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問題是這玩得也太大了一點!
爲了一起事故,賠上整個漕運,這買賣做得,簡直就是慘目忍睹啊!
可話說到這份上,再往下說也就沒有什麽意義,因爲韓藝給出了一個令人無法拒絕的方案,除非你能夠給出比韓藝更加有利的方案來,但這是不可能的,他們甚至都認爲韓藝是在胡說八道。
大家都看向李治。
李治也左右爲難,他無法想象沒有漕運的日子,但是他要不答應,那跟昏君有什麽區别,臣出了這麽好的主意,你竟然不用,本想讓韓藝給他一點暗示的,可見韓藝竟低着頭,偷偷在那裏打哈欠,好似說,這屁大的事,要讨論這麽久,我都有一些不耐煩。太嚣張了,可是将李治氣得夠嗆,一拍桌子,道:“好,朕今日就封你爲河道巡按使,專門主持此事。”
他生氣歸生氣,但這話他還是留有餘地,河道巡按使是目前沒有的職位,就是純屬皇帝加封的,他沒有說廢除漕運,他都沒有具體說什麽事,隻是說主持此事,統治者就喜歡這模淩兩可,不會将話說絕了,畢竟這君無戲言啊。
韓藝道:“微臣遵命。”
語氣非常平淡。
好好好!你厲害!李治都無語了。
而李鳳等人則是面面相觑,腦子都反應不過來了,這究竟是怎麽回事,發生了什麽事?
這本賬目,他們已經算不清楚了。
李義府、許敬宗等人看着他們,心裏均想,這回你們開心呢?一群蠢貨,他什麽出身,一窮二白,要是真沒點能耐,他能夠站在這裏麽?招誰不好,跑去招他,也不看看自己幾斤幾兩,就想要上位,待在洛陽橫算什麽,有本事去長安轉轉,保管你們都回不來。
他們一直都是沉默,但如果他們站出來,韓藝不可能會有這麽順利,至少能夠延緩下來,不讓李治這麽早拍闆,畢竟大家知根知底,但是李鳳他們有一些咄咄逼人,一點面子都不給他們,要不給他們一點下馬威,這洛陽恐怕都待不下去。
這權衡利弊,也隻能讓他們自己鬥,這幫誰可都不好,輸得一方那都是咎由自取。
李鳳他們其實也不想鬧成這樣,誰會想到這一次的事故會給漕運帶來滅頂之災,完全都沒有這個概念,隻是因爲韓藝這一上來就讓他們掏錢,太過分了一點,他們認爲韓藝是在要給他們一個下馬威,這是他們的地盤,那他們當然要還回去,不然的話,今後還怎麽混呀,隻不過如今偷雞不成蝕把米。
直到如今都覺得自己是在做夢,太不真實了。
李治又道:“不知各位愛卿還有何事上奏?”
杜正倫突然一怔,猛然驚醒過來,怎麽盡顧着看韓藝表演去了,自己可還有大事禀報的,方才真是錯失了許多機會呀,心中頓時是叫苦不疊,但是這箭在弦上,不得不發呀,于是硬着披頭站出來,道:“啓禀陛下,老臣以爲此次事故,也盡非是因漕運之弊,這朝中還有一弊,與此次事故也有着莫大的關系。”
李治道:“說!”
他心想,如今連漕運都要被廢了,還有什麽是不可說的。
杜正倫遲疑了一下,從袖中掏出兩份奏章,地上前去,“此乃臣與吏部劉祥道寫得奏章,陛下看過之後,便可知其弊。”
李義府聞言吏部侍郎,隐隐有一些不妙的感覺,心想,好你個杜老頭,竟想借題發揮。
“呈上!”
