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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刑場疑雲

1945年3月9日,中國東北,僞滿洲國首都新京長通路新京監獄。

負責行刑的軍官田雲浩看着自己的手表,又轉身看了看東邊升起的太陽,但隻是看了一眼,因爲陽光太刺眼了,刺得他哪怕是側面對着東方,都睜不開眼睛。

與此同時,東面的五号監舍門口,25名囚犯戴着沉重的鐐铐在獄警的帶領下緩緩走出。幾乎所有人都在走出去的瞬間下意識閉眼,半眯着眼睛去适應外面的強光,唯獨隻有一個年齡很大的老頭兒始終閉着眼慢慢走着,也隻有他撕下了衣服,搓成了一股布繩,将一頭綁在腳铐之上,另外一頭拎在手中——隻有這樣,才能讓他走起路來,不至于被沉重的腳铐拖累。

囚犯們來到的地方是刑場,而刑場就緊挨着五号監舍,因爲五号監舍中關押着的都是重犯。這些重犯要不是已經判了死刑,要不就是那種熬過酷刑還沒開口的間諜和“叛國者”。

他們被關在五号監舍的目的就是監獄方面爲了告訴他們,如果他們不開口,不交代,那麽距離死亡就隻有一步之遙。

田雲浩皺眉看着犯人,又低頭看着手中的那份名單,手上的那張紙也真的是名副其實的名單,隻有名字,其他的什麽都沒有,性别、年齡等等都沒有列出來,他連犯人誰是誰都對不上号。

因爲田雲浩是大清早接到緊急命令才趕來的,趕來之後才知道要他監督行刑,他很納悶,但又無可奈何,畢竟下達命令的是僞滿所謂的内閣情報局,一個仿造日本内閣情報局建立的最高情報機關,而他,田雲浩僅僅隻是僞滿洲國江上軍的一名普通的少尉,與這座監獄沒有絲毫的瓜葛和聯系,他不認識這裏任何一個人。

所有犯人都面無表情地緩慢走向刑場,他們都知道即将會發生什麽事,隻有那個老頭兒帶着笑。

此時,田雲浩身後的兩名獄警低聲交談着,個子較高的獄警低聲道:“那個老頭兒就叫什麽刑仁舉吧?五号監舍以前鬧鬼,這個老頭兒被關進來之後,問那裏的人要了點泥,弄了點稻草和米,對,還有水,然後就沒事了。”

較矮的獄警連連點頭:“對對對,我也知道這事,最奇怪的是,這老頭兒呀,是從哈爾濱監獄轉過來的,而且檔案上根本沒寫這老頭兒犯了什麽事兒。”

“也許是間諜大案。”高個獄警道,說着下意識看了一眼田雲浩,田雲浩裝作沒聽到,他的目光停留在刑場牆角陰影中那個穿着風衣,戴着禮帽,一臉清秀的男子身上。

這個人叫申東俊,是僞滿洲國情報局行動處主任,也就是他,在清晨下達命令讓田雲浩趕來監獄監督行刑的。

田雲浩來到監獄之後,與他所說也超不過五句話,田雲浩當時認爲申東俊就是個酒鬼,因爲他說話總是有氣無力的,前言不搭後語,永遠半眯着眼睛,一副宿醉未醒的模樣。

申東俊來自的内閣情報局是半年前僞滿政府按照日本方面的命令,參照日本内閣情報局組建的,但實際上,搞情報的都知道,日本的内閣情報局就是個空架子,但僞滿之所以要建立這個情報局,說到底,就是知道這個不被承認的僞政權快完蛋了,他們需要一個新的機關來處理一些善後工作,銷毀證據等等。

雖說這個機構人員極少,但權力卻相當大,甚至可以命令日本憲兵隊出面做事。

蹲在陰影中的申東俊,也一直注視着那老頭兒,一支接一支地抽着煙,腳下全都是煙頭。

25名犯人靠牆站好,田雲浩上前道:“面朝牆站好!”

