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敬宗一臉霧水的看着武媚娘,小心翼翼道:“皇後,是不是咱們真的弄錯呢?那紅塵壓根就不是王氏。”
一旁的楊氏也連連點頭,道:“一定是這樣的,不然的話,她爲什麽要這麽做?目前的情勢對她這麽有利,她這一走,豈不是前功盡棄了。”
武媚娘困惑的看了他兩個一眼,道:“錯是不會錯的,倘若不是的話,當初那些消息又是誰傳出去的?”
許敬宗道:“可是知道這事的人,還有李鳳夫婦和權懷恩夫婦,說不定是他們其中誰一不小心走漏了嘴,這也是很有可能的。”
武媚娘怒目相向,道:“難道你認爲是我有意誣蔑那賤人?”
“老臣不敢。”許敬宗趕緊拱手道歉。
楊氏忙道:“女兒,許侍中也是爲你着想。”
武媚娘面色緩和了幾分,道:“許侍中,我也非有意向你發怒,隻不過這事實在是太蹊跷了,我想了一整日,還是無法想明白。”
“老臣明白。”許敬宗道:“不過老臣以爲,既然她已經走了,而陛下也決定既往不咎,那老臣以爲皇後就不要再去追查此事,當務之急,皇後是要重新争取到陛下的信任。”
楊氏連連點頭道:“許侍中言之有理,女兒,你老是這麽跟陛下僵下去,對誰都不好,咱不管他們在打什麽主意,隻要咱們自己不亂,那便不懼他們。”
武媚娘道:“娘,你怎還不明白,我一直以來所擔心的根本不是那賤人,而是另外一個人。”
“韓藝!”
許敬宗、楊氏異口同聲道。
武媚娘點點頭道:“倘若隻是那賤人,我何許害怕,我擔憂的一直都是幕後那人。紅塵定是王萱,這絕不會有錯的,那麽幕後的人也定是韓藝,這一切也定是韓藝安排的,我想不明白的是,韓藝這麽做究竟圖的是什麽?”
許敬宗和楊氏相觑一眼,眼中的困惑已經退去,但他們都選擇沉默不語。
如果這都是韓藝在幕後操縱的,那麽紅塵留在皇帝身邊,明顯對于他要更加有利,這也不符合常理啊!
唯一的解釋,就是紅塵壓根就不是王萱。
武媚娘這麽一說,反倒肯定了許敬宗、楊氏心中所想。
武媚娘見他們都不說話,心裏哪能不明白,但是她的直覺告訴她,此事絕非那麽簡單,她心中隐隐覺得有些不妙,但究竟哪裏不對,她又實在是想不明白。
她想不明白就對了,她要能想明白,那她就不是人,而是神。
因爲韓藝壓根就沒有這麽計劃過,韓藝當初是全權交給王萱自己去處理,她隻教會王萱如何去勾搭李治,你要順藤摸瓜,怎麽可能摸得到瓜。
而此時韓藝正陪着陳碩真去到陳碩真的家鄉睦州,其實他已經守孝完了,正準備帶着蕭無衣他們出門旅遊,但是陳碩真沒法去,韓藝就打算先陪着陳碩真回一趟家鄉,而且他一直也想來睦州看看,因爲睦州是他唯一沒有料到的,睦州的發展,他都是聽說的。
至于王萱的事,他是一無所知。
曾今被戰火燒的滿目瘡痍的睦州,此時此刻,卻是一派生機勃勃,隻要你踏足睦州境内,你就能夠感受到一股驚人的能量。
來到這裏仿佛來到了另外一個世界。
武媚娘的新政頒布之後,好似一腳将睦州徹底揣入了資本主義的懷抱中。
如今在睦州,不管是農業,商業,還是牧業,一切都已經商業化。但是在此之前,睦州還保留了一些小農經濟的特色,直到新政頒布之後,大量的商人帶着資金湧入了睦州,因爲這裏不反商,還對商人充滿着尊敬,就在這兩年間,睦州的作坊幾乎是翻了一番,這作坊越多,那需要的人力就越多,而睦州百姓本身都不排斥商業,因爲是商業拯救了他們,更多的人來到城裏務工,空出來的土地又被資本家給吸收,然後雇人種地。
