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之相反的是,李義府他們見韓藝出聲了,并且以出人意料的方式,心裏都是長長松了口氣,又幸災樂禍的瞧了眼權懷恩,暗想,你這厮招誰不好,你去招他?他喝茶你就讓他喝呗,要是這一杯茶能夠堵住他的嘴,那你前面捐的錢就沒算白花,尤其是在這種級别的會議上,絕對值這個價位,人家韓藝在商界張張嘴,受益之人,何止賺得百貫,如今好了,他不喝茶了,他不喝茶那他就會來抽你的。
如今可真是不能再繼續内鬥,咱們得事咱們回家再去理,反正都是老對手,知根知底,各有各的手段,在這裏大家得一緻對外。
這洛州三巨頭明顯就有一點挑釁的意味在,他們哪裏看不出來。
有道理是,這強龍不壓地頭蛇。
别看他們都是宰相級别的,但是沒有誰敢小觑洛陽的官員,尤其是長官,雖然他們是宰相,但是他們很難去操縱洛陽的官員。道理很簡單,這洛陽那就是皇帝的後花園,從太宗到如今,沒有哪個宰相可以完全掌控住洛陽,通常情況下,都是拽在皇帝手裏,這也是爲什麽洛陽的官員,他們不怕京官,因爲你宰相無法主宰我的命運,我們隻需要向皇帝效忠,就算皇帝在長安,你天天跟着皇帝後面說也沒用,因爲他們能不能在洛陽當長官,全憑皇帝的信任,這一點是尤爲重要的,因爲長安畢竟地狹人多,一旦缺糧,就必須來洛陽。
這也是爲什麽一般洛陽當長官都是親王,自家人,即便不是親王,也一定是跟皇室有關系的人,當初楊思讷的父親楊恭仁去洛州當都督,因爲李世民還跟他掏心掏肺的說,“洛陽乃是國家要害,我家子弟雖多,但都不無法勝任洛州都督之職,所以我特意将此職務委任于你。”
是自家人找不出合适的,所以委托于你。還有就是李績也挂名過洛州刺史,那是在李治剛剛即位時,急需施恩于他。
可見這洛州三巨頭都不是好惹的,李義府也得打起精神來,韓藝畢竟是老對手,他也知道他跟韓藝誰也扳不倒誰,這已經是一個既定的事實,洛陽的官員想來這決策圈參一腳,那是不可能的,因爲權力就這麽多。
李治心中一喜,道:“韓藝,你若有辦法,爲何先前不說?”
韓藝道:“回禀陛下,臣出身于農耕,這年紀尚輕,才疏學淺,想得辦法也都是一些蠢辦法,而平陽君王他們個個長輩,又都是出身名門,身懷經世之才,故此臣雖有辦法,但是害怕班門弄斧,隻不過如今.......。”
說到這裏,他羞澀不語。
那賤賤的表情,好似在自言自語,我怎麽這麽厲害。
李義府聽得是拼命的抿住嘴,嘴角直抽抽,看得出,他們是忍得非常難受,這話說得真是太寒碜人了。
盧承慶、許圉師、杜正倫也都不禁莞爾。
要說這罵人的工夫,韓藝稱第二,沒有人敢稱第一。
韓藝這言外之意,你們連我這個田舍兒不如。
權懷恩哪裏沒有聽出這弦外之音,張不苟言笑的臉,更是漲成了豬肝色。
李鳳害怕權懷恩控制不住,急忙搶先道:“韓尚書既有妙策,何不說來聽聽,我等可都是非常期待啊。”
權懷恩咬着後壓槽道:“不錯,權某願聞高見。”
你們讓我說,我就說,我多沒面子啊!韓藝瞧了眼李治。
“你倒是說呀!”李治那是真期待,因爲韓藝給他帶來了不少驚喜,同時也伴随着不少驚吓。
“微臣遵命!”
韓藝輕咳一聲,道:“當我剛剛成爲一個商人時,我就常常在想,怎樣能夠将這商人做好?那首先就得看商人是做什麽的,無非就是買與賣,那麽隻有客人要喜歡你的商品,你才能成功,也就是說你的商品一定要能夠方便客人,我正是堅持這一理念,當初才能爲一個成功的商人。在我入仕時,我也在想,如果能夠将這官做好,那麽官又是做什麽的,無非就是輔助聖上,安邦定國,這是官員的基本職責所在,那麽如何才能做到這一點?一言以蔽之---民惟邦本,本固邦甯。隻要堅定這一信念,錯也錯不到哪裏去?”
權懷恩見他一個弱冠小兒,也敢在他們這些人面前說教,怎麽聽怎麽怪異,當下不悅道:“韓尚書說了這麽多,卻與三門山事故毫無關聯。”
“兩者怎會毫無關聯呢?”
韓藝從容淡定的一笑,又道:“爲什麽要急于治理三門山河道?爲得是邦,爲得是民,如果隻是爲了一口飯,這太簡單,搬到益州去住啊,那裏土地肥沃,有得是糧食,都不需要漕運。故此,追本溯源,陛下急于治理三門山河道的唯一原因,還是那句話,民惟邦本,本固邦甯。”
李治欣慰的點點頭道:“卿之言,甚合朕意。”
盧承慶也是贊許道:“韓尚書高論,盧某受教了。”
“不敢,不敢。”
韓藝謙虛一笑,又道:“在明确這一理念後,再看看方才二位的辦法,鑿山開河,且不說能不能行,這哪一樣不是要勞民傷财的,爲民而傷民,說來也不通啊!更何況二位的辦法多有弊端,方才閻尚書已經點明,我就不多贅述了,要真這麽做了,恐怕隻會得不償失。”
閻立本眼中一亮,原來這事還能這麽來解釋,真是絕了!真是絕了啊!