犯人緩慢轉身,此時的刑仁舉臉上的笑更怪異了。

叫犯人面朝牆壁站好,這是軍中盛傳的一種做法,說是人死之前最後看到的人,将會被死去的冤魂索命,不過田雲浩怕的不是這個,他害怕看到死刑犯臨死前的眼神,雖然空洞,卻似乎有一種神奇的力量,可以将他的靈魂完全吞噬。

“轉過來,朝着東方,太陽升起的方向!”申東俊終于從角落中走出來。

犯人無奈,隻得又按照申東俊的指示轉了一圈,但轉過去之後,所有人都低頭閉眼,因爲陽光直射過來十分刺眼。

“别怕他們的眼神,隻要正對着東方,他們就看不清楚你。”申東俊似笑非笑地看着田雲浩,“這個時候行刑,比正午要好,我知道你們中國人認爲正午太陽剛烈,那時候行刑,可以壓制受刑者的鬼魂!可我不那樣認爲。”

田雲浩看了一眼申東俊,問:“你不是中國人?”

“注意你說話的語氣,說話小心點,這裏是滿洲國,你是滿洲國人,不是中國人。”申東俊面無表情道,看着20米開外的那些犯人,又轉身看着後方列隊站好的那些準備行刑的國防軍,這些國防軍都是隸屬于内閣情報局的部隊,用的武器都是九九式步槍,如今能在僞滿洲國裝備這種日本新式步槍的軍隊,都算是精銳。

田雲浩冷笑一聲:“可是,咱們說的可都是中國話。”

“我要是說日語,你能聽懂嗎?”申東俊斜眼看着田雲浩,“我父親是日本人,我母親是朝鮮人,所以,我和中國沒有半點關系,不要以爲你可以羞辱我,雖然我很佩服你的勇氣,也知道你認爲滿洲國快完蛋了,不過沒關系……”

申東俊說完笑了笑,揮手讓後方的士兵上前幾步,走到他們兩人跟前來,随後讓最末尾的一名士兵将步槍交出來,他接過之後遞給了田雲浩,随後喊道:“瞄準!準備!”

喊完之後,那一列士兵立即拉動槍栓上膛,瞄準了對方的那25名犯人,田雲浩遲疑了一下,在申東俊眼神的注視下,終于舉起了步槍,但呼吸卻變得非常急促,他不想再做這種肮髒的事情了,但沒辦法,而且他最想不通的是,爲什麽要找他來監督行刑?到這個時候,竟然還讓他舉槍成爲儈子手的一員。

“準備——”申東俊再次大喊,還帶着破音,喊完之後竟然露出個怪異的笑容。

田雲浩的眉頭緊鎖,他覺得這個申東俊完全就是個瘋子。

申東俊靠近田雲浩,側頭看着那些犯人,申東俊的臉頰都快挨着田雲浩了,這讓田雲浩渾身不自在。

申東俊低聲道:“你看見那邊的那個老頭兒沒?他叫刑仁舉,真名叫陳九斤,你隻需要瞄準他,在我沒有叫你開槍之前,你不要有任何動作。”

說完,申東俊徑直朝着刑仁舉走去,立在刑仁舉跟前,整理了下自己的風衣,略微立正,帶着尊敬的語氣道:“您好,刑先生,我叫申東俊,你應該記得我,五年前,我們兩人在哈爾濱監獄道裏分監見過面,當時我并不知道您是誰,隻是匆匆見了一面,問了幾個簡單的問題而已,您很聰明,您瞞過了我。”

刑仁舉昂着頭,閉着眼,淡淡道:“我記得你,記得你身上這股味道,很臭,一股血腥味。”

“是死人味吧?”申東俊咧嘴笑道,“這個比喻好,我喜歡,我就是儈子手,隻要提到我的名字,很多人都會尿褲子。”

“是野狗味,死人堆裏面吃死人肉的野狗。”刑仁舉輕蔑地笑道,“劊子手?你不配。”

申東俊隻是揚了揚手,指了最右側的那個犯人,随後身後的一名士兵開槍了,子彈擊中那人的額頭,巨大的沖擊力将他的後腦勺的頭骨掀開,鮮血和腦漿濺了一牆。

犯人倒下的同時,申東俊點了一支煙,問:“刑仁舉,不,陳九斤,我現在問你一個隻有你才知道的問題,奇門在哪兒?五年前,你裝瘋賣傻騙過了我,讓我以爲你隻是個同名同姓的人,不是我想找到的那個人,這五年,我想盡辦法調查,終于查清楚了。”

