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謝誇獎。”坐在桌邊,距離田煉峰還有十米距離,按理說要聽到田煉峰這三個字幾乎不可能的賀晨雪回了句。
這下讓田煉峰尴尬壞了,他立即就縮到櫃台後面,臉色通紅。
刑術看着田煉峰那模樣搖搖頭,将泡好的茶端到賀晨雪跟前輕輕放下,然後坐在對面道:“賀小姐,不知道找我有什麽事?”
“刑老闆,您能先說說找我有什麽事嗎?”賀晨雪平靜道,用手握住滾燙的茶杯,雙手握住,像是很冷的樣子。
刑術思考了下,道:“賀小姐,請問你是不是有一塊赤足觀音的翡翠吊墜?屬于金鑲玉類型的。”
賀晨雪搖頭:“沒有,那不是我的東西,但我可以肯定的告訴你,我的确是鑄玉會的。”
刑術一愣,這麽多年他也算是見過不少人,基本上與人對話,對方是不是說謊,他觀察對方的眼神和表情,聽對方說話的語氣就能判斷出個**不離十,但眼前的賀晨雪,永遠都是一副表情,說話都是一樣的語氣,他實在無法判斷她說的是真還是假,而且賀晨雪依然戴着墨鏡,進屋了也沒摘下來。
刑術點頭,賀晨雪緊接着又道:“但我知道你要找的是誰。”
刑術再次一愣,遠處櫃台處的田煉峰也下意識看了一眼刑術,不明白賀晨雪這是什麽意思。
“她也是鑄玉會的,我不知道你在哪兒見過她,不過我可以肯定你見過她,因爲那塊赤足觀音她是随身佩戴的,絕對不會離身。”賀晨雪淡淡道。
刑術想了想道:“賀小姐,我想是魏大棒子告訴你,我在找你對吧?也是他告訴你這的地址的。”
賀晨雪道:“是誰說的又有什麽關系呢?隻要找到你就行了,而且刑老闆的名聲這麽大,不用找認識你的人,哪怕不認識的,知道你名字的,都知道你的鋪子在這裏。”
“賀小姐,不要替魏大棒子掩飾,我實話說了吧,我其實并不知道你在哪兒,你是誰,都是我給魏大棒子看了那赤足觀音的吊墜之後,他才說出了你的名字和你工作的拍賣行,所以,現在你告訴我,那東西不屬于你,那個人也不是你,我真的不相信。”刑術平靜地解釋道。
賀晨雪聽完後道:“是我讓他那麽說的,原因很簡單,因爲我也想找到吊墜的主人,而且我知道,一旦有人開始找她,那就說明她又出現了,所以,我讓魏大棒子故意說成是我,好讓我看看,要找她的是誰,爲什麽找她,我是不是可以和這個人合作,一起找到她。”
刑術明白了,賀晨雪來找他,其目的就是爲了找到那天晚上出現在筒子樓中的那個女子。他思來想去,覺得賀晨雪沒有撒謊的必要,因爲他與賀晨雪不認識,沒有利益沖突,她不用編造這樣一個故事來掩飾自己,憑空制造出一個不存在的人來轉移視線。
“你爲什麽找她?”刑術問,田煉峰緊張地看着賀晨雪,覺得謎底快要揭開了。
可賀晨雪卻反問了一句一模一樣的話:“刑老闆,你又爲什麽要找她?”
刑術撒謊道:“她與一件命案有關系。”
“不可能,她不是那種不謹慎不動腦的人。”賀晨雪微微搖頭,“再說了,你是朝奉,不是警察。”
刑術見自己和賀晨雪之間的談話找不到一個突破點,于是想了一個冒險的法子,直接道:“賀小姐,你是綠瞳吧?”
賀晨雪坐在那沒回答,安穩地坐着,刑術和田煉峰都覺得很奇怪,不知道她要做什麽,還是說刑術說出了她的秘密,她正在思考如何應對?
