙在自己的口袋中,此時他意識到先前那個從身邊一閃而過的人,立即轉身去找,但哪裏還能找着人?
“也好,省得去租車了。”刑術開車門上車,熱車的同時,心中知道,以後要想擺脫那個叫馬菲的女人,恐怕很難,不過自己應該想辦法調查一下這個人,解決完劉志剛的事情之後,回去問問師父,師父門路多,也許會知道。
開車去三羊鄉花了好幾個小時,感覺去那裏比進林場還要遠,車剛進鄉裏面,一轉彎就看到在那凍得哆哆嗦嗦的田煉峰,接上田煉峰後,田煉峰指路帶刑術進屯子,進屯子的時候,刑術看到旁邊還立着一個牌子,上面寫着“觀音屯”。
刑術自言自語道:“觀音屯?這個屯子的名字對當年的事情來說,真是諷刺。”
田煉峰點頭道:“可不呗,對了,你是怎麽知道當年慘案經過的?我聽那人說的時候,吓得話都說不出來了,太恐怖了,怎麽會是那樣。”
“先帶我去見那個知情者吧,他是誰?”刑術扭頭問道,剛問着就看到了前方路邊的閻剛在揮手。
車停下,閻剛上車,随後指着前面道:“向前面直走,大約一百米,右轉,直行,有幾棵楊樹的院子門口,就是那個知情者的家,這個人叫劉文成,以前是個老師……”
閻剛還沒說完,刑術踩下刹車,下意識道:“他戴着眼鏡對不對?還有個兒子叫劉志剛?”
閻剛看着刑術,點頭道:“對,但是現在他癱瘓了,一直卧床休息呢,他兒子給他雇了一個高級護理工,原本想接他去哈爾濱的老年公寓,但是他不願意走,對了,劉志剛不是他親生兒子,是關芝青的孩子。”
刑術點頭:“我知道,這些我都知道了。”
刑術說完,眼前晃動着劉志剛瘋狂地按下炸彈開關的樣子,又想到他請了護理工照顧自己的養父,覺得太矛盾了。
“你怎麽了?”閻剛看着刑術在發呆,刑術搖頭随後開車到了院子門口,三人下車,進了院子。
進院子之後就看到中間的那個堂屋中擺着一張老太太的照片,毫無疑問,那張照片應該是劉志剛養母的,從照片年齡上來看,大概去世沒有幾年,而且劉志剛的養父劉文成也應該年歲不小了,應該七八十歲了。
一個四十來歲的中年婦女從裏屋走出來,看着閻剛道:“來了?”
閻剛點頭,中年婦女笑了笑道:“我去泡茶。”
剛說到這,屋内傳來一個蒼老的聲音:“慧琴,你歇着吧,我和他們說說話。”
“哦,好。”叫慧琴的中年婦女應了一聲,朝着刑術等人笑了笑,出門離開。
閻剛低聲道:“這就是那位護理工。”
刑術點了點頭,慢慢走進裏屋,走進之後,就看到炕頭上躺着一個蓋着薄薄棉被,滿臉蠟黃,眼看着就活不了多久的劉文成。劉文成滿臉的老人斑,臉上還長了其他一些疙瘩,臉上那層蠟黃已經快沒到眼睛以上了,這就是民間常說的土埋半截,但實際上說的是那種蠟黃過了胸口人就該死了。
“劉大爺,你好,我是刑術。”刑術坐在了炕頭,但不知道如何開口,也無法想象這個老人幾十年前下手幹的那些殘忍的事情,如今在刑術眼中,他隻是一個快死的老人而已。
劉文成半眯着眼睛“嗯”了一聲,随後道:“刑先生,你們應該去過天地府了吧?”
刑術點頭,直接道:“我也遇到了您的兒子劉志剛,知道了當年的事情。”
劉文成聽到這,眼淚一下就湧了出來,伸出被子的雙手攥緊成拳頭,很快就泣不成聲,許久才緩了緩道:“我是兇手,是我的錯,我應該被槍斃。”
刑術不知道該說什麽,想了半天才說:“有一件事,我不明白,劉志剛是怎麽知道當年的詳細情況的,還有,那三張李銘志留下來的記錄,又是怎麽到他手中的?”