其實現在睦州百姓的生活質量,都已經超過了長安,隻是長安那些井底之蛙并不知而已,睦州什麽東西都非常便宜,最貴的東西,就是人力,因爲作坊太多了,長安的都搬到這邊來了,人力吃緊,這物以稀爲貴。
如今睦州和揚州兩地,城内全部都是鋪石闆,最好的路就在這裏兩地,比長安都好。
睦州的百姓,根本就不爲生活發愁,家裏存不存糧,也都無所謂,因爲随時都可以買到,睦州不但自己生産糧食,而且還在不斷的進口糧食,因爲他的貨物七成都是用于出口,很多地方的百姓窮得就隻剩下糧食,隻能兌換他們的糧食。
但是,睦州的百姓卻有一種極強的居安思危思想,他們沒有被财富給沖昏頭腦,他們的神經還是繃得緊緊的,幹活是非常賣力的,絕不會說三天打魚兩天曬網,如今這種人在睦州那是人人都看不起,這就是因爲他們在之前都過着地獄般的生活,天災人禍,後來又引發疫病,這一代人對此有很大的陰影,因此他們都非常珍惜現在的生活。
雖說他們非常賣力,但大半錢還是讓商人賺走了。
但是他們不會這麽想,認爲這不公平呀,他們都想得很開,如果沒有商人,他們可能就餓死了,如今我們富裕生活,那都是商人帶來的,不是地主帶來的,不是皇帝帶來的,所以他們都認爲我拿着商人發的工資,那我就應該努力的幹活。
睦州的産品都非常精細,質量相當好,因爲這裏有着天底下最好的工人。
尊重永遠都是相互的。
睦州商人也不傻,如今天下都容不下他們,到處都在反商,唯有睦州能夠給他們提供一個這麽好的環境,而且這裏的百姓都非常尊重他們,并且還有這麽好的員工,都不需要人去監督,這比當初長安的環境還要好得多呀,如果連睦州都容不下他們,那他們也沒有路可走。
這些商人也沒有退路,他們爲了籠絡睦州的百姓,爲此還成立商會,商人自己确定了物價制,目的就是要保證睦州低廉的物價,又幾番修訂《勞工法案》,一步步提高員工的待遇,總之,就是要讓睦州的百姓生活的非常幸福,那樣的話,他們才會擁護商人。
可是話說回來,商人是唯利是圖的,不是善人,所以他們隻是對睦州的百姓好,在睦州少賺一點無所謂,咱們去别得地方賺錢,那些人不是反咱們嗎?咱們就賺那些人的錢,他們的出口量已經超過了當初的長安,但是隻有一小部分走關稅,大量的貨物都是用走私方式運送出去,因爲走私的話,價格便宜,這樣才能在其它州縣産生競争力。
而如今因爲關稅的存在,長安已經崩潰,洛陽也差不多,睦州就是唯一一個生産源,本來也就沒有什麽人跟他們競争,導緻大量的财富湧入睦州。
官府知道,百姓也知道,甚至于李義府派來的官員都知道,但是沒有人管,李義府派來的人能是什麽好人嗎?
這上梁不正下梁歪。
商人要麽就賄賂他們,要麽給他們幹股,就他們這德行,在朝中混上一輩子,也不及這一年賺的錢多,甚至都沒有見過這麽多錢,大家求得都是财,官營賺得錢,征收的關稅,那都是給李義府賺了,他們又分不了多少,官商的結合是相當密切,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唐朝以前都沒有什麽腐敗,貪污的現象非常少,李義府是一個另類,但是這一下,腐敗開始蔓延。
......
在寬廣的道路上,一輛馬車晃悠悠的往前行駛着,顯然這馬車的主人不是在趕路,更像似在遊覽這沿途的風光。
“你知道是什麽令我放下對你的仇恨麽?”
陳碩真突然向身邊的韓藝問道。
韓藝道:“不是因爲愛麽?”