兩分鍾後,賀晨雪才打破了沉默,将自己的墨鏡摘了下來,用一雙無神的眼睛看着刑術,随後腦袋轉動,又看着遠處的田煉峰,最後再轉回來:“不錯,我是綠瞳,不過我是單瞳,不是真正意義上的綠雙瞳。”
刑術看着賀晨雪的眼睛,在正常光線下,他看不出異樣,發現不了那抹綠色,不過他能看出來,賀晨雪的眼睛不對勁,好像就是一個盲人,可盲人的眼睛怎麽可能這麽清澈?
“綠瞳分兩種,一種是單瞳,就像我這種,一種是雙瞳。說到底,兩者之間的區别很簡單,單瞳屬于深度近視眼,而雙瞳屬于深度遠視眼。”賀晨雪随後又戴上墨鏡,“也就是說,我看不見太遠的東西,十米開外就是一個極限了,現在我看坐在櫃台方向的田先生,隻是一個非常模糊的輪廓,但我要是低頭看桌子,能數清楚這張桌子上面最微小的紋路有多少個,這就是單瞳。”
刑術微微張嘴,點頭道:“原來如此,那雙瞳不是能看很遠?”
“對,但是雙瞳的視線隻能集中在一個點上,平日内和瞎子沒什麽區别,如果雙瞳想要看的那個點有着強烈的光源,那麽雙瞳的擁有者緊盯着光源點一定時間之後,就能夠将那個地方看得很清楚,當然這些都是人家告訴我的,我不是雙瞳,所以具體雙瞳看東西是什麽樣,我也不是很清楚。”賀晨雪解釋道。
刑術此時腦子中閃過一個念頭,下意識道:“賀小姐,那塊赤足觀音吊墜的主人,是不是一個擁有雙瞳的人?”
賀晨雪微微點頭:“刑老闆,你果然和傳聞中一樣聰明。”
“過獎。”刑術面無表情道,覺得事情的發展超出了自己的預計,而且自己有些無法掌控後面要發生的事情。
賀晨雪平淡地回應:“你過謙了,我想,你肯定是親眼見過那個雙瞳,對嗎?你可以告訴我,這個人在什麽地方嗎?如果你告訴我,我确定消息是屬實的,我會以厚禮相贈。”
說着,賀晨雪從自己的包中取出來一個小錦盒,打開盒蓋後,将盒子推到刑術的跟前。
“宜子孫壁!?”刑術吃驚道,因爲錦盒中裝着的那塊與自己從萬文玉那裏借來的一模一樣,但這塊卻通透許多,從四十五度角看過去的時候,感覺玉牌中那種類似“祥雲”的綠色紋路像是浮在了玉牌表面上一樣。
賀晨雪淡淡道:“這一塊才是真正的蚌埠包家傳人的手藝,用翡翠王制作的現代宜子孫壁,中間的镂空字寫的是‘世代平安’,而這四個字組合在一起,擋住一面拿遠了看,就像是一個‘包’字,這算是一個暗記,近五十年來,有這種手藝的人幾乎絕迹了,在行當裏面,這一塊真的玉牌,價值不菲,不過唯一毀就毀在了玉牌的用料上。”
刑術拿在手中,擋住一面看着中間镂空的字,遠處的田煉峰遠遠看着,驚歎道:“好神奇,真的是個‘包’字,但用料不是翡翠王嗎?爲什麽會說毀了呢?”
刑術小心翼翼地摸着那塊玉牌道:“所謂的翡翠王,其實是不存在的,泛指的是一種頂級的硬玉,這種硬玉很罕見,但并不漂亮,可以說是廢料,因爲無法雕刻,我沒有見過,聽老工匠說,二戰時期在緬甸出過一塊,很大,連炸藥都炸不開,隻能用金剛石一點點磨下來,硬度很接近金剛石了,但又屬玉石類,很奇怪,這種東西屬于雞肋,扔了可惜,留着又沒用。”
田煉峰點頭:“那麽堅硬,又是怎麽做成這幅模樣的?”