張德勝立刻将兩道奏章給李治呈上。
韓藝微微皺眉,該死得,怎麽又湊到一塊,待會老子又得被卷入其中,不管了,反正老子的目的已經達到了,你們鬧你們的去。老老實實的退到一邊。
這才剛剛擋退外敵,他們這些宰相就開始迫不及待的内鬥起來。
在李治閱奏章時,杜正倫一直在觀察李治的表情,見李治微微皺眉,便立刻說道:“陛下,自貞觀年間太宗聖上下旨精簡官吏到如今,每年漕運事故的次數非但沒有遞減,反而逐年上升,因漕運喪生的百姓也逐年遞增,按理來說,我大唐國力日益增長,同時還加大對于河道的治理,這事故次數理應減少才是。
可實情卻是恰恰相反。然而,自永徽年間來,朝中官員的數量是與日俱增,随着官員的數量增多,漕運的事故也得到了相應的增長,在臣在看來,這是理所當然的,這也是此次事故的病根所在。漕運之糧用之于官,官員的數量增多了,需求的糧食自然就越多,必将會增加漕運的負擔,同時需要勞役更多的百姓。
在永徽年間,每年運往長安的糧食,不過十幾萬石,而從顯慶年間開始,漕運至長安的糧食已經多達二十萬石,這增加的也太快了一點。而同時,在太宗聖上精簡官員之後,規定每年铨選入流得官員,乃是五百五十六人,可是永徽年末到如今,每年铨選入流的官員已經逐年成倍增加,增長速度更是令人瞠目結舌,自去年規定雜色入流,不加铨選,導緻去年的入流官員多達的二千多人,陛下,這可是規定人數的四倍啊!别說漕運負擔不起,用不了多久,恐怕朝廷也将會負擔不起啊!”
“兩千多人?”
李治都小吸一口冷氣,不禁皺眉看向李義府。
杜正倫都瞧在眼裏,不禁心想,陛下果然不知,是那皇後與李義府他們在背後作祟。
而那些洛陽官員已經在擦汗了,這事情真是一件比一件大條,若是早知如此的話,他們肯定不願站這裏。同時他們也明白一點,不管是在長安,還是在洛陽,你大爺始終是你大爺。
李義府急忙站出來道:“陛下,杜中書隻知其一,不知其二,對于雜色入流的評斷,也有失偏頗。”說着,他又向杜正倫問道:“不知杜中書對于韓尚書提拔戶部胥吏入流一事有何看法?”
這個混蛋!韓藝不禁暗罵一句,忍不住道:“那個,李中書,我如今這項上人頭都懸在梁上,我得認真思考漕運一事,無暇估計其它事,你少提一下我,多謝,多謝。”
李治瞧了眼韓藝,心中真是好氣好笑,明明就是你自找的。
李義府道:“我本不想說,是杜中書要提及此事的。”說着,他又看向杜正倫。
杜正倫哼道:“此乃兩碼事,你休要混淆視聽,韓尚書提拔胥吏入流,其中有諸多原因,非一言可道盡。倘若有人殺得一惡人,爲民除害,你就要将天下人都殺了麽?”
說得好!韓藝情不自禁的點頭道。
李義府道:“你說我混淆視聽,我看是你強詞奪理。當初我爲何要建議陛下讓雜色入流,不加铨選,就是因爲以前的吏部铨選制度實爲不公。這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爲。吏部當初是如何铨選的?根本就不是唯才是舉,舉賢薦能,而是以高門大姓論之,若出身高門大姓,優秀錄取,關于這點,可查閱科舉改制前,铨選錄取的進士名單,在外等候的進士,幾乎都是寒門子弟,而铨選入仕的,多半都是高門子弟。
而這些高門大姓的子弟,恁地輕松的入朝爲官,他們又怎會珍惜?拿着朝廷給予的俸祿,卻整日遊手好閑,縱有才華者,也是懶懶散散,連一丁點苦都不願意吃,從而導緻,朝廷中官員雖是與日俱增,而朝中人才卻在日益減少,能做事的人更是少之又少,韓尚書這才隻能從胥吏中選拔人才上來,去往西北上任,而那些寒窗苦讀的學子,個個都努力上進,雖才華橫溢,心有抱負,卻不得爲君分憂,如此铨選,理應廢除。”
李義府說得那是頭頭是道,有理有據,隻要是人爲的,隻能做到盡量公平,又豈能做到絕對公平。
其中矛盾也很簡單,以前的宰相那都是貴族出身,貴族當然選貴族,怎麽可能挑選寒門,馬周也是李世民自己發現的,可不是長孫無忌、房玄齡他們舉薦的。
而如今武媚娘、李義府他們的勢力是突飛猛漲,那他們當然對于這種現象不滿,自然要尋求改變。
新勢力的出現,勢必要打破原先的規則,這是亘古不變的道理。
别看這隻是李義府與杜正倫之争,其背後卻是唐王朝一個非常尖銳的矛盾,這個矛盾将會一直貫穿整個唐朝,主宰着唐王朝的起伏。
杜正倫可也不是善茬,好歹也當了這麽多年的官,如今是有備而來,又怎會讓李義府三兩言就給擊退,不急不慢道:“李中書之言,甚是有理,我不否認有這種情況,但是李中書所爲,杜某可不敢認同。铨選的初衷,乃是爲朝廷舉賢薦能,評斷一個人賢能才幹,品行德行,這難道錯了嗎?
