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時,他也在規避變法必帶的風險,自古以來,這變法就是非常敏感的,而且十有八九都是以失敗告終。韓藝做了這麽多事情,不過也就是爲了這一場變法,之前他都是躲着,他的所有政策,都不提變法,因爲隻要變,九成九會傷害既得利益者,沒有誰的變法是十拿九穩的,李治也不是。
李治不做這個決定,而是讓太子做這個決定,顯然就是給自己留有餘地,武皇後的新政剛剛才引發一場危機,新政也有失敗的可能,要萬一不成的話,就全部可以推倒太子的身上,而太子年幼,他背不起這個鍋,人家也不會怪太子,那麽最終還是落到了這些樞要大臣身上。
這也是李治一貫的行事作風,他缺乏李世民那種魄力,要改革就大刀闊斧,當機立斷,但這并非是他的弱點,他有他自己的套路,就是事要幹,但是鍋是堅決不背,在這方面,他一直以來都做的非常巧妙,能夠借力打力,他總是能夠将自己放到一個受害者的位置上,從争褚到如今,他想要得到的一切,他全部都已經得到了,但你要說他犯了什麽錯誤,做了什麽壞事,那根本找不出來,好的都是他的,壞的都是别人的。
皇後新政明明就是他點頭的,但是人家恨都恨武媚娘,恨李義府,恨許敬宗,他也隻是一個受害者。
哪怕史書上記載都是如此,李治最受批評的是什麽,就是性格軟弱,成就了武媚娘,罵得還都是武媚娘,但其實武媚娘登基也不能怪他,那是事後諸葛亮,換誰也不會想到自己的老婆會當皇帝,他在位期間,那是文治武功,根本挑不出什麽錯來,武媚娘也是非常忌憚他的。
韓藝當然是心如明鏡,他也佩服李治,病成這樣,還能夠算得這麽精明,但是他願意去承擔一切後果,這事本就是他挑起的,而且如今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
就在當日,李治立刻将韓藝、張文灌、劉祥道、崔戢刃、王玄道、盧師卦、鄭善行、狄仁傑、任知古等樞要大臣,全部加封爲東宮官員。
這也是一個非常明确的信号,也再一次證明李治并未病糊塗,他還是将事情想得非常透徹,他就是要借此聲明一點,老子不是在臨終托孤,你們這些大臣可别誤會了,我真的想曆練一下太子。
因爲東宮本來就有東宮的一整套政治體系,基本上也是模仿朝廷三省六部,那是非常完善的。如今李治要讓太子監國攝政,如果不将兩套班底合二爲一,那就不知道是誰說了算,李弘肯定是在東宮處理政務,那就應該是東宮官員掌權。
而李治隻是生病了,他不是要殡天了,等到他病好了,他還得出來當皇帝的,他是不可能會在生前讓位的,萬一他今後痊愈了,那他的地位就非常尴尬,太上皇可是這世上最不好幹的職業,太上皇隻能被軟禁,否則的話,要是太上皇出來說句話,那整個朝堂都會大亂的,這一點也不誇張,因爲大臣也不知道是該聽皇帝,還是該聽太上皇的,故此,極少有皇帝生前退位,這不完全是迷戀權勢,而是這本身就非常難以操作的。
将兩套班底合二爲一,就可以解決這些問題。
韓藝他們肯定是屬于李治的臣子,跟東宮官員不一樣,他們隻是奉命去輔助太子監國攝政,僅此而已,這權力還是在李治手裏。
經過這一番安排,東宮就暫時取代了兩儀殿。
韓藝他們這些樞要大臣,又跑去東宮向太子提議頒布新政。
原本大家都以爲隻是在東宮走一個流程而已,但是沒有想到李弘在聽完他們闡述新政的各條例之後,小臉露出些許不滿之色,他這麽小,哪裏懂得掩飾。
大家都知道他不滿,但是他們也都不知道這位小主人的脾性,不太敢說話,氣氛一度有些尴尬。
最終還是韓藝站出來問道:“若是殿下對新政有何不滿之處,大可提出來,如今提出來,總比以後出問題要好一些。”心裏也納悶,你這麽小年紀,當真看得懂這新政?
李弘小眉頭緊鎖,頗爲嚴肅道:“我倒是沒有什麽不滿,我隻是覺得這新政還不夠完善。”
李績見李弘年紀雖小,但是似模似樣,心中很是欣慰,問道:“殿下認爲哪裏還不夠完善?”