說着,申東俊再次揮手,緊接着又是一名犯人被擊斃。

“現在這裏不算上你,還有22個人,你還有22次機會。但你要記得,雖然你有22次機會,但那22個人每個人隻有一次機會,如果你不給他們這次機會,他們就會一個個死去,死在你眼前,變成孤魂野鬼之後咒罵你的冷漠和無情。”申東俊冷笑道,“所以,讓我們重頭開始問——奇門在哪兒?”

刑仁舉依然昂頭閉眼,不發一語。

後方的田雲浩一直舉着槍,但他瞄準的卻是申東俊的後腦勺,他很想現在就扣動扳機,一槍打死這個王八蛋。

申東俊摸出一支煙塞到刑仁舉口中,刑仁舉躲開,申東俊手舉着道:“我知道你有煙瘾,你可以邊抽邊聽我說,幫我判斷下我調查出來的情況是否屬實。”

刑仁舉笑了,隻是搖頭,于是申東俊自己将那支煙點燃,深吸一口道:“在你們中國元朝的時候,有個姓郭的,彙編了一本叫做《二十四孝》的書,說的是二十四個孝子的故事,後來,因爲這本書的關系,郭家被後世的皇帝視爲傳誦孝道的偉人,因此不斷受到褒獎,給了他們很多賞賜,郭家沒有動這些賞賜,而是将這些寶藏彙聚起來,藏在某一處,被稱爲孝金,說這批财寶是留給中國後世的孝子的,不過這隻是表面上的故事,實際上這筆孝金隻是個掩護,裏面還藏着另外一個秘密,那就是奇門。”

刑仁舉面無表情地聽着,沒有任何表示。

申東俊接着說了下去:“奇門的秘密隐藏在孝金之中,而奇門是什麽呢?是一批比孝金還貴重的寶藏,但必須要識貨的人才知道,在不識貨的人眼中,那些東西平凡無奇,但這件事郭家的傳人都不知道,因爲在明朝初年,有一批逐貨師利用了孝金,将他們找到的奇貨秘密藏在了孝金之中,同時還将這個秘密傳給後世,這個世界上他們選定的人才知道孝金在哪兒,才知道藏有奇貨的奇門的具體位置,你就是那個人。”

“厲害,你竟然連逐貨師都查到了。”刑仁舉愣了下道,“不錯,你知道的都是事實,但那沒用。”

刑仁舉還在說話的時候,申東俊又下令擊斃了一名犯人。

刑仁舉睜開眼睛看着申東俊:“你看看我的周圍,有哪一個人在害怕,在發抖,有哪一個人面帶恐懼?沒有,能住進五号監舍的人都是不怕死的,你用他們來威脅我毫無用處。”

申東俊拔出自己的手槍,對着刑仁舉旁邊的犯人直接扣動扳機,子彈貫穿那人的胸膛,那人倒地,刑仁舉又放下槍口,對着倒下那人的身體連續開槍,直到将自己槍膛内的子彈全部打光爲止。

此時的刑仁舉重新閉眼,申東俊轉身卻看着田雲浩道:“你知道他是誰嗎?他姓田,他是……”

申東俊說到這裏的時候,再轉身回來發現刑仁舉閉上的雙眼中流出了兩行血淚,緊接着他的鼻孔、耳朵和嘴巴中都流出了鮮血,申東俊瞪大雙眼,立即用手去試探刑仁舉的鼻息,發現他沒有呼吸了,立即喊道:“叫醫生來!快叫醫生來!快點!”

申東俊大喊的時候,田雲浩也奔上前去,看着屹立不倒,但已經沒有呼吸的刑仁舉,完全不知道發生了何事。

十分鍾後,監獄的醫生确認了刑仁舉的死亡。

申東俊蹲在那,盯着依然屹立在那的刑仁舉,指着道:“怎麽死的?怎麽死了還不倒下?”

