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此,武媚娘沒有說剛愎自用,都由自己來修訂政策,她是召集了朝中一些有能耐的大臣,在樞要大臣中,除了許敬宗、李義府這兩個心腹以外,還有盧承慶、許圉師、劉祥道、韋思謙。任雅相和辛茂将并不在内,那因爲他們都是武将出身,這事他們弄不來,非但如此,武媚娘還從洛陽召來一些名望極高的士大夫,一塊來幫助她修訂這個政策。
陣容是空前的龐大。
李治與朝中其他大臣見了,也都放下心來,武媚娘沒有亂來,如果武媚娘隻讓李義府、許敬宗來修訂,那很多人都會感到不安。
但這就是武媚娘最爲精明的地方,他雖然将盧承慶、許圉師、劉祥道、韋思謙都給請來了,但同時她還請了不少士大夫,這些德高望重的士大夫,跟韓藝一直都有矛盾,是反對韓藝的,也是反對商人,而盧承慶、韋思謙等人那都是出自士族,這士族又講究輩分的,雖然他們是尚書,但是他們與這些士大夫也得好聲好氣的說話。
另外,盧承慶他們也不會韓藝那一套,他們也隻會玩小農經濟,那麽不管他們怎麽去修訂,那肯定還是小農經濟,而且,許圉師、盧承慶、劉祥道他們也是有抱負的,也想展現自己的才能,他們是非常感激武媚娘,讓他們也參與進來,他們也是在認真修訂政策。
武媚娘是非常放心,給予他們寬容的環境,言者無罪,你們想說什麽就說什麽,我不會怪罪你們的,這又幫助武媚娘籠絡很多人心。
這些人可不是廢物,全都是精英來的,無一例外,包括李義府和許敬宗,他們也都是滿腹經綸,讀過許多聖賢書,孔孟那一套,他們豈會不知。
在武媚娘的主導下,在這些精英的努力下,這政策很快就修訂出來了,主要有四條,還有一條附加的。
第一條,勸農桑,薄徭賦。
主要内容就是獎勵農桑,家裏有餘糧者給予獎勵,開墾出新田地,給予獎賞,而且,家裏地不足多少畝的百姓,可以免稅,以及在中原推廣新農具,耕田技術,紡織技術。
看上去好像隻是針對農桑,其實不然,要知道在韓藝的政策,技術和圖紙那都是壟斷的,是由商人出資研究出來的,那商人發明這些東西,那是爲了賺錢,不是爲了普世的,可是看這情形是得交出來一部分,因爲國家要推廣這些,商人當然沒法反抗,包括元家的棉花紡織技術,也一定要交出來。當然,元家也一定會交,元家可不會跟朝廷作對。
薄徭賦就是免除百姓不必要的力役,但主要集中在兩都,在武媚娘的要求下,免除兩都所有的徭役,京畿地和洛陽的百姓今後都不需要服役,以往每個百姓,每年都得爲朝廷工作十天半月,不管是掃大街,還是修葺房屋,這是稅制裏面的,這其實也是屬于減稅。
第二條,提倡節儉,禁浮巧,禁遷徙。
前半句是針對官員的,讓官員帶頭節儉,不能奢靡無度,禁浮巧,主要就是限制官員的排場,娛樂活動。這雖然是中原王朝的一貫方針,但是這明顯與韓藝的政策就是截然相反的,韓藝提倡消費主義,錢賺來就是要用,誰省錢發财的,消費就會帶來商機,商業就能夠得到發展。
後半句就是針對百姓的,限制百姓離開自己的鄉村,這個其實是一直有限制的,在中原人看來,背井離鄉是很凄涼的事,隻不過在韓藝的主導下,這方面的限制變得很松,如今武媚娘又将它給收緊。
這其實也是典型小農經濟,與商業發展是敵對的,這人都不動,這商業不可能發展的起。
第三條,也就是重頭戲,就是全面征收商稅,市稅不增,但将作坊稅提到市稅的兩倍,另外,關稅提高到百分之五,前面是千分之五,如今等于提高了十倍,這還不止,其中糧食和絲織品的關稅,更是提高到了百分之七,因爲農桑乃是全民經濟,百姓主要反對的也就是這兩方面,限制商人操縱全民經濟,給你百分之七的稅,那商人隻能漲價,那麽就不具備優勢,因爲這東西家家戶戶都生産,你的貨進來,我的生計反而受到影響,這是完全符合民意的。而這關稅主要是在收,因爲富商都集中在長安,在收就可以直接存入國庫,總之,你上船就得交稅,不是說出國,現在唐朝出國也隻有吐蕃可以去了。
