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一百文錢來看一個與他們一般年紀的人畫得畫,那是瘋子幹得事,如果是用來吐槽,那就值得了,畢竟生活是如此的無聊。
其實他們都可以冠名爲“吐槽大隊”,真心沒有别的目的,就是爲了吐槽,然後羞辱韓藝,出了心中積壓已久的惡氣。
剛開始他們也是這麽幹的,一來就各種吐槽,嘲笑聲就沒有斷過。
但是很快,他們就忘記這場事,站在畫前聽故事去了,而且聽得是極其入迷,甚至還在讨論。
還是那句話,生活是如此的無聊。
他們很多人都沒有出過長安,對于外面的世界,都是聽來的,這仿佛給他們打開了一扇新得門。
而且,這三百幅畫主要包含着過去十年最爲重要的兩件事,第一件事就是消滅高句麗和百濟。
雖然畫裏面不是戰時的情況,畫的是戰後的高句麗和百濟,這事對于唐王朝而言是很重要的一件事,而且,滅高句麗、百濟之後,大家都聽說商人在那邊賺了很多的錢,以及很多資源都是從高句麗那邊運來的,但是以前說到那邊,可都是化外之地,他們對此是非常好戲,高句麗和百濟究竟是什麽樣的?
這很吸引人的目光。
但是最爲吸引人目光的,還是這第二件事,也就是那場空前的經濟危機。
雖然那一場危機已經過去了,但是在每個人的心中都留下了不可抹滅的傷痕,損失是極大的,不可估算,不管是精神上,還是财富上,當時甚至好像整個國家都要崩潰了,一般朝代到了那個關頭,就必須要開戰,才能抹去這一切。
那場危機直接導緻,地方官員要麽被殺,要麽被通緝,權傾一時的皇後被打入冷宮,當朝宰相是無一幸免,李義府他們甚至都直接被處以死刑,許圉師、盧承慶也都被降職,數百名官員被定罪,數千官員直接被炒鱿魚,國家發行千萬貫國債。
這都在曆史上都是從來沒有過的。
可以說,除韓藝這個隐形的罪魁禍首之外,全部都是大輸家。李治、武媚娘這對天下第一,曾無敵于世的夫妻,就不用多說,他們都差點離婚了,李義府、許敬宗他們更加不用多說,大臣也沒有幾個好過,商人的話,最開始整的就是商人,多少商人傾家蕩産,後來又反過來,整治地主士紳,運河一代的士紳階級被弄的是一塌糊塗,百姓就更加不說,隻要是災難,百姓是最可憐,都不需要問。
這個傷痕是留在每個人的心中,如今朝廷頒布任何決策,都會考慮到那場危機,現在朝中就沒有一個人敢提國營化,現在誰說國營化都會被罵的狗血淋頭,當初那場危機的根本原因,就是國營化,也沒有人敢說提前征稅,當時韓藝歸來之後,财政多麽困難,也沒有人說提前征稅,最後也是發行國債。
但是,每個人對于那場危機都感到很迷茫,就不太清楚到底是怎麽回事,也不清楚亂成什麽樣子,這不明白就去想明白。
文字雖然有記載,但是官方的記載,寥寥幾句,而且總會有一些美化,并不形象。
但是王蘊圖的這些畫,等于是将那一幕幕給記錄了下來,揭開了許多的謎團。
這些吐槽大隊,被這些故事都給深深的吸引了。
爲什麽之前,王獻肅包括他的一些好友,都覺得畫雖然不錯,但也不至于到舉辦畫展的地步,就是因爲他們沒有去想到這背後的故事,他們将注意力都集中在畫技上面,畫幾個衣衫褴褛老百姓,又不唯美,有什麽好看的。
今日起到關鍵作用的,就是那些木牌,以及在一旁介紹的女士,什麽時間,地點,事件,再加上女士的解說,這些畫立刻變得意義非凡,每個地點,每個時間點,甚至于每個人物的神情,都仿佛隐藏着一個故事。
說到底,還是人物最爲吸引人,受衆面是最廣的,什麽山水畫,風景畫,凡夫俗子對那些不感興趣,一定要有極高的藝術涵養的人,才對那些畫感興趣。
漸漸的,大家又都争論了起來,因爲那些女士隻是介紹一個大概,但是有些細節她們也不知道,有道是,橫看成嶺側成峰,大家的想法都不一樣。
“拿這些畫出來展覽,可有經過朝廷允許?”一個三十歲左右的男子,站在廊道的入口處,看着一幅畫,是緊鎖眉頭。
他身旁一人問道:“這事爲何需要朝廷的允許?”