李弘道:“上回咱們在議論如何處置李義府的過程中,咱們就讨論過,這連坐之法的弊端,但是新政中卻沒有涉及這方面的改善。”
張文灌立刻道:“殿下,這連坐之法,意在震懾,若無連坐之法,那麽官員将會變本加厲,借親人行那不法之事,這反而會滋生出更多的腐敗問題,而且難以去查證,這連坐之法雖然不公之處,但也不可貿然廢除,還得徐徐漸漸。”
李弘道:“可是這人命關天,就算不能廢除,也應該改進才是。”
韓藝問道:“那不知太子有何建議呢?”
李弘想了好一會兒,突然道:“我常常聽老師說,那些士兵若逃役,或者沒有準時去到軍中報到,其家屬也會遭受連坐之罪,重則才會被發配、充官,但是我認爲也不是每個士兵都是故意要逃役的,其中有不少隐情,這麽做隻會傷害許多無辜士兵的,所以我認爲可以先從軍中開始,慢慢減輕這連坐之法,先免除那些受連坐之法的家屬。”
李績聽得呵呵笑道:“殿下如此年紀,便心懷仁義,且天資聰穎,這真乃我大唐之福啊!”
李弘聽得一喜,忙道:“司空也認同我說的麽?”
李績連連點頭道:“認同,認同,老臣是非常支持殿下的提議。”
崔戢刃、長孫延、狄仁傑他們也紛紛表示支持。
李弘見大家都支持他,不禁興緻高昂,于是又道:“還有一點,就是在這一場危機中,許多百姓都是無辜的,但是他們卻因此颠沛流離,居無定所,甚至于丢掉性命,這新政中也應該增加一些幫助百姓的政策。”
在商定新政的時候,他感悟最深的就是這兩點,至于什麽印花稅的,他真不是很懂,他也不太感興趣。
韓藝道:“殿下,朝廷是真的想幫助百姓,但是現在朝廷财政非常困難,地方上就更是如此,如果現在就頒布這方面的政策,朝廷其實也做不到,這隻會讓百姓覺得朝廷是在欺騙他們,不過殿下的提議是非常好的,但是這得等到财政恢複過來,才有能力去考慮這些。”
“這倒也是。”李弘點點頭,道:“那我就沒有什麽意見了。”
這最後一句話,又透露出他小孩的本性來,弄得這些樞要大臣是哭笑不得,這算不算是通過呢?
那隻能當做通過了!
從東宮出來之後,韓藝與崔戢刃他們來到尚書省。
“我知道大家在這期間都非常疲憊,如今已經到了豐收之時,我希望大家再堅持一下,等到新政全面落實之後,我們就可以好好休息了。”韓藝說完,見他們臉上沒有一丁點興奮、開心之色,反而顯得有一些忐忑不安,不禁笑道:“怎麽回事?我看你們的神情,怎麽都好像明天就要奔赴刑場似得?”
王玄道不答反問道:“難道尚書令心裏就沒有一點不安麽?”
韓藝問道:“爲什麽要有?”
王玄道道:“自古以來,這變法者就沒有幾個有好下場的,而且,每當變法,總是會引發争鬥。然而,我們此番變法,變得是我大唐的立國之本,不瞞尚書令,雖然我對新政是充滿了期待,但是對于新政的結果可是一點把握都沒有。”
其餘幾人也紛紛點頭。
這新政可是會傷害很多人的利益,雖說修訂的過程中,沒有遇到多大的阻礙,但是頒布之後,可就不知道了。在沒有通過之前,大家都想早點通過,但是通過之後,他們心裏又感到有些害怕。
韓藝笑道:“其實我們隻要保持一種心态,那什麽都不是問題了。”
“什麽心态?”
“達則兼濟天下,窮則獨善其身。”
韓藝又繼續說道:“我們做的一切都是爲了國家,爲了百姓,而非爲了自己,那就沒有什麽好心虛的,這謀事在人,成事在天,就算失敗了,我們也能無愧于心。但是我認爲是不可能失敗的,因爲天時、地利、人和都在我們這邊,新政一定能夠取得成功的。”
說得是輕巧,但是誰人能夠睡得安穩,要是出了什麽錯,他們都是難逃其咎啊!
今晚他們注定是要失眠的。
當然,韓藝絕對是一個例外,韓藝摟着蕭無衣别提睡得多香,就連蕭無衣都感到不可思議,她雖然嘴上不聞不問,但是心裏還是非常擔心,因爲新法不頒布,人家也不好反對,先得你頒布,那些人才能夠找到漏洞來對付你們。
但不管怎麽樣,這箭在弦上,不得不發,在得到李治和李弘的點頭之後,新政是終于頒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