不但如此,還新增了山澤礦稅,這方面的稅收都是非常高昂,直接是百分之十至百分之二十,因爲這些都是商人争奪的資源,增開山澤礦稅,無疑又增加商人的成本。
當然,這些都是針對中原地區,半島、西北都不包括在内,武媚娘也不傻,征稅征到西北去,西北的百姓會理她嗎?可能都不認識武媚娘,征他們的稅,隻會自找不痛快。高句麗那邊的話,因爲才剛剛打下來,都還沒有恢複過來,并且軍方是有涉及的,當時商人主要都是跟軍方打交道,簽訂的契約是有軍方的背景,武媚娘可沒有膽量去撕毀軍方的契約。
軍方也沒有人忠于武媚娘,人家那都是忠于李治的,包括李績在内,哪怕是在曆史上,軍權也一直都在李治手中,直到李治去世之後,武媚娘才逐漸掌控軍權。
不過,這已經足夠了。
第四條,就是增加八品以及八品以下官員的俸祿。這一條就是純粹籠絡人心,因爲武媚娘借李義府提拔上來的人,現今都集中在八九品,等于武媚娘借此鞏固自己在朝中的勢力。
至于那附加的一條,就是父親在世,母親去世,也得守孝三年,原本是守孝一年的,這也體現出男尊女卑的思想。這看似不起眼的一條,其實裏面是大有内涵,武媚娘是一個現實主義者,她不會做無用之事,這一點她跟韓藝非常相似,故此他們一直都很有默契,這其實提升婦女的地位,她也是婦女,不也是提升她的地位麽,而且她借孝道,來提升婦女的地位,這個非常巧妙,順便還能惡心一下韓藝,孝道越被人看重,那韓藝的行爲就越被人鄙視。
李治也是看過的,也都同意了,因爲他也不太懂韓藝的政策究竟怎麽玩,武媚娘拿出來的政策,都是延續中原王朝一貫的政策,沒有什麽錯可以挑的,難道說勸農桑、薄徭賦是錯的嗎?
哪怕韓藝在,他也不能說錯,這要說錯的話,那就是跟天下百姓作對。
在李治點頭之後,武媚娘就立刻頒布自己的新政。
百姓開心呀,又是給獎金,又是減稅,這能不開心麽,尤其是兩都百姓,他們都高興的瘋了,今後咱們再也不要去服役了。官員也都高興,因爲底層官員是最多的,加工資,他們能不高興麽。
地主、士紳也都高興。
武媚娘的新政說到底就是拿富人的錢,來貼補窮人,殺富濟貧。
這也沒有錯,可關鍵是,富人也有好幾種呀,地主是富人,官員也是富人,但是武媚娘卻隻征收的商人的稅,地主和士紳當然也高興。
百姓開心,官員開心,地主也開心,那可以說是普天同慶。
而且武媚娘做得是有模有樣,傳令各地,告訴那些地鄉紳、地主,這朝廷已經做到了極緻,你們那些人要知足,别再去堵碼頭,攔路了,趕緊回去種地。
很快,大家都是各回各家,各找各媽,這危機一下子就解除了,效果是立竿見影,這武媚娘的聲望那是坐着火箭上升。
其中最爲受傷的就是商人,商人幾乎到了絕望的地步。
其實說讓他們繳納多少稅,他們都不會感到絕望,因爲商人是非常頑強的,反正從古至今就被人壓着,一直擡不起頭來,生命力堪比小強。
然而,這關稅是令他們最爲絕望的,因爲如今正是他們拓展市場的關鍵時期,這人力也到位,資源也到位,可是你一旦征收這麽高的關稅,那麽再加上運費的話,這成本是高的吓人,就沒有任何競争性,你将貨物從長安運到揚州,揚州百姓也買不起。
而且,商稅局是李義府掌控的,武媚娘将李義府召來,其實就是讓他來收錢的,因爲李義府夠狠,夠毒,他不強行增稅,你就得燒香,誰要敢偷稅漏稅,那他一定會整死你的,哪怕是元家都不敢這麽做,老老實實的交稅。
但是誰在乎,商人階級是四個階級中,最爲弱勢的一個階級,屬于爹不疼,娘不愛的那種,沒有人會可憐他們的,也沒有人想到他們以前爲國家做得那些事。
......