“現代工藝,從前的玉雕技法概念分爲巧色、俏色和分色,也就是說評價雕工的手藝,就是利用這三個層次,巧色指善用顔色,俏色指在巧色的基礎之上将顔色的鮮豔之處俏出來,而分色就是說在俏色的基礎上把不同顔色的部分嚴格區分開,聽着簡單,做起來非常難。”刑術拿着那玉牌仔細看着,不肯放手,“古法制玉,用的是切、磋、琢、磨這四個程序,先秦時期稱爲琢玉,宋代叫碾玉,現在就叫雕刻了。但細分下來,一共有12道複雜的工序,不過現在都是電動設備,還用上了一種叫做砣的工具,是鑲鑽石的。如果不是現代工藝,這塊翡翠王是雕不成這模樣的,而且,這東西雖然硬,但薄了之後就脆了,很怪,是一種怪玉,所以能做成這種樣子的,簡直叫巧奪天工。”
田煉峰點頭道:“也就是說,這東西其實賣點是手藝,對吧?但用料又很雞肋,說不上值錢,但也說不上是不值錢,無法平衡?”
刑術看了一眼田煉峰:“對,你這次理解得沒錯,是這個意思,如果按照現在的市價,這塊寶貝,在拍賣行中起拍價就是三百萬,估計落槌價得在七百萬左右。”
“七百五十萬。”賀晨雪糾正道,“曾經拍過,我又買回來了,而且你拿來的那塊高仿貨,是我做的。”說到這的時候,賀晨雪終于破天荒的露出點笑容。
刑術很理解她的這種笑容,這種笑容與當年魏大棒子笑着對人家說那假瓶子是自己做的時,一模一樣,就是一種驕傲。
“原來如此。”刑術點頭,搖頭笑道,“難怪你隻是看了一眼,就知道那是假的,原來是賀小姐的手藝,佩服佩服,說真的,若不是有朋友提醒,我真的會看走眼。”
賀晨雪的笑容消失了,恢複成先前的那種平靜表情:“刑老闆,這算是傭金,我希望雇你做一件事。”
“七百五十萬找一個人,賀小姐,這個數目太大了,而且,我是找物件的,不是找人的。”刑術雖然很不舍,但還是将那玉牌放回了盒子當中,剛要關上盒子的時候,賀晨雪卻用手擋在了盒子與盒口之間。
賀晨雪搖頭道:“刑老闆,别急,你聽我把話說完,這件東西,不僅是讓你找人的,也是讓你找物的,而且我答應你,找到東西之後,我分你千分之一。”
“才千分之一?”田煉峰走到刑術身後,搖頭道,“這買賣太不劃算了!”
賀晨雪冷冷道:“奇門中的千分之一,少了嗎?”
賀晨雪這句話一出口,刑術與田煉峰像渾身過了電一樣,不由自主地震了震,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沒聽錯吧?她先前說奇門了?刑術在心中自問道。
賀晨雪像知道刑術心中在想什麽一樣,随後道:“對,我說的是奇門,你沒聽錯,你不用裝做不知道什麽叫奇門,刑老闆,我知道你是逐貨師,因爲你師父鄭蒼穹就是個逐貨師,你沒理由不是,你也别掩飾,你知道我是鑄玉會的,讓我知道你是逐貨師,這沒什麽不妥,大家都有秘密掌握在對方手中,都有籌碼,這不是很公平嗎?”
刑術突然間覺得眼前這個冷若冰霜的女人太可怕了,她完全是有備而來的,應該說,她也許早就想找自己了,結果就那麽巧,自己送上門去了,不,也許她隻是在那裏等着自己,就像是釣者等着魚上鈎一樣。
田煉峰看着刑術,想知道下面怎麽辦。
刑術深吸一口氣道:“好吧,賀小姐,咱們打開天窗說亮話,也不掩飾了,作爲一個逐貨師,找到奇門肯定是畢生目标,但是,你爲何就那麽肯定自己可以找到奇門?”