陳碩真當即啐了一聲,瞪了韓藝一眼。
韓藝哈哈一笑,道:“我怎會不知,是因爲你看到我的政策令睦州受益,才決定放我一馬的。”
陳碩真輕輕嗯了一聲,“記得當初你對我說過,不願再看到下一個陳碩真,但是當時我根本就沒有放在心上,直到那日我回到睦州,我才發現,也許你不是在騙我,所以我選擇相信你,若非如此的話,我當初也不會盡心盡力去救你。”
韓藝又問道:“那你是何時愛上我的呢?”
陳碩真白了他一眼,将頭偏到一邊去。
韓藝哈哈一笑,将她攬入懷中,道:“鑒于你已經不再恨我,以及愛上了我,那我就坦白跟你說吧,其實睦州的變化,是最讓我感到意外的,如果這是揚州,你誇我幾句,那我還是能夠勉強接受,但是睦州的話,最大的功臣真不是我,而是他們自己,這一切的一切都是睦州當地的百姓用勤勞和汗水換來的,沒有人幫助他們,都是自己争取來的。”
陳碩真看着窗外快步行走的百姓,輕輕點頭,道:“也許你說得對,這一切都是他們自己争取來的。”
行得三日,他們來到一座巍峨大山前,但見此山聯屬斷續,起伏頓挫,奇形怪狀,千百萬變,磅薄堆積,雲出其上,猶如仙境一般。
韓藝仰面觀此山道:“這還真有一點仙境的意思,難怪你當初選擇此地修煉成仙。”說着,他見一旁沒有回應,轉頭一看,隻見陳碩真正面向他,隻不過頭戴黑紗帷帽的她,看不到任何表情,但是韓藝已經反應過來,道:“你别這麽看着我,我不是在諷刺你,我是從專業的角度去分析的。”
陳碩真輕輕一哼,徑直往前走去。
韓藝趕緊跟了過去。
這裏便是鐵圍山,陳碩真當初就是在這裏崛起的。
入得山中,令韓藝驚訝的是,這沿途竟見到不少百姓,更令他好奇的是,這些百姓見到他們,紛紛遮面而行。
“這是什麽情況?”
韓藝小聲向陳碩真問道。
陳碩真搖搖頭道:“我也不清楚。”
二人沿着山路而行,攀爬一個多時辰,才來到一座山峰上。
“我當初便是在這裏.....!”
韓藝見陳碩真說到一半便停了下來,好奇的看了她一眼,隻見陳碩真望着前面,呆呆不語,韓藝順着她的目光看去,但見山峰上有着一個小亭子,亭中是青煙缭繞,隐隐可見亭中豎立着一塊石碑。
幾年前,陳碩真曾來過這裏,但是這裏并沒有什麽亭子。
“哦,我明白了,那些百姓是上這來拜神的,究竟是什麽神,令這些百姓甘願爬這麽高來祭拜,而且,拜神爲何遮遮掩掩啊?”韓藝若有所思道。
陳碩真仿佛沒有聽見,往那亭子那邊走去。
“等等我呀!”
韓藝急忙跟了過來,來到亭前,韓藝面色一驚,“這石碑怎麽沒有字啊!”
卻聽陳碩真喃喃自語道:“果然如此。”
果然如此?韓藝微微皺眉,驚訝道:“難道---!”
陳碩真點點頭,道:“當初我被一惡人打得重傷,于是逃到這裏來養傷,我妹夫他們便借機宣傳我是在此修煉成仙的。”
“原來如此!”韓藝點點頭道:“這就能夠解釋爲什麽那些前來祭拜的百姓都遮遮掩掩的,而且這石碑上沒有刻任何字,因爲他們祭拜的乃是一個造反頭頭。”
陳碩真轉頭看向他。
“呃...抱歉,一時最快,當我沒有說過,沒有說過。”韓藝讪讪直笑。
陳碩真歎道:“爲什麽他們這麽傻,事到如今還沒有醒悟。”
韓藝一臉嚴肅道:“從我專業的角度來分析,這謊言終究是謊言,縱使能夠瞞過一時,但也經不起歲月的推敲,謊言遲早還是會被人揭穿的。我認爲那些百姓祭拜的不是什麽九天玄女,而是陳碩真這個人。”
陳碩真苦笑道:“多謝你的安慰。”
“來人了,來人了,你等着,我馬上就給證實這一點。”
陳碩真偏頭一看,隻見一個婦人提着一個竹籃子走了上來,又聽得撲通一聲,她回頭一看,隻見韓藝跪在石碑前,驚詫道:“你幹什麽?”