“你看看這幅畫,畫中一名穿着官服的官員,被百姓打得是爬在地上,狼狽不堪。”
“還有這邊通往睦州的道路,道路兩邊百姓橫屍街頭,但是路過的官員卻視若不見。”
“是呀!這些畫雖然有可能都是真實的,但是對于朝廷的影響太不好了。”
“對于咱們也不太好,你看這幅,畫得不就是一個士紳兼并土地,驅趕農夫。”
大家立刻對此事議論紛紛,因爲這可是以前從未有過的,雖說報紙上、史書記載上,也會提到這些事,就是民不聊生,官員貪贓枉法,當初處死李義府的時候,什麽罪狀都給抖了出來,也沒有隐瞞什麽。
但是,那畢竟是文字記載,這畫可又不同,這可是很形象的畫了出來,官員、士紳可都是統治階級,但是在畫中的形象卻如此狼狽,但是因爲以前從未有過的,所以大家也不知道該如何看待這些畫。
忽聞一人朗聲道:“這便是這些畫的價值所在。”
衆人轉頭一看,隻見一群人來到廊道上,正是韓藝、閻立本、李淳風、張文灌、郝處俊、劉祥道、程處亮、李思文、鄭善行、崔戢刃、程處亮、長孫延,甚至還有一個久未露面的太子李弘。
這可真是一個超強的陣容。
這支吐槽大隊真心沒有想到會在這裏遇見一個這麽超強的陣容,愣了片刻,才反應過來,趕緊向他們行禮,顯得極是慌亂。
韓藝目光一掃,笑道:“方才有人說這些畫對于朝廷的影響不好,不知我可有聽錯?”
無一人應答。
韓藝笑道:“怎麽?敢說還不敢認呢?”
一個年輕人站出來道:“誰說不敢認,這難道不是麽?其中有一些畫,将官員、士紳畫得如此狼狽不堪。”
韓藝道:“你的意思是畫中的百姓就應該餓死街邊麽?”
“我...我可沒有這麽說。”那年輕人趕忙否認道。
宇文修彌鄙視了眼那年輕人,暗道,就你這書呆子,也想在韓小哥身上占得便宜,真是不自量力。
韓藝笑道:“那你是什麽意思?”