權懷恩幾番張嘴,但最終還是忍了下來,心中暗罵,這小子真是太狡猾了。
這漕運是爲了百姓嗎?明顯就是爲了統治階級,漕運的糧食都是爲皇帝、官員準備的,隻有遇到天災,百姓才能享用。
但是他敢這麽說嗎?說皇帝爲了多吃一口飯,不惜百姓死活,要這麽說的話,那麽他的下一代可能就是農耕出身。
他們頭回跟韓藝打交道,不清楚韓藝的路數,但是許敬宗、李義府是再明白不過了,韓藝每回都是先将拉着皇帝一塊站在道德的制高點上,咱們再來論,這樣的話,你就很難去跟他辯,皇帝加道德,那就是無敵的存在啊。
“隻要當你堅定這一信念,就算你不知道該怎麽做,也不至于做錯。”韓藝道:“基于這一句話,我們具體來分析一下這一次的事故。這一次事故天災人禍各半,天災是不可擋的,但是人禍是可以避免的,如果邢江不強渡三門山,雖然糧食可能會延誤,但不至于做錯。那邊南下的商隊已經有好幾年了,可從未在三門山發生過有人喪生的事故,靠得也就是謹慎,甯可慢一點,也不能冒一丁點險。各位有沒有想過,爲何會這樣?”
盧承慶若有所思道:“商賈運送的是自己的貨,而漕運官.......!”
說到這裏,他突然醒悟過來,趕緊閉口不言。
“說得好!”韓藝激動道:“盧尚書不愧是當代大家,一語中的。”
盧程程讪讪一笑,雖得贊賞,但一點也不開心,您說您的,千萬别搭理我。
“就是這麽一個道理。”韓藝怎麽可能不搭理盧承慶,他就在這等着的,“漕運官的職責是什麽,準時将各地糧食送往到指定的目的地,就這一點。這勞役是他征召的嗎?不是。跟他有關系嗎?沒有。他們根本無須在乎勞役的死活。這勞役死了,該向誰問責,當然是朝廷,是各地縣衙,這人可是他們找來的,而不是漕運官。可是朝廷如何向自己問罪?縣衙如何問罪于自己?如果不能,這朝廷都沒有罪,漕運官何罪之有?”
李鳳皺眉道:“你身爲朝廷重臣,怎能恁地口無遮攔,什麽叫做朝廷沒罪,漕運官何罪之有?”
韓藝雙手一攤,“可這是事實呀,其它朝代我就不說了,就說咱們大唐,從建國開始到如今,漕運發生的事故,成百上千,每年都有數以百計的勞役因爲事故而喪生,但九成都是不了了之,這回若非事故鬧得有點大,肯定也是如此。可這要是商船出了事,這能不了了之麽?
再者說,勞役百姓本就應該是朝廷該當避免之事,若非情非得已,就不應該去勞役百姓,這本不固,何談邦甯?而漕運卻要需要大量的勞役,當年隋炀帝征百萬之衆,修建大運河,可是你說大運河是錯嗎?我大唐之所以有今日之強盛,大運河也是功不可沒,但你說隋炀帝沒錯嗎?他沒錯,隋朝怎會滅亡?他錯就錯在勞役百姓,今日因三門山事故,導緻數百百姓喪生,但這兩者有何區别?想要解決問題,首先得知道錯在哪裏,如果都不能坦然面對自己的錯誤,那還談什麽解決問題。”
李治聽得沉眉不語,韓藝這話不是将他跟隋炀帝相比麽?
權懷恩見李治面色不悅,心想,果真是初生牛犢不怕虎呀,行,我就再助你一把。于是問道:“那不知這錯在哪裏?”
韓藝笑道:“權長史,我都已經說得非常清楚了,你怎麽還不明白,錯在哪裏。漕運制度本身就是一個錯誤,若不廢漕運,這個問題将永遠不可解決。”
此話一出,殿中所有的人都大驚失色。
古往今來,敢說廢漕運的,恐怕也就韓藝一人了。
這漕運都廢了,國家還能玩下去麽?
李義府、許敬宗此時此刻也不知道是該以政治爲先,還是以地域爲先呢?
真是左右爲難,十分掙紮啊!
感覺這事情好像越玩越大了,怎麽直接奔着廢除漕運去了。權懷恩等人都覺得小心肝有些承受不了,他們完全沒有做好準備,來這裏談一場大事,捐錢已經是極限。
李治也都傻了,這都沒法以史爲鏡,因爲沒有哪個朝代這麽幹過,驚訝道:“你---你說什麽?廢---廢除漕運?”
“正是。”韓藝點頭道:“陛下,若以民惟邦本,民固邦甯的思想來說,這漕運就是一個錯誤,它得存在隻能當做是應急之需,不可常用。”
李鳳道:“韓尚書此言差矣,這理念是理念,凡事還都得從實際出發,也許漕運存在弊端,但是若無漕運,誰将糧食送往長安,誰又來調派物質。那打仗可也是要死人,你也可以說是勞民傷财,難道我大唐就應該廢弛軍政,讓士兵解甲歸田麽?”
李治聽得頻頻點頭,就連許敬宗、李義府等人都稍稍點頭,但不是很明顯。
其實他們都很緊張,這漕運豈是說廢就能廢的。
韓藝輕輕一笑,道:“我若生在兩漢,我不敢妄言,我若生在前朝,我也不敢亂言,幸運的是,我生在大唐,生在在顯慶年間,以我大唐今時今日的國力,足以令百姓免除勞役之苦,而且這個根本就不是什麽問題。”