劉文成看着天花闆道:“我以前沒有寫日記的習慣,後來有了,其實我那是故意的,我很早就打算好了,在合适的時候會告訴志剛那些事情,所以我記錄了下來,将那三張紙也夾在裏面,故意沒有鎖起來,讓他能夠看到,他完全知道這一切的時候,正好是他準備出國留學之前。我想,這樣可以給他一個緩沖的時間,讓他在國外想清楚,将來該做什麽,不該做什麽,路怎麽走,都是自己選的,我選了一條死路,不管将來他做什麽,我都能接受,畢竟,我是兇手,是殺人犯。”
劉志剛出國之前,劉文成故意幫他收拾東西,收拾東西的時候将自己的日記本裝在了他的行李之中,原本打算劉志剛出國之後,自己就去自首,因爲他很清楚,這種大案子所謂的20年追訴期可以不存在,隻要報到最高人民檢察院,絕對會得到批準。
但是劉文成思來想去并沒有那麽做,原因很簡單,他擔心這些事情會影響劉志剛的學業,到時候開庭審判等等,都得讓劉志剛回國來,勢必會影響他。
“于是我就想,等着他回來吧,當着面說清楚,到時候他要怎麽做,都是他的事情,不過如果他想報仇,我會告訴他,不要髒了他的手,讓他背着殺人犯的罪名,我會自行了斷,所以,我一直撐着,一直等着。”劉文成說話的時候,眼淚一直順着眼角流淌下來,“等志剛回國之後,與當年有關的人活下來的不到5個,很多人都病死了,有幾個是上山的時候遭遇意外死了,大家都說那是報應,不是不報,是時候未到,沒有人再提那批金子的事情,一百多條人命,換那些金子,值得嗎?當年我們沒問自己,但後來我們都知道,不值得,再多的錢都買不回一條命,更不要說一百多個人的性命了。”
刑術遲疑了,應該說他從得知這個知情者就是劉文成,就是劉志剛養父的那一刻開始,他就幾乎打定主意,不要将劉志剛要淹沒屯子的事情說出來,因爲那已經沒意義了,劉志剛失敗了,按照馬菲的推測,他今後再想做點什麽也不可能了,因爲他已經五十多歲了,再沒有那個精力。
“刑先生,你相信報應嗎?你相信這個世界上有鬼神嗎?”劉文成側頭看着刑術。
刑術點頭:“我相信有報應,但我不相信鬼神,可矛盾的是,我有相信擡頭三尺有神明這句話。”
“我信。”劉文成面無表情道,“以前我是個老師,是個大家眼中的知識分子,是個唯物主義者,但在那件事之後,我信了,我每晚都能看到那些人站在炕邊看着我,他們渾身都是血,但不哭不鬧,一句話不說,就那樣看着我,其他人一樣,他們都說看到了,所以,幾十年以來,沒有一個人消停的睡過覺,沒過幾年,磊子和好幾個人都自殺了,投河的,上吊的,派出所都覺得奇怪,外面的人也傳,這裏陰氣太重,遭了髒東西,很多人開始求神拜佛,但是沒用,因爲冤魂太多了,但是我們也活該,因爲即便是那樣,我們也不敢去自首,隻能拼命的對志剛好,希望可以贖罪……你看看堂屋裏面那張我媳婦兒的遺照後面,麻煩您拿過來。”
閻剛轉身,去堂屋拿過照片來,遞給刑術。
刑術翻過遺照後面,發現後面是一張年輕女子的照片,他不用問都知道,那是關芝青的照片。
劉文成側頭看着道:“那就是關芝青,隻要參與過當年那件事的人家,家裏親人的遺照後面都擺放着的是這張照片,大家都當她是活觀音……”
說到這,劉文成雙眼閉上,又補充了一句:“不管是那件事之前,還是之後。”
刑術看着關芝青的照片,照片上的她穿着白大褂,滿臉笑容,他完全無法想象案發當天發生那些事之後,關芝青的臉上會挂着什麽樣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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