“我...我...。”那年輕人是滿臉大汗,他也不傻,他知道韓藝這話裏有陷阱。
韓藝笑着搖搖頭,道:“我想在那場危機之時,對于畫中的故事,你們應該也略有耳聞,知道這些不是編造出來的,而是事實,并且還隻是鳳毛麟角,當時的情況可比畫中要黑暗的多。但是真正給朝廷帶來負面影響的是畫中那些可憐的百姓,畫中的百姓對于陛下,對于朝廷,對于國家而言,其實都是有着切膚之痛啊,至今都還隐隐作痛。”
說到這裏,他搖頭一歎,“我對于你們真的感到非常失望,你們今日明顯就是來找事的,可是連個重點都找不到。”
不少人的臉都給漲紅了。
一人鼓起勇氣道:“既然尚書令知道這些畫會給朝廷帶來負面影響,爲何要将這些畫拿出來展覽?這難道不會破壞國家的安定麽?甚至有些人借此興風作浪。”
他們都是士族出身,他們當然懂得政治。
“因爲我認爲這些畫帶來的正面影響,是要遠遠高于負面影響的。”
韓藝道:“當年太宗聖上說過,以史爲鏡,可以知興替;以人爲鏡,可以明得失。而這些畫就是一面面鏡子,它們将讓我們銘記這個慘痛的教訓,避免我們将來再犯同樣的錯誤,其價值在我看來,是要遠遠高于那些聖賢書,因爲聖賢書隻是教我們怎麽做人,怎麽做事,但是爲什麽要這麽做?做了之後,又會有什麽後果,書中解釋的也不是很清楚,不是聖人不想解釋,而是他也不一定知道這具體結果。而這一幅幅畫卷,就告訴了我們,爲什麽仁政是如此的重要,如果反其道而行,又将會出現怎樣的情況。
什麽是藝術,這才是真正的藝術。因爲它能夠給人們帶來啓發和警示。當然,我從不認爲,那些山水畫,就不是藝術,它們是藝術,隻是價值不如這些畫,山水再美,又能說明什麽呢?從利益的角度來看,你付出多少,你就得到多少,你們有沒有想過,王蘊圖在畫這些畫的時候,他同樣也面臨着危險,而且,他長途跋涉,其中艱辛,是你們無法體會到的,那麽這些畫的價值,自然也是不可去計算的。
而你們這些人,以及你們的長輩,隻知道坐在家裏養尊處優,倚老賣老,指點江山,卻不知真正的藝術其實源于生活。書聖王羲之的蘭亭序雖然好,但是其真正的價值,遠不及這些畫的萬分之一,因爲這些畫的存在,能夠警告我們,警告後人,不要再重蹈覆轍,我想你們誰也不想再經曆一次那樣的大危機,那麽我們應該保存好這些畫,因爲它對于我們的子孫後代是一筆最爲寶貴的财富。”
李淳風撫須哈哈大笑道:“好一句藝術源于生活,妙哉!妙哉!”
李弘也點興奮道:“說的真是好。”
韓藝氣勢一斂,謙虛的笑道:“哪裏,哪裏。各位,請。”
“請。”
韓藝無視這一支“吐槽”大隊,引着這些貴賓們往裏面走去。
“呀!這...這不是...。”
程處亮突然停下來,指着一幅畫,張着大嘴。
李思文道:“怎麽呢?”
程處亮道:“思文,這不是我們嗎?”
李思文凝目看去,隻見畫中是一隊騎兵在道路中奔馳,仔細一看,那領頭就是他們兩個,“還---還真是我們啊!”
程處亮興奮的不得了,這種感覺真是太奇妙了,“蘊圖那孩子真是的,竟然偷偷咱們兩個給畫進去了,也不告訴我們一聲。”
賀若寒突然湊過來,道:“程二叔,你們當時在幹啥?”
程處亮想了一下,又瞧了眼那下面的木牌,立刻道:“我想起來了,當時我跟思文在陳州追擊一夥強盜。”
李思文連連點頭道:“是極!是極!我也想起來了。”
賀若寒問道:“那你們可有抓獲那一群強盜?”
“......!”
程處亮、李思文同時沉默起來。
韓藝忙站出來,笑道:“難道你們現在南下,還能夠看到一個強盜?”
程處亮立刻反應過來,道:“是啊!難道你們以爲那些強盜上天入地去了麽?這種無知的問題都問得出口。”
賀若寒點點頭道:“那也是的,程二叔對付這些個小賊,真是殺雞用牛刀。”
“那是當然。”
程處亮哼道。
但其實他們當時沒有抓到,因爲當時他們的主要任務不是去抓,而是去威懾,就是到處橫沖直撞,畫中畫得非常形象,他們幾乎就是沖來沖去,因爲要一個個去抓的話,打起遊擊戰來,是沒完沒了,後來危機一過,官府穩定下來,民安局建設起來,強盜自然就混不下去,他們中還有不少人成爲了國債的擁有者。
“咦?他們這是在作甚?”