李中書方才指出其弊,認爲铨選不公平,沒有達到舉賢薦能的目的,可是李中書你又是怎麽做的?雜色入流,不加铨選,敢問李中書,這麽做,難道就能夠舉賢薦能麽?真是荒謬,你這分明就是變本加厲,如照你這般做法,将來如那邢江之輩,皆可入流,屆時朝中官員皆是小人、惡人、奸人,國家焉能不亡。
铨選之弊與方才漕運之弊,有着異曲同工之處,铨選本身是沒錯的,錯是錯在那人爲之事,而韓尚書說要廢除漕運,是基于他能夠拿出更加有利的方案來,而你這雜色入流,雖然公平,人人都能夠入流,可是朝廷要的是賢能之才,治國之才,而非是郊外那些作坊,隻要身體健全就行,可見你這麽做是毫無益處,不但沒有令事情變得更好,反而是讓事情變得更加惡化,你身爲中書令,雖知其弊端,卻不顧後果,意氣用事,你枉爲人臣!”
韓藝聽得一歎,真是人帥是非多啊!
盧承慶、許圉師聽得也是紛紛點頭,铨選制度,确有弊端,但是你也不能因爲煤不好,就将竈給毀了。
李義府見大家都偏向杜正倫,心中是氣急不過,可卻無言反駁,一張臉頓時漲成了豬肝色,怒視着杜正倫。
杜正倫可不懼他李義府,又向李治道:“陛下,當初太宗聖上精簡官員,已經其中利弊說得是清清楚楚,治國當先治吏,官在得人,不在員多,如今官衙臃腫,人浮于事,若不趕緊限制,其害無窮。”
李治可也不傻,怎不知冗官之害,他當初提拔寒門官員上來,是爲了抗衡關隴集團,可如今一看,這提拔得似乎多了一點,再加上他性格還是有些優柔寡斷,如今聽得杜正倫這麽說,不禁點點頭道:“愛卿言之有理啊!”
李義府聽得是直冒汗。
許敬宗突然道:“陛下,杜中書說得雖極有道理,可是若暫時無法修正那铨選之弊,那就不應再犯同樣的錯誤,以免再矯枉過正,應該慎重考慮,老臣認爲此事還應回長安召集衆臣再論。”
李治點點頭道:“好吧,此事就等朕回長安再議,但是,暫時停止放雜色入流。”
許敬宗突然又道:“陛下,漕運之事同樣也是事關重大,臣認爲也當回長安再議。”
嘿!你老小子還真是會算計啊!韓藝雙眸朝上道:嘀嘀咕咕道:“過了這村,可就沒這店了。”
聲音雖小,可是每個人都聽得非常清楚。
李治如今也冷靜了下,斜目瞧了眼韓藝,隻覺此人面目可憎,可是,若他真能做到,又何樂而不爲呢?隻要看緊一點就行,要是不行,就趕緊收回,韓藝之言,雖然有些不可思議,但基于韓藝以前做得那些事,還不能說完全不可能,于是道:“漕運一事與铨選還是有所不同的,铨選尚無人可改其弊端,然漕運之弊,韓尚書已有法可改,這漕運之事,毋庸再議。”
“陛下聖明!”韓藝道。
李治冷冷的笑了笑,道:“今日先到此爲止,你們舟車勞頓,先下去歇息吧。”
“臣等告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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