“你先閉嘴。”
說話間,那個婦人已經走了過來,陳碩真趕忙站在一旁。
那婦人瞧他們一眼,見他們是來此祭拜的,倒也沒有在意,點燃三根香,在碑前拜了拜,忽聞邊上的小哥碎碎念着,“無名神啊,你一定要保佑我這次科舉中第,升官發财,科舉中第,升官發财......。”
那婦人稍顯詫異的偏頭看了他一眼,嗫嚅兩回,但還是忍着沒有做聲,站起身來,将香插在碑前的香爐内,又雙手合十,拜了拜,便打算轉身離去,可還聽着那小哥還在念叨着,“升官發财,升官發财。”雙目緊閉,仿佛走火入魔一般。
那婦人實在是忍不住了,問道:“小哥,你在幹什麽?”
韓藝睜開眼來,道:“哦,我是在向這無名神祈禱呀!”
那婦人咯咯笑道:“什麽無名神,這是誰告訴你的。”
韓藝道:“我準備上京趕考,途中有人說這鐵圍山有一個無名神,挺靈驗的,于是我就來這裏拜拜,希望無名神能夠保佑我科舉中第。”
那婦人聽得笑得不停,道:“小哥呀,你被人給騙了,這裏可沒有什麽無名神。”
“怎麽可能。”
韓藝道:“我看到很多人上來祭拜,你看看這上面的香,若不是有神靈在,怎會有這麽多人上來祭拜。”
那婦人道:“來這裏祭拜的都是咱們清溪縣的人,咱們也不是來拜神的,而是祭拜咱們清溪縣的一位恩人。”
一旁的陳碩真突然微微顫抖一下。
韓藝道:“恩人?”
“嗯。”
那婦人點點頭。
韓藝痛苦道:“不是吧,敢情我是白跑一趟啊!”
那婦人笑呵呵道:“誰讓你這麽容易相信别人。行了,我先走了。”
說着,她便提着籃子離開了。
等到那婦人離開之後,韓藝站起身來,朝着陳碩真道:“你聽見了。”
“你---你怎麽知道的?”
韓藝笑道:“如果你隻是一個裝神弄鬼的神棍,那我們之間根本不可能發生什麽,我不會對你有任何同情,記得我曾聽說,當初你爲了救助清溪縣的百姓,不惜去偷官府的糧食,結果被打得遍體鱗傷,是當地的百姓偷偷将你給救出來的,之後你才來到這裏養傷,對不對?”
陳碩真輕輕點了下頭。
“這就是他們來祭拜你的原因。”
韓藝一手輕輕攬着陳碩真的肩膀,道:“其實這也是我當初最爲矛盾的地方,一方面我認爲你當初起兵,害死了許多無辜的人,但是另一方面,我又非常理解你,同情你,敬佩你,畢竟就你的智商而言,當時的情況除了造反,你也想不去其它更好的辦法。可是你一旦開始起兵造反,許多事就無法控制,但是你的初衷始終是好的。”
“天底下就你最聰明。”
陳碩真甩開他的手,出得亭子。
韓藝急忙追出去,三言兩語,便哄得陳碩真不再生氣,其實陳碩真心裏是感激韓藝的,正是因爲韓藝的試探,她才明白原來清溪縣的百姓不但不記恨她,反而将她視作恩人,這讓她如釋重負。
“呀!天色不早了,也不知道這附近有沒有山洞。”韓藝左右張望着道。
作爲老司機,就愛在這山間小道上開車。
“山洞?”
陳碩真先是一愣,随即就是一腳踩去。
“哎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