“秘密就在那雙瞳的身上,這個雙瞳是鑄玉會的叛徒。”賀晨雪平靜地說道,“找到這個人,就等于是找到了打開奇門的鑰匙,她身上背負着奇門的秘密。”
刑術搖頭:“你憑什麽說,這個人就背負着奇門的秘密。”
“信不信由你,機會隻有這一次。”賀晨雪冷冷道,指着自己手腕上的那塊表,“我時間不多,給你十分鍾考慮,你不答應,我還可以去找其他人,想找到奇門的人可不止你一個。”
田煉峰此時默默舉手,表示自己也想找到,但賀晨雪完全當他不存在。
刑術瞪着田煉峰,田煉峰将手放下,背在後面,裝作之前一切都沒有發生過。
十分鍾的時間說長不長,說短也不短,但在田煉峰眼中,這十分鍾就像是在拆一顆即将爆炸的炸彈一樣,不過刑術卻把玩着那塊玉牌,似乎心思完全沒有放在考慮賀晨雪的提議上面,這讓田煉峰無比焦急,不時地看着刑術,又擡眼去看坐在那像是一座冰雕的賀晨雪。
十分鍾終于過了,賀晨雪還未開口詢問的時候,刑術将玉牌往盒子中一放,平靜地說:“不好意思,賀小姐,這種好事我無福消受。”
賀晨雪也不說話,收好盒子,裝進包中,轉身開門就走,一點遲疑都沒有。
田煉峰追到門口,又回頭看着依然坐在那無動于衷的刑術,急得原地打轉,好幾次想去追賀晨雪,但想到人家又不會搭理自己,隻得走回來,一屁股坐下,問刑術:“你瘋了吧?吃錯藥了?奇門呀!她說的是奇門!”
“那雙千年烏香筷在我們手中,而且你也知道,隻有通過那雙筷子才能找到奇門,憑什麽她說雙瞳知道就知道?你也不動動腦子,主動送上門來的肉,吃不得,不是有毒,就是有魚鈎。”刑術起身來,将賀晨雪沒喝一口的茶倒掉。
刑術在款洗台前慢慢倒着茶水,又将茶葉倒入垃圾桶中,整個過程中他将從田煉峰告訴自己他家的往事,到現在發生的一切都想了一遍,最終将回憶拉到吃晚飯時,田煉峰将筷籠中筷子掉落時的情景。
想到這,刑術将那雙千年烏香筷拿出來,然後交叉在一起看着,擺出一個“x”形狀,指着問田煉峰:“你看看這像什麽?”
“一個叉叉?”田煉峰茫然道。
“是x。”刑術用手指點了點桌子,“你還記得你爺爺田雲浩死的時候嗎?是被人綁住四肢,拉成x形狀的,而恰好筷子也能擺出這種形狀。吃晚飯的時候,你将幾根筷子弄掉在地上,其中有兩根就是這幅模樣,這讓我聯想到了你爺爺死時的模樣,這代表什麽呢?”
田煉峰敲打着自己的腦袋:“對呀,代表什麽呢?”
“x除了代表未知之外,還代表什麽?”刑術坐下來,“田雲浩那個年代,中國人不會用x來表示未知,那都是後來的事情。”
刑術繼續想着,試圖将吃晚飯時候聯想到的推測繼續延伸下去,可想着想着,他又想到了自己發呆時看到的那幅美食地圖,他忽然起身看着自己旁邊挂着的那幅手工刺繡的中國地圖道:“地圖上也有x,x代表某個重要的地方,是個标記,x所在的地方是個标記!”
田煉峰看着刑術,刑術在那低聲自言自語什麽,來來回回地走着,走了好幾圈,突然停下來,突然扭頭看着田煉峰道:“煉峰,我知道了!我知道怎麽回事了!走,我們馬上再去一趟筒子樓!”
刑術說着,拿了東西關門就走,田煉峰跟在後面,緊追着跑得極快的刑術。
“你是不是屬貓的呀?大白天的你不去,非得大晚上才去那種鬼地方!”田煉峰追到車前之後,站在車窗口一臉難色,他實在是害怕那老樓。
刑術發動汽車:“你不去,我去,你在家等着。”
“得得得,我去我去。”田煉峰隻得開門坐到副駕駛處,雙手合十道,“老天保佑,别又遇到什麽髒東西呀,老張說得對,富貴險中求,富貴險中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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