“呵呵,看見沒有,看見沒有,這百姓是多麽的高興啊!可見韓藝的政策其實是不得人心,隻不過大家都是敢怒而不敢言罷了。好在咱們皇後英明,看到了韓藝政策的弊端,否則的話,大家都被他蒙在鼓裏了。而如今的話,韓藝想要再迷惑世人,隻怕不是那麽容易了。”
許敬宗走在大街上,看着百姓開心的神情,不禁洋洋得意。
“但是韓藝始終是一個隐患,若不除之,隻怕後患無窮。”李義府面無表情道,他其實也好大喜功,但是韓藝不死,他就無法盡情的享受其中。
許敬宗道:“老弟,這事可不能着急,還得一步步來,你沒有看見當日商議之事,陛下還是非常看重韓藝的麽。”
.....
這有人笑,自然就有人哭。
自由之美。
“公子,這---這可怎麽辦是好?如今我們生産得越多,那就賠得越多,以目前咱們自由之美衣物的價格,根本是不可能賺錢的。”
徐九是含着淚水向鄭善行禀報。
這自由之美乃是重災區,沒有哪個作坊比它更慘,因爲他所有商品的關稅都是按照百分之七的來征,而且幾乎是雙重的,衣物的原料,就是絲綢,絲綢也是絲織品,絲綢也得交稅,那麽絲綢的成本肯定會增加,從絲綢變成衣物,再賣出去,就還得交一次稅,這誰受得了
更爲重要的是,自由之美這些年一直都在擴大市場,招了很多的婦女進來,因爲他們的市場乃是全國,而不是長安,這需要很多很多的人力。自由之美的衣服憑什麽賣向全國,就是因爲自由之美的衣服賣得便宜,靠得是薄利多銷,以這麽高的關稅,再賣這麽便宜的話,那真是賣多少就虧多少,如果提高價格的話,那就沒有任何優勢可言,也很難再擴大市場。而那些華麗的禮服,以前都是賣給王公貴族的,現在朝廷又提倡節儉,這方面的市場肯定也會縮減。
等于是三重打擊。
旦夕之間,風光無限的自由之美好像馬上就要崩潰了似得。
鄭善行坐在椅子上,呆呆不語,過得半響,才問道:“你有什麽辦法?”
“裁人。”
徐九毫不猶豫道。
因爲市稅沒有增加,武媚娘是一個非常精明的女人,如果增加市稅,那麽物價肯定會漲,物價上漲,百姓就會罵娘,武媚娘不漲市稅,那麽隻要不出貨,或者少出貨,就還可以避免那高昂的關稅,那也就不需要這麽多人,這是一個很現實的問題。
可是這個現實問題,卻超過了鄭善行的底線,因爲鄭善行本身對錢沒有太多的需求,他個人的花費,都沒有他手下工人高,他是希望能夠幫助别人,要裁人的話,就還不如不做這買賣,道:“除此之外呢?”
徐九沉默不語,如今長安自由之美,除去長安本地的需求之外,那真是生産多少就賠多少,必須減少産量。
鄭善行思索半響,道:“不能裁人,繼續生産,但是生産的貨物全部屯起來,先暫不出長安。”
徐九驚訝道:“公子,這如何能行,生産的貨物不賣,那咱們的錢就回不來,這越積越多,到時咱們會血本無歸的,這可是非常危險的。”
鄭善行道:“這我知道,但是我們這些年也賺了不少錢,先拿這些錢給我墊着,怎麽也得等到他回來,如果實在不行,那我至少也能夠無愧于心。”言下之意,就是自由之美将與那些工人共存亡。
他話音剛落,就聽得門外有人笑道:“好一句無愧于心啊!”
隻見崔戢刃從門外走了進來,向鄭善行拱手道:“鄭兄甯可苦了自己,也不願辭退一名工人,這番仁義,真是令戢刃汗顔啊。”
鄭善行稍感詫異,旋即苦笑道:“你這是在挖苦我啊!”
崔戢刃忙道:“戢刃絕無此意,句句發自肺腑。”
鄭善行現在還真沒有心情跟他說這些,問道:“不知你突然來此有何貴幹?”
崔戢刃笑道:“我打算來與鄭兄你同甘共苦啊!”
鄭善行一愣,道:“你此話怎講?”
崔戢刃道:“我知道你們自由之美如今肯定遇到了非常大的困難,故此想幫你分擔一些,出錢入股你們自由之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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