醫生看着申東俊那呆呆的模樣,下意識看了一眼田雲浩,回答道:“不知道,需要解剖,這種現象很離奇,按道理說不應該出現,這才十分鍾,他的身體就已經完全僵硬了,就像是雕像一樣。”

申東俊看着醫生,朝着醫生靠近,一把将醫生抓到跟前,吼道:“你是醫生嗎?你連他怎麽死的都不知道!?回答我,他是怎麽死的?要是你無法給我答案,我讓你下去親口問他!”

醫生被吓傻了,隻是一個勁的搖頭,申東俊拔出手槍來,用發抖的雙手換着彈夾,其他人四散逃開,隻有田雲浩和那些國防軍站在那,警惕地看着申東俊。

申東俊舉槍對準田雲浩,又挪開對準那些國防軍,轉了一圈之後,将槍對着已死,但依然立在那,帶着笑意的刑仁舉,喃喃道:“十年,我查了整整十年,快查到頭的時候,你死了,你當着我的面死了,你以爲你赢了?不可能!我不會讓你赢的!我不會!我要殺了這裏所有人,所有的人都會死,都會死!”

說着,申東俊開始胡亂開槍,國防軍士兵第一時間朝着監舍奔去,但其間已經有幾個人中槍,田雲浩看準時間,趁着申東俊換彈夾的時候,上前将申東俊撲倒在地,幾拳打暈過去……

随後,申東俊被内閣情報局的人帶走,而田雲浩則接受了詳細的詢問,被暫時關押了幾天後釋放,從那天開始,直到僞滿洲國消失,田雲浩再也沒有見過這個人,直到10年後,也就是1955年的3月9日,已經成爲了哈爾濱國營藥材公司職員的田雲浩又一次在哈爾濱聽到了申東俊的消息。

田雲浩下班的時候,守門的老頭兒晃晃悠悠走了過來,離他還有七八米的時候,老頭兒就喊道:“田雲浩,你是庫房辦公室的田雲浩吧?”

田雲浩點點頭,老頭兒指着大門口道:“有人找你,說有急事。”

“誰啊?”田雲浩不知道會有誰找他,因爲他幾乎沒有親人了,也沒有朋友。

老頭兒指向大門口,田雲浩順着他的手看過去,隻見鐵門欄杆外站着一個留着短發的清秀女子,女子抱着一個軍綠色的挎包,等田雲浩的目光移過來的同時,輕微點了點頭。

田雲浩慢慢走了上去,手中拎着那個他每天都會随身攜帶的布袋子,袋子中裝着一個鐵飯盒和一個軍用水壺。

“你好,請問你就是田雲浩?”女子微微笑道。

田雲浩點點頭:“請問你是?”

“不好意思,我還得确認一下,請問你以前是僞滿江上軍的少尉對不對?”女子再問,這個問題如同揭開了田雲浩的傷疤一樣,他因爲這件事蹲了5年的監獄——原本判的是15年,因爲有立功表現,最終減刑到了5年,而那5年的時間,他每天做的就是忘記在僞滿江上軍的那段日子。

田雲浩轉身就走,女子抓着欄杆立即叫住了他:“田先生,不要誤會,我隻是爲了确認一下!”

田雲浩不搭理女子,轉身朝着公司内走去,他打算從後門離開,避開這個女子,不過就在此時,女子忽然說出了“申東俊”三個字,而且很大聲,說完之後田雲浩駐足停下,好半天才轉身來看着女子。

女子一臉的焦急,朝他點頭。

田雲浩遲疑了好一會兒,在遠處老頭兒奇怪的注視下,最終走了回去。

田雲浩站在鐵門内,看着鐵門外的女子,并不說話,隻想聽她接下來要說什麽。

“田先生,我叫關芝青。”女子開始自我介紹。

田雲浩面無表情看着她,淡淡道:“你剛才說什麽?”

關芝青立即道:“我說我叫關芝青。”

“之前的那個名字。”田雲浩看着她,“你爲什麽知道那個人?他和你什麽關系?”

“我是醫生,他是我的病人。”關芝青解釋道。

“病人?”田雲浩眉頭微皺,陷入疑惑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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