李弘突然被一幅畫給吸引住了。
韓藝偏頭一看,隻見畫中兩撥人高舉武器對峙着,笑道:“這裏是睦州的作坊區,當年不是掀起一陣反商風潮麽,周邊的農夫就想來睦州城搗毀他們的作坊,搶劫他們的财物,睦州百姓自然不願束手就擒,于是組織起來保護自己的财物,因此才有了這一幕。”
李弘聽罷,滿面擔憂道:“我看他們的人數遠不如對方,想來他們......。”
程處亮忙道:“殿下猜錯了。”
李弘詫異道:“我猜錯呢?難道程總警司當時也在,還是程總警司及時趕到呢?”
程處亮搖搖頭道:“我們隻是去睦州看了看,當時就屬睦州和揚州最爲安定,但是據我所知,哪怕是強盜也不敢進入睦州打家劫舍,睦州在整個危機中,也是毫發無損,所以他們這一次一定赢了。”
李弘道:“可是他們的人數明顯就不如對方,那他們是如何赢的?”
韓藝呵呵一笑,道:“這就得從當初陳碩真叛亂說起。”
程處亮好奇道:“這跟陳碩真又有什麽關系?”
韓藝道:“那陳碩真便是睦州人,雖然那陳碩真被鎮壓下去,但是整個睦州已經是千瘡百孔,難以恢複過來,就連當地的官員都束手無術,剛好當時朝廷鼓勵商業發展,于是睦州的百姓就選擇走上商業,從而發展了起來,并且變得比陳碩真叛亂之前,還要更加富裕一些。那邊的農夫隻是爲了來搗毀作坊,或者說想搶一點東西回去,可不是拼命來的,但是在睦州百姓看來,這些作坊就是他們的性命,他們不願意再回到以前那種颠沛流離的生活中,故此他們都願意付出性命來捍衛自己的作坊。雖然農夫人數占優,但是由于兩邊的目的不一樣,導緻農夫潰敗。”
李弘一邊看着那畫,一邊點頭道:“是呀!那些工匠個個都是視死如歸,而那邊農夫隻是顯得有些趾高氣昂。”
他們這一問一答,導緻宇文修彌他們那些人都圍聚過來聽故事了。
閻立本撫須點點頭,感歎道:“想不到蘊圖那孩子,如此年紀,就有這般精湛的畫技,老朽不如他啊。”
此話一出,大家爲之一驚,這老頭不是别人,乃是閻立本啊!
“爺爺,王蘊圖的畫技,豈能跟爺爺相比。”
一個十多歲的白面公子激動道。
閻立本回頭一看,正是他的孫子閻嗣法,道:“你也來了。”
閻嗣法點點頭,一直以來,他爺爺在他心目中,就是大唐第一畫家,是不可取代的。
李淳風笑道:“閻老弟也無須妄自菲薄呀,我看你與蘊圖的畫,是各有千秋。”
能夠跟閻立本的畫各有千秋,并且是從李淳風的口中說出來,這真是有些誇張呀。
閻立本謙虛一笑,道:“賢兄過獎了,其實愚弟的畫,被人稱贊最多的就是人物的神态,但是蘊圖畫中的人物神态,比愚弟的畫,還要入木三分,你看這畫中的人物,每個人的神态都是不一樣的,引人深思。”說着,他又看着韓藝,笑道:“這應該都是得益于韓小哥當年所創的素描吧。”
“哪裏,哪裏。”韓藝笑道:“我先前就跟閻尚書說過這一點,在這方面,王蘊圖的畫,要勝于閻尚書的畫,不過閻尚書如今走得也是專業路線,用各有千秋來評價,我認爲也挺合适的。”
閻立本笑着直點頭。
長孫延道:“不過蘊圖如此年紀,就能夠擁有如此精湛的畫技,并且能夠畫出這人間百态,真是太不可思議了!”說着,他走到一幅畫前,凝神看去。
張文灌他們也都很有默契的散開來,因爲他們都被一